謹以此文分享我對於《只狼》這部作品的看法與感悟。
《只狼》講述了一個處於生死邊緣的忍者如何實現自我救贖的故事,故事時間在日本戰國的末期(16世紀末期),而故事中的葦名國在歷史上也有原型可考(在日語中葦名與蘆名發音均為Ashina),而在劇情中多次提到的多雪、多山、寒冷等要素均指向了位於日本東北奧陸地區的戰國大名蘆名氏。
二十多年前,葦名一心通過武裝起義發動了「盜國之戰」恢復了國家的自治。而主人公「狼」則是葦名家分家平田氏的直屬忍者,在三年前,「狼」被派出執行任務歸來時發現主家已經是一片火海,回到平田宅邸卻發現昔日的老師卻成了「叛徒」,並與之生死相搏,結束戰鬥後卻被背後捅來的利刃貫穿了身體倒在了火海之中...
醒來發現自己失去了一切同時身處在葦名城的地牢之中,意外收到一份有關主人神子危難的信件,信念與戒律驅使著他開始了一場救贖之旅,而過程之中狼的不同抉擇會直接導向不同的結局...
故事有主人公也有配角,但也不意味著配角就註定黯淡,他們亦是自己故事的主角。無論是弦一郎為了守護國家而甘願捨棄一切乃至生命的夙願與悲壯,還是義父梟不甘於一輩子做一個內府口中的「鄉下忍者」為了讓自己揚名於天下的野心與隱忍,亦或是一心看淡生死棄龍胤之力的豪邁與灑脫。
我最欣賞的人物是葦名一心,宋之陸遊有詩云「京華結交盡奇士,意氣相期共生死」。
早年的一心是個充滿熱血與抱負的理想主義者,他與眾多有志之士一起發起了恢復葦名國自治的「盜國之戰」,奪回了長久以來受到內府壓迫統治的國家。
中年的一心是一個為了追求武藝最高境界的純粹武者,在歷史其亦有原型可究,我個人更加傾向於葦名一心是冢原卜傳與上泉信綱的結合,前者如一心一樣熱衷於不斷進行與強敵的死鬥,後者則是集武器運用之大成如十文字槍等。
老年的一心是一個看淡生死、舐犢情深的隱士,面對內府日益增加的軍事壓力,他自知葦名國日薄西山,但也絕不覬覦神子的龍胤之力以期獲得不死來苟延殘喘;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則是老年的梟,野心勃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背叛戰友勾結內府,同時又陰謀顛覆國家獨佔龍胤實現稱霸的野心。
在這三種境界之中,老年的心境著實讓人傾佩,在初見狼時,憑著對戰友傳承之物的感慨與對狼本身的嘉許而將自己一生的心得傾囊相授,在狼墮入了因為殺孽與欲望而織成的修羅道時,一心更是不顧自身行將就木,立下了「誠不自意,再斬修羅」的豪言壯語,在修羅業火翻騰的天守閣上,注視著懷中如同孫女一般永真尚有餘溫的屍體,一心心緒萬千,看著這個自己充滿期許的年輕人,只是呢喃:「只狼啊,你不怎麼討人喜歡,但也讓人恨不起來。」
年輕的修羅殺人如麻,記憶中死鬥的殘渣都化為他成長的食糧,雖一心老病久矣,然為葦名之安,亦當殊死一搏,雖殺意騰騰,然堅毅、仁愛的人性光輝亦流淌在冰冷且鋒利的大太刀之上,即使最後依然不敵身隕,仍然不願意接受只狼已經墮入修羅的現實,彌留之時依然默念只狼之名,想要喚起他心中最後一絲人性,但這最後的願望也如風中殘燭般頃刻間就消散了。
當我完成了這樣一個「修羅之道」的結局時,內心是相當複雜的,擊殺了永真和一心時,我不由得沉浸在這樣的思緒中,墮入修羅之道的,到底是狼,還是我自己呢?
