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白銀連環殺人案,從兇手犯下第一起案子,到最終憑藉DNA技術對比破案,歷時28年。
電影《追兇十九年》中,何晨的妹妹何豔1999年被殺害,成為弘州市連環強姦殺人案的第一名受害人。
案件發生後,何晨報考公務員當上刑警,追兇十九年。
十九年的時間裡,沒有人比何晨更想抓住兇手。但十九年的時間裡,他一次次地尋覓線索,以為看到了破案的曙光,又一次次失望而歸。
十九年的時間裡,他的搭檔劉一波離開了,同案的受害者親屬忘卻了,連當初荒僻的案發現場都變成了繁華都市裡的一棟棟高樓。
最後只剩他自己,如困獸一般,被困在那段時光裡。
《追兇十九年》處處透出「白銀案」的影子,但又不是「白銀案」的影像化。
它對案件的呈現相對簡單,沒有往傳統的犯罪懸疑類型元素上靠,而是通過兩個性格迥異的警察十九年追兇的歷程,剖析他們的軟弱、焦慮和堅持。
何晨這個刑警既是追兇者又是受害者親屬,這樣大膽的角色設定為反類型化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切口。
他的執著和無奈能讓我們能夠相信、能夠共情,並由此看到現實中常常被選擇性忽略的事實——褪去職業光環,警察也只是普通人。
一起連環殺人案,兩個被捲入其中的警察,十九年被困住的人生……
這部電影裡,找到兇手是誰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因為真正的「兇手」就是案件本身,它反作用於兩位查案的警察,影響了他們一生。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電影開篇就是突如其來的查案墜樓,刑警工作的危險性令人膽戰心驚。
接著何晨(宋寧峰飾)的一段獨白把觀眾帶回19年前——「我想回到十九年前,見一見那個年輕氣盛,還沒有被生活折磨過的劉一波。」
十九年前的劉一波(王瀧正飾),年紀輕輕已經是弘州刑警隊的重點培養對象,新婚不久準備要個孩子,一心想著立功升職調到市裡工作。
何豔被殺一案,立功心切的劉一波誤把正在追兇的何晨當做疑兇撲倒。這場誤會錯失了抓捕真兇的機會,兩個人的命運軌跡也因此而改變。
三年後,何晨成為一名刑警,回到弘州重新調查妹妹被殺一案。
感受到競爭壓力的劉一波不甘落後,同樣開始重新調查該案。而當年的兇手又開始作案,同樣殘忍的手法、相似的受害者……
幾經誤會衝突,又一起出生入死,原本有所隔閡、性格也南轅北轍的兩個警察成了默契的追兇搭檔。
因為查這個案子,劉一波嚴重受傷住院。
此時老婆郭靜查出有孕,多年想要孩子而不得的劉一波決定趁機轉崗做片兒警,照顧家庭。
因為放不下這個案子,得知兇手再次犯案,他重回刑警隊跟何晨一起調查。
懷孕期間無人照顧的郭靜發生意外流產,兩人婚姻走到盡頭。
失望至極的郭靜賭氣告訴劉一波,她是主動流產的,因為不想孩子出生在這樣的家庭。
劉一波一怒之下大喊要掐死郭靜,但最終只是想掐死自己。
從另一個角度看來,郭靜是這個案子的另一種「受害者」。連環殺人案遲遲未破,兇手還在不斷犯案,郭靜和小城的所有年輕女性一樣,都生活在恐懼中。
丈夫因為查這個案子,長年累月不在家,晚上獨自回家的郭靜提心弔膽,一路備受驚嚇。
查案不順的劉一波難免脾氣暴躁,夫妻關係逐漸變差。
因為這個案子,郭靜失去了期盼已久的孩子,也失去婚姻,選擇離開弘州這個傷心地。
郭靜的離開,成為壓垮劉一波的最後一根稻草。
片中有個鏡頭,何晨正帶著同事勘察兇案現場。
劉一波從遠處走來,遠遠地跟何晨對望了一眼,然後黯淡了眼神,佝僂著身體,慢慢轉身離去,荒煙蔓草之間只留一個蕭索的背影。
人的衰老,真的只在一瞬間。
劉一波是來向何晨道別的,他人還在,精神已經倒了。從此以後,劉一波離開了警隊,靠賭博和酒精麻醉自己……「沒有破不了的案,也沒有擊不垮的心」。
以往的影視劇裡,警察多少都有點職業光環,面對困境多能保持樂觀向上。
