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而有些沙啞的嗓音：你找哪一個？
阿呆：你是你是老苟還是小苟？（苟師傅的兒子也理髮，爺兒倆口音極像）
阿呆：正是。老苟呀，這個年你回湖北老家過的怎麼樣呀，這個病毒可真厲害，好危險。我想問問你們回北京了嗎？這頭髮又長了，就想起了你這個老夥計呀……
電話那頭：哦哦。我們這塊地兒都封了，村裡鄉裡到現在也不讓老百姓出門，冒得辦法。班車都停了，交通道路都斷了，麻將都不能打了，整天窩在家裡吃了睡睡了吃，都快坐吃山空了阿呆悶悶不樂，陪著苟師傅聊了一會兒湖北腔，再次坐下，對著大衣櫃的鏡子發呆。年前的日子忙前跑後，想著過了正月十五再理髮，沒想到新冠肺炎病毒肆虐爆發，先是武漢「封城」，接著全國各地紛紛劃地為牢，阻路封橋，停工停市停課，全民一起按下暫停鍵，閉門不出。疫情的拐點遲遲未見，這會兒都二月二龍抬頭了，街頭的門店還都在關閉。旅行靜止，工作活動暫停，
只有頭髮的生長卻一點兒也不暫停，越來越長，理髮都成了事兒了。阿呆雖然退休幾年了，單位的福利待遇依然不錯，理髮票一直有，老同志每月一張。雖然頭頂上的毛髮越來越稀疏，兩鬢的白髮雜毛茲長，「白頭搔更短 ，渾欲不勝簪」，還是要打理，不然的話，「地方支持中央」就變樣了。
苟師傅是單位理髮室的老夥計，服務態度好，理男發是又快又好，這些年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像走馬燈似的換了幾屆，理髮室苟師傅的位子一直很穩固，阿呆這樣的老同志也跟著沾光。
理髮是人的最基本的消費需求，單位的福利項目之一。幾十年以來，有單位的地方就有理髮室，莫不如是，人人均等，工會擁護，社會主義好。所以，近年以來嚴格的反腐倡廉背景下還可得以維持，財政部文件列明可以在職工福利費中列支的集體福利項目，就包括單位理髮室。問題是社會發展了，人的需要也多了層次，上了檔次。理髮和美容、護膚、洗頭、按摩等擴展服務連在一起，男女需求還有差別，
擴展的服務當然屬於個人的高檔消費，性質變了，就不能再列為集體福利。特別是市場開放以來，阿呆早年在大學一桶涼水搞定的全身清洗，在現代服務業分拆為洗頭、洗澡、洗腳的分段洗，分段計價服務，更是屬於個人消費行為，價格就更是隨行就市，不能列為人人均等的集體福利。
福利，英文Welfare。員工福利是勞動者報酬之一，有實物形態，也有即期或延期的以貨幣或非貨幣形式支付的保障類產品和服務，員工人人享有是其重要特徵，目的在於增強單位凝聚力；社會福利，英文Social Welfare，在經濟學中概念廣泛，泛指解決廣大民眾福利的公共政策方法，用公式表達就是在資源有限的條件下實現全體民眾福利效應最大化的函數。涉及社會民眾的實際感受、體驗和生活狀態。庚子開年，新冠疫情的爆發與傳播，全體中國人都體驗到了一個不平凡的漫長的春節。全民出行管制，小區胡同口加了一道伸縮欄杆，居民一律憑證出入，多年前的小紅票又回來了，物業保安的手臂上戴上了紅色袖章，開始擁有實權了，威風凜凜。宅在家裡的時間越長，阿呆的煩悶也越多，頭髮似乎長得就越快。最後，還是老伴發話了，「看你整天呆頭呆腦，頭髮都老長了，臉上顯皺，還是我來給你理髮吧」。阿呆喜出望外，趕緊戴上口罩，從樓下超市買來上海產的一盒染髮劑，心裡想，
