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 CENTURY
楊 鄉 作者為國家廣電總局電影局退休幹部
「六十年的朋友不容易呀!」躺在北京協和醫院病床上的曹禺深情地注視著我的父親楊村彬和母親王元美。曹禺因腎功能問題住院多年,父親和母親每次去北京總要去醫院探望他,他常常說這句話。我母親與曹禺認識六十年了,和鄭秀認識更是六十多年了,他們都是我父母的好朋友,鄭秀是曹禺的原配夫人,他們有兩個女兒,解放初他倆就離婚了,他們之間又是怎樣的一段姻緣呢?
本文作者楊鄉根據自己母親王元美的講述和日記寫下的《我所知道的曹禺與鄭秀》,本刊將分上、下兩期刊出。
女中高材生鄭秀
1927年我母親在北平燈市口的貝滿女中讀初中就認識了鄭秀,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她們被分配住在學校二樓的同一間宿舍,同屋還有個女生,鄭秀是三個人裡年齡最大的,她很嚴肅,像是這間宿舍的室長,她分派大家輪流值日,收拾房間,可她要求很高,總嫌別人做得不好。當初我母親與鄭秀關係並不融洽。鄭秀在班上是有名的書蟲,用功至極;而我母親愛玩,各種球類都喜歡,課間休息都要去練投籃,還喜愛文娛活動,跳舞、演戲等等,兩個人的興趣完全背道而馳。她們兩人又是怎麼會發展成為好朋友的呢?讀高中時鄭秀已經不與我母親住同一間寢室了,一次在大考前,鄭秀忽然問我母親:「你功課都溫習好了嗎?」我母親說:「有的還沒看過一遍呢。」鄭秀就約她當晚一同去開夜車。母親很猶豫,但也有些好奇,想不出熄燈後她能到什麼地方去開夜車?鄭秀像大姐姐似的很自信,帶著命令的口吻說:「晚自習後,你跟著我一塊去!」那晚母親跟著去了,原來在學校後院的幾間小琴房裡,外面黑黢黢的,裡面已經有人在溫習功課了,她們用布擋著窗戶,包著燈泡,坐在裡面看書很安靜,母親開始感到鄭秀自信得很可愛,對她的印象有所改變。中學畢業我母親被保送燕京大學,而鄭秀考取了清華大學,當時清華大學剛開始招女生,全校女生很少,貝滿有三位考上清華,除鄭秀外還有石淑宜、賀恩慈。
圖 | 30年代在四川江安合影,左一張俊祥,左二曹禺,右二吳祖光,右一楊村彬
曹禺當導演
1932年我母親17歲就進入燕京大學主修國文,仍喜歡搞戲,創辦了話劇研究社,與刁光覃、夏淳一起演出了田漢的《南歸》;系主任鄭振鐸老師邀請了北昆的韓世昌、白雲生等老藝人來校演崑曲,母親又創辦昆弋研究社。話劇研究社籌備演出多幕劇《晚宴》,有同學到清華大學找導演,就把曹禺請過來了。曹禺矮矮的小個子,圓圓的臉,戴副眼鏡,眼睛特別大而且明亮,穿件藍布大褂,大襟上別一支鋼筆,圍一條羊毛圍巾,是典型的北平學生模樣,他的外貌很不起眼。一見面曹禺就問打算用多少時間排《晚宴》?當得知排一個月,他就很果斷地說:「不行!這麼個多幕大戲,一個月排不出來的。」我母親當時只是愛好,其實不懂話劇藝術,感到他也太嚴肅了。曹禺說一個月頂多排一個獨幕劇,他就推薦了《伉儷》,是他從英文獨幕劇《Whose money》翻譯的,他說這是個喜劇,很有趣,保證三分鐘有一個笑料。母親他們就只得同意換戲,但是不明白曹禺怎麼有這麼大的派頭?