我最欽佩的人物是葦名弦一郎,或許有很多人會鄙夷他對於狼和神子的種種卑劣手段,但不可否認的是,弦一郎在國家和大義層面上,毫無保留地用自己的一切去守護他認為最重要的東西——葦名國。
吳子兵法有雲「故出師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辱」,弦一郎是一心的養孫,出身市井,但卻比任何人都要珍視葦名這片土地的尊嚴,絕不容許任何人來踐踏,為此他迫切地想要獲得神子身上擁有不死的龍胤之力,又求取了被世人視為異端的巴之雷,「國內之時,唯有異端方可護國」,為此他付出了作為武士最後的尊嚴服下了變若水,一次又一次揮動太刀拉滿弓弦,只為殺盡一切敢於來犯之敵。在故事的最後,在明知自己不敵的情況下,毅然決然地殺身成仁只為將全盛時期的一心從黃泉比良坂再度召回,只為復興葦名。夙願與悲壯,在初次與只狼見面的那片城外蘆葦蕩上,他對只狼說:「我也有...自己想要成就之事」,故事的最後弦一郎履行了他的諾言,在這片蘆葦蕩上,慷慨赴死。
我最感慨的人物是佛雕師只猿,作為狼的引路人,猿的早年與一心是共同參加「盜國之戰」的戰友,同時也是一起舉杯交心的酒友。猿的早年因為過度的殺戮與對於侵略的怨恨,內心的修羅之火在逐漸滋長,為了挽救其性命,一心以十字斬斬下了即將墮入修羅道的只猿一臂,後來他隱居在破舊寺廟中整日雕刻佛像來壓制自己心中的怨恨與殺孽,卻依舊發現相由心生,雕刻出的佛像充滿了暴戾之氣而非慈眉善目。
在救回重傷的狼時,因其一臂亦斷,將自己的義手託付給了狼,並傳授自己的技藝,囑咐他完成自己想要成就之事,可以說這算是一種因果的傳承。而在故事的最後,在老年一心去世之後,面對內府軍的大舉入侵,佛雕師再也無法壓制自己心中的殺孽和怨恨,多年以來被壓制的心性此刻被完全釋放,滔天的業火在葦名的土地上熊熊燃燒,此時的佛雕師已不再是一個「人」,而是活生生的修羅,面對無論是平民百姓,葦名亦或是內府的武士,還是只狼,心中只剩下無盡的殺戮...在狼與之死鬥最終戰勝之後,佛雕師滿懷欣慰與解脫,對狼呢喃說:「謝謝你..."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最後來說說狼這個人物,狼是「盜國之戰」的戰場孤兒,被忍者梟撿到後撫養長大。人的本性是複雜難測的,狼最信任的人是養育自己的義父梟,然而自己卻成為其野心的重要棋子與絆腳石,在義父的謀劃下,狼在三年前的平田宅邸中與自己的老師因為誤會以死相搏,最後卻被父親的長刀刺穿身體,然而這一切狼在第一次「死去」直到神子分享龍胤之力令其復生也不知情...在歷經艱辛獲得了斷絕龍胤的三件物品之時,謀劃叛亂的義父在天守閣上以忍者戒律作脅,要求狼在忠誠與親情之間做出抉擇,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為了守護主人,打破鐵律對自己的父親拔刀相向;亦或是屈從於父親,捨棄主人化身修羅斬殺眼前所有。
當然,也包括曾經對自己暗下殺手的父親...狼的一生是幸運也是不幸的,幸運的是他沒有因為戰爭而成為了那萬千死難者之一,而不幸也恰恰在於此,因為活了下來而註定要經歷這個亂世的跌宕。
在《只狼》這部作品之中,有相當多的佛教痕跡,從一開始的破舊寺院到仙峰寺再回歸原點。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書評裡這麼寫道:「眾生皆苦,有情皆孽「,對狼而言,又何嘗不是呢?在《只狼》故事裡的第一個結局」斷絕不死「雖然簡單,但是卻意味深長:狼最後遵從主人意願使用不死斬幫助神子介錯從而斬斷了龍胤的不死,自己也捨棄了作為忍者象徵的忍義手回到破舊寺院,成為了下一個不斷雕刻佛像的佛雕師,等待新的忍者來尋求力量...,如同電影《無間道》系列開頭引用的《涅槃經》語:「受身無間者永不死,壽長乃無間地獄中之大劫。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意劫,以此連綿,求無出期。」冥冥之中自有輪迴,如同上一個佛雕師一樣,雕刻佛像是為了壓制內心的修羅;而對狼來說,自己殺孽無數,弒父戮君,亦當永墮這阿鼻地獄...
《只狼》作為2019年度的最佳作品,必然有其過人之處。宮崎英高先生展現出了非常高超的敘事技巧與製作理念。在這樣一部篇幅不算大的作品中,各種瑰麗的元素交織在了一起,武士的殺身成仁、忍者的忠心護主、劍客的一心求戰、梟雄的崛起之道,此外還有許多魔幻主義的色彩,比如來自西方的櫻龍、不死的龍胤之力又與日本本土的神話傳說如以河童為原型的無首、盤踞深谷的白蛇等結合在了一起,真是要感慨這樣一位天才製作人的想像力與創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