在災難來臨之際，家庭才是最後的堡壘，老伴可是最貼心的人兒。掐指算來，上一次老伴給阿呆理髮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兒子還小，兒子的奔兒頭就是當媽媽的給理髮，阿呆曾經也搭順風車，爺兒倆一塊理。當年的剪子還在，梳子也有，從壁櫥裡又找出來電動手推剪，清潔上油，充電能用。阿呆反穿廚袍，老老實實，正襟端坐，老伴的手藝基本在行，耳鬢廝磨，一番修理，一番嘮叨，染、洗、剪、吹，程序樣樣周道，
阿呆頓時舊貌新顏，腰板兒也挺直了些，頗顯周正。事後，阿呆對老伴的手藝免不了一番恭維稱讚，還主動與遠在國外的兒子視頻聯線，一家人又仿佛回到了許多年以前的生活。
阿呆喜歡鑽研經濟學，退休居家養老，越來越明白了一個道理，家務勞動也是一種服務，屬於家庭內部的自我服務，雖然不用給老伴支付理髮費用，但依然創造了價值。家庭就是最基本的社會組織，也是最基本的經濟細胞。
難怪西方國家個人所得稅的課稅對象不是自然人，而是以家庭為單位，一口鍋裡吃飯，一個被窩裡睡覺，一張表申報納稅，家庭財政收支也就清晰透明了，沒有什麼可以藏著掖著的。據說，北歐的一些國家施政理念已經發生變化，比如冰島總理 Katrin Jakobsdottir，就敦促政府採取環保和家庭友好的優先措施，而不僅僅是關注GDP的增長。這些年，從中央到地方，政府越來越重視經濟發展，對國內生產總值（GDP) 越來越崇拜，比學趕超，都希望快速做大經濟總量的蛋糕，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人均GDP達到一萬美元，跨入中高收入國家門檻行列，沾沾自喜的感覺很不錯，發展經濟成為政府追求的重要目標本身也沒有錯，可是，
如何平衡好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社會治理、民眾福利的關係，眾多的問題和困擾也由此而產生。統計學對GDP的定義，是一個國家（或地區）在一定期限內（年/季/月）所有產出（商品/服務）的增加值，以收入法來計算，就是勞動者工資、政府的稅收、股東的利潤、進出口順差之和。GDP以最終的消費品/服務來計量，GDP計量的是某一期限內的增加值的流量，而不是國民財富的累積存量，這一指標也不能準確衡量國民所享有的社會福利。
第一，GDP 統計數據不包括家務勞動與非交易服務，老伴的理髮服務屬於非市場交易價值，是福利而不是GDP; 同理，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宅在家裡，雖然市場上餐飲業、娛樂業都歇菜，創造的價值趨近於0，但是大家一日三餐基本沒少吃，網上看電影玩遊戲也不缺，民眾實際獲得的福利仍然存在。
所以一個季度兩個季度 GDP增長率的高低也沒有那麼的重要。第二，溫飽小康之後，GDP增量的大部分來自於以服務業為代表的第三產業，第三產業與勞動分工、市場交易程度相關。阿呆在家裡打一桶熱水泡腳就沒有GDP， 胡同裡的足療店，你給我洗腳，我給你洗腳，就可以算兩份GDP， 加上中醫按摩理療，創造的價值就更多了。所以，近年來統計第三產業生產的GDP份額越來越高，總量已經超過了傳統的工業與農業，佔比60%，與社會分工、統計口徑也不無關係。以前很多地下經濟、網上直銷、非稅經營沒有納入統計，現在改變統計口徑，當然就完成了GDP增長目標。只是阿呆這樣的退休老頭兒鈔票不夠，普通民眾難以企及，感受不到而已。