第二天,曹禺帶了另一位同學來,介紹說:「這位是孫浩然同學,專門搞舞美設計的,他把舞美設計草圖帶來了。」曹禺解釋說,舞臺上只搭房間的一角,一個三角形,一邊有門,一邊有窗子,一隻保險箱,一把椅子,這樣很簡單的三角形也顯得熱鬧一些。戲裡只有三個角色:一位怕老婆的老爺、一位太太、還有個小偷。讓我母親演太太,母親很不願意演這個角色,因為當時女學生都怕演結了婚的女人。曹禺規定每天都要排戲,他天天騎自行車到燕京,準時而認真,這是母親生平第一次這樣認真地排戲。排戲時曹禺喜歡示範表演,他在南開大學讀書時就演戲,而且總演女角,因當時女生都不肯演戲。他演過《玩偶之家》的女主角娜拉,又彈琴又跳舞,轟動一時。曹禺排戲時很認真,我母親總覺得好笑,曹禺就說:「你別笑,臺上演員笑了,臺下觀眾就不笑了。」母親平時就是個愛笑的人,就問:「如果要想笑怎麼辦?」曹禺說:「你就咬嘴唇,實在忍不住,只好背過臉去。你不要老想你是王元美,要想你有個不爭氣的丈夫,愛賭博,輸了來偷自己家的錢……」可那時母親根本不理解演戲是神聖的,更沒想到戲劇會成為她終身事業。那次演出獲得成功,贏得滿堂喝彩和笑聲。母親與曹禺從此成為朋友,曹禺還送給母親一本新寫作的劇本《雷雨》,母親一直沒有翻閱,還是我舅舅王元化發現了很快讀完,認為寫得太好了。這個劇本最初在國內沒引起注意,後來日本發現了,首先上演獲得巨大成功,國內才開始注意,成為全國上演的名劇。
圖 | 《安魂曲》劇照,左一曹禺,右一張瑞芳
在清華大學讀研究生時,曹禺曾去參加留學美國學戲劇的考試,當時只有兩個學生應考,另一個就是張駿祥。那時曹禺已經是有名氣的人了,可是他這次沒有考取,張駿祥考取了,令人驚訝。據說張駿祥英文好,又喜愛舞美設計,對舞美設計的專業名詞都知道,如:翼幕、角燈等。那時耶魯大學是招一名舞美設計學生,而曹禺卻是擅長戲劇文學,所以沒有錄取。在清華大學曹禺與鄭秀已經開始談戀愛了,鄭秀常常帶著曹禺到我母親家玩,曹禺是湖北同鄉,對我外婆煨的藕湯很欣賞,合胃口,母親每次回校總要給鄭秀帶點菜去。鄭秀膚色較差,眼睛很大,只可惜鼻子過於高了,大了,清華的男同學們給她起了個綽號叫「象娘娘」。不知道曹禺怎麼會愛上鄭秀的?可反過來看,鄭秀是個很自負的人,又好排場,她一向喜歡外表漂亮的、身材高大的、西裝革履的時髦青年,怎麼會愛上一個身材矮小,穿件藍布大褂有點寒酸,無錢無勢的曹禺呢?對於他們的相愛,同學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在江安婚姻亮紅燈
抗戰爆發,我母親逃難到四川,與我父親結婚後一起到江安,在由余上沅擔任校長的國立戲劇專科學校教書,在這裡又遇見曹禺和鄭秀,他們已經結婚,曹禺是劇專的教務長,鄭秀成了教務長夫人了。
江安是長江上遊的一座小城,為躲避晝夜轟炸的日本飛機,國立劇專只得搬到這裡。我父母剛新婚,在這小地方生活很新鮮,時常與學生和教師一起外出爬山,在家裡做遊戲,倒也很快樂。一起玩的教師有張定和、吳祖光、張駿祥、沙梅、吳曉邦等,他們大多是單身,有的結了婚,老婆不在身邊。曹禺也常參加師生的活動,當時曹禺的《雷雨》已在全國公演,他已經是很有名氣的人了,可他還是那麼樸實,冬天穿件灰色舊棉袍,兩手喜歡攏在胸前。他喜歡用手去捏耳旁長的小肉瘤,大家開玩笑說那是他的「智慧瘤」。他每次走了,必定再敲門回來,說是帽子忘了,回來拿帽子的。原來他總是把帽子放在他坐的椅子上,被他自己坐癟了,走的時候就忘了拿,時間久了,大家就拿著帽子追出去,引起一陣笑聲。