《追兇十九年》把他們的人生壓力和職業困境血淋淋地真實呈現在觀眾面前,這樣的銀幕體驗既生疏又震撼。
該片此前在北京警察學院舉行觀影活動上,警院學生肯定了影片對於警察職業真實性的描繪,「我代表刑偵系的同學感謝各位主創,對於我們來說,沒有一部電影能做到這麼感同身受。」
高分韓劇《信號》裡,李材韓刑警有一段經典的臺詞,說面對殺人案,就算是野獸般的刑警也會難受得哭泣,受害人親屬的痛苦更是難以形容。
何晨,既是刑警,也是受害人親屬。從妹妹被害那一天開始,他的人生裡就只有「追兇」,再無其他。一直沒被抓到的兇手此後每一次犯案,都加深了他的痛苦。
導演徐雲翔形容何晨是「梵谷式」的人物,工作上從一而終,走得太深。相比之下,劉一波還曾經試圖走出這個案子,只是失敗了,而何晨註定這個案子不破,他永遠不會想著要走出來。
十九年的追兇,劉一波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家庭,何晨則是從頭至尾沒有想過組建家庭,他的心裡只剩下破案。
十九年後,警局的人對劉一波說,何警官母親去世之後,他就再沒有親人了。
電影尾聲,劉一波走進何晨的房間,拉開緊閉的窗簾,陽光照了進來,一屋子都是「弘州連環殺人案」各種資料片。
猶記得當年,身為前輩的劉一波對何晨說,別總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裡,打開窗戶,就亮堂了。
案子破了,何晨的房間終於亮堂了,陽光照進了黑暗,也照進了何晨被困十九年的人生,多麼執著單調的人生!
何晨在獨白裡說過,他和劉一波兩個警察,被困在了十九年的時間裡。到頭來,被困在時間裡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何晨自己。
片中有一場戲,警方掃黃現場,何晨發現其中一個「小姐」是「弘州連環強姦殺人案」受害者的妹妹。那是何晨做刑警後接觸的第一起案子,受害者是替妹妹代班時遇害的。
「我姐姐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妹妹接受詢問時被痛苦和愧疚淹沒,明明不會抽菸,卻整個人顫抖著問何晨要了一根煙。身為同一案件的受害者親屬,她的痛苦何晨感同身受。
多年以後再相逢,何晨激動又痛心地問:「你不記得我了嗎?」對方只是熟稔地吐出煙圈,輕佻地回了一句:「警官你也來玩啊?客人太多,不記得了。」
一轉頭,街角的垃圾桶邊一個醉漢踉踉蹌蹌地爬起來,繼續醉酒當歌,那是自己追兇的夥伴,曾經年輕氣盛的刑警劉一波。
有人選擇遺忘,有人走向沉淪,只剩下自己在黑暗中踽踽獨行,這是何等的孤獨與悲涼!何晨全片冷靜沉穩,這唯一的一次情緒爆發愈發動人心魄。
平遙國際電影展藝術總監馬可·穆勒說,《追兇十九年》是國產電影的新類型,更像美國的buddy movie(夥伴電影)。
的確如此。何晨和劉一波,這對聯手追兇的夥伴身上體現的,不止是基層警察的困境,也映射了每個普通人的人生。
如果說劉一波更像是每個曾經有過夢想、最終被生活折磨得不得不低頭的我們自己,何晨就是一名理想主義者,更純粹也更悲情。
理想主義者永遠不老。
即便他的頭髮已經灰白,身姿不再挺拔,當他邁步走近十九年追尋的真相時,目光依然銳利堅定如同少年。
這樣鍥而不捨的追尋和逼問,讓人想起《殺人回憶》裡宋康昊凝視的眼神。
還記得幾年前「白銀案」告破時,網上很多聲音責難警察28年未破案很無能。
看過《追兇十九年》再回想,這樣的指責並不公平。受限於當時的刑偵技術,很多案子不得不成為了懸案。
而每一樁惡性案件,影響的不止受害者親屬,還有參與破案的警察。就像劉一波說的,「當了這麼多年警察,見過的罪惡、黑暗太多了」,並不是想亮堂就能亮堂的。
真相,是時間的女兒。
為了一個真相,有的人付出了他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