第三，GDP僅統計了新增商品/服務，沒有扣減存量財富/資產的損失。阿呆所在的京城戶部三巷，先不說三番五次的挖溝埋管，馬路牙子就經常更換，同一幫河北施工隊，每年都圍著這塊地界兒轉，也不知道包工頭用的什麼法子，先是用窯燒紅磚砌，兩年後用青磚方塊更換，去年是國家大慶，又換成長條麻石，馬路牙子一次比一次的高大上，汽車根本就甭想上去，有幾次還拌了老太太的腿，每一次折騰，都算成了GDP,消耗納稅人的錢，但前一次的本來完好的馬路牙子沒有了。去年阿呆去一個歐洲國家的小鎮旅遊，人家鎮上的馬路還是砂石路面，鋪的石塊，用豎立楔入的石塊鋪就，紮根深度幾十公分，幾百年不變，既結實耐用，又滲水防澇，還沒有水泥路面的揚塵散熱，民眾福利受益多多，難怪那裡的GDP幾乎停滯不增長。反觀我們自己，這樣反覆折騰裝修馬路街道所創造的GDP，實在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可見，監督政府有效花好納稅人的錢，比擴大經濟規模向政府交納更多的稅收更加重要。
第四，GDP 的成色幾何，需要以民眾的滿意和社會福利來衡量。阿呆的老家，近年來就有眾多的化工廠、造紙廠、紡紗廠、製鞋廠被清理關閉，先汙染後治理的老路，走走停停，每一年都創造不少的GDP， 建一批創造一批GDP， 關停治理一批，又美其名曰發展生態環保產業，挖坑、填坑都統計為GDP,幾十年下來，青山綠水不見了，GDP統計數據倒是上來了。還有拆了老祖宗留下的文物古蹟，興建千城一律、單調乏味的住宅小區，既破壞了自然環境，又沒有新的藝術價值，肥了一時的土地財政，苦了淪為「房奴」的打工仔，真正給後世子孫留下的長期有效資產、社會公益資產並不多。許多「負資產」的項目在創建過程也統計為GDP了。
無獨有偶，阿呆在雜誌上就看到，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斯蒂格利茨等經濟學家公開表態，國內生產總值-GDP，衡量一個國家/地區的商品和服務生產——未能反映氣候變化、不平等、數字服務和其他現代社會公共服務能力的影響。庚子之初，源於荊楚的新冠疫情，檢驗了經濟發展、社會治理、公共衛生應急響應等多方面的成色， 需要反思和改進的問題確實不少，發現了不少的短板，但願以後的國家預算，能夠在醫療衛生、公共健康領域加大投入，健康所系，人命關天。全國數萬名的醫生、護士迎風而上，奔撲湖北，戰鬥在治病救命的第一線，三千多名醫務人員還被感染，還有不少的醫生獻出了生命。醫者仁心，他們的犧牲與奉獻不總是需要讚美，而是應該予以尊重和善待。
一個治病救人的職業首先就值得尊重，一個仁愛負重、充滿風險的工作需要善待。醫學專業的學生需要學習八年才能畢業，才能成為臨床實習醫生，職業生涯又需要持續進修，專科護士天天面對的是需要關懷料理的病弱婦孺，這樣的職業理應善待。
如果我們這個國家，這個社會，對醫生、護士這樣的職業不尊重、不善待，那麼最優秀、最聰明、最勤勉的人都不去當醫生，都不願意當護士，最後受到懲罰的必然是我們自己。善待包括經濟報酬上的善待，尊重包括對醫生、護士的人格和職業的尊重。然而，善待與尊重不能停在口頭上，不能停在道德層面，而是在於制度設計，制度設計恰恰是經濟學用於提升民眾福利的核心焦點。
在現實生活中，如果總是主張「逆人性」的制度，或者僅僅依靠「高尚道德」去約束他人，要求大家無私奉獻，短期的一次兩次還可以，長期下去就行不通，對極少數人可以但對大多數人不行。比如用不吃飯的法子來減肥，阿呆就堅持不下來，因為這是「逆人性」的，不利於健康的。
經濟學從研究人的偏好開始，研究符合人性的制度設計，但經濟學的最終目標是提升人的福利。一個多月了，大家都只能宅在家裡。阿呆以讀書打發時間，發一些書呆子氣。
懷瑾握瑜，心若芷萱。
一點感性 一點理性
一點自由 再來一點波爾多
-波爾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