圖 | 原國立劇專師生80年代在北京聚會,前排左三吳祖光、左四張俊祥、二排左二楊村彬,後排左二王元美,右三曹禺
曹禺的編劇課很精彩,同學們都很喜歡聽他的課,他聲音甜美,又很會表達,我母親雖然是教師教中國文學和英文),也曾去聽他講課。她記得曹禺說:一個作品必須要深遠,能傳下去,而他自己的作品是硬擠出來的,不是像泉水那樣自然而然地流出來的。他說他正在追求「深遠,Magnitude,吸引力Attraction……」曹禺在導演《伉儷》時曾說這戲像一杯濃酒,容易讓人愛喝,很有味道,而不是一杯清醇的酒,能夠使人永遠記著它的味道。他的成名作品《日出》《雷雨》都只是濃酒,雖然大後方和解放區都在公演,可他仍不滿足已有的成就,還在追求更好的戲劇,永遠不停地在追求和探索。
曹禺在劇專有很多奇怪而有趣的故事:一次他上課時覺得背上痒痒的,不斷用手去抓,有時還抖抖身子,站立不安,大家不懂他今天怎麼啦?只見他越來越不安,他索性背過身去把領子解開,「啪!」的一聲,一隻老鼠從他領子裡跳出來,同學們禁不住笑起來,他棉袍裡怎麼會躲進一隻老鼠?
抗戰時期,由於學生們與家庭斷了音信,沒有經濟來源,學生生活很艱苦,經常忍飢挨餓,學校就發起了「憑物看戲」活動,由老師和學生拼湊演京劇,觀眾只需交點吃的(一些菜、一塊肉、一隻雞、幾個蘿蔔等)就可以看戲。節目中原定有曹禺與我母親合演京劇《打漁殺家》,他們在學校大門牌樓下排戲,曹禺嗓音非常高亢,開始唱得還很有韻味,真沒想到完全是餘叔巖派的,可他只唱了三句就忘了詞,旁邊有人提詞,他卻無論如何背不下來,他說記性不好,記不住詞,就不肯唱了,結果只好作罷,大家都可惜了他那甜美有韻味的嗓音,如能演出肯定大受歡迎。那時江安這個邊遠小城並不平靜,發生了壯丁遭到虐待甚至被活埋,引起家屬反抗的暴亂事件;而校內也不平靜,國民黨當局委派的校總務主任、訓導主任等和特務學生在校內監督進步學生,風聲緊時,進步學生只得離校逃跑。一天下課後,我父母正要回家,突然看見反動便衣追打學生,有幾個是比較出色的好學生,父親就叫起來:「青天白日不許打人!」曹禺正好回家路過也看見了,也喊起來,最後學生還是被那些便衣帶走了,曹禺拉著我父親說:「這叫什麼世界呀!大白天就在大街上抓人,還有王法沒有?」他們一起回到曹禺家中抱頭痛哭,「這是什麼世道啊!」從此他們的友誼又進了一步。
然而在這段時間,我母親與鄭秀很少交往,母親每天忙著上課,難得見到鄭秀。一次在同事家吃飯,遇見鄭秀,她已變成一位太太了,老同學見面沒談什麼,吃完飯他們準備打麻將牌,母親就回家了。那時鄭秀沉迷於麻將,整天昏天黑地坐在牌桌邊。據餘師母說:一天鄭秀在她家打牌正玩得起勁,忽然鄭秀家的保姆匆匆跑來說:「太太不好了,黛黛(鄭秀與曹禺的大女兒)從石頭臺階上跌下去了,頭打破了,直流血!快回去看看吧!」哪知鄭秀卻說:「等一等,等我這副牌打完了就回去。」我母親不敢相信,這是餘師母故意臭鄭秀編的,還是鄭秀真變得這樣愛牌如命?我父母與曹禺接觸多了,而與鄭秀疏遠了。
曹禺每天早上只啃兩口饅頭就去上課了,而鄭秀通常起床很晚,到中午十一點了才起床,坐在桌旁吃早飯,桌上有四碟小菜,皮蛋、炸花生米、醬豆腐、涼拌黃瓜之類下稀飯,還有一大盤油條,這些在當時抗戰時期的江安是很講究的早點。而等曹禺下課回家,鄭秀早已去打牌了,根本不顧及曹禺的飲食。他們夫婦之間鬧了不少笑話,一次鄭秀向我母親訴苦說:「你看曹禺這人不愛乾淨,晚上不洗腳,讓他洗,他每次都很快地洗一下,好像他洗腳是為了敷衍我,可笑吧?」「一次我對他說,你別敷衍了,這麼快就洗好了?你猜怎麼著?那天晚上他上樓去洗腳,我在樓下等了一個小時不見他下來,只聽見樓上的水聲,我很奇怪就上樓去看看,真把我氣壞了,他連襪子鞋都沒有脫,端端正正坐在腳盆旁,一隻手在盆子裡划水,另一隻手卻捧著本書看得正起勁。你說氣不氣人?這傢伙在騙我,真叫人啼笑皆非!」那時小城裡,尤其是學校裡傳遍了曹禺和鄭秀不和的消息,我母親感到他們夫婦之間出現危機了。
一天晚飯後,曹禺迷迷糊糊走到我們家說:「今天在長江邊散步,發現江裡的水真美啊!柔和的浪花,有節奏地拍打著堤岸,那浪花,不停滾動的浪花,多溫柔多安穩!我真想跳下去,捉住那浪花。」父母聽了嚇一跳,忙說:「你可不能跳下去啊!」可曹禺還是那樣心不在焉地無所謂地笑著。有次鄭秀回重慶娘家去了,只剩曹禺一個人在家,他正在寫劇本,大家不願打擾他,就很久沒有去看他。過了一陣張駿祥、吳祖光提議去看他一回,看他寫得怎麼樣了,我父母就與他們約好,四個人晚上去曹禺家。當他們輕輕地推開房門,只見房間裡亂極了,到處都是紙和書、稿子等,沙發上、地上、桌上到處都是,與鄭秀在家時的整潔乾淨成了鮮明對比,曹禺坐在燈下,捏著他耳上的智慧肉瘤正在沉思。四個人在他身後沉著氣,一聲不響站了好一會,他竟沒有發現,大家互相看看,會意地笑了,他還是一無所知,最後大家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才嚇了一大跳,迴轉身來兩眼瞪著四人,恍恍惚惚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直發怔!直到大家一起叫「萬Sir!」他才回到現實,好像才認出來客。「啊!你們來了!請坐!請坐!」他一看,沙發上,椅子上都堆滿了東西,忙過去收拾,有點難為情地笑笑:「唉!太亂了,鄭秀不在家,我馬馬虎虎。反正,我隨便,來坐下!」雖然有些歉意,但人們感到此時他像獲得了自由,可以幹自己想幹的事情了。
那時曹禺正在寫《蛻變》,劇中丁大夫的兒子,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丁聰,就是以我表舅桂繼鵬為原型。那段時間曹禺和吳祖光、張定和常到我家聊天,桂繼鵬只有十五六歲,由於他有外國血統,長得很帥,活潑可愛,充滿朝氣,常常引起一片歡笑,他們都願意與他一起玩,給他起了個外號「洋人打哈哈」。曹禺總是隨身帶個小本子,遇見什麼隨時記下來,他腦子裡只有戲,可鄭秀卻常常把他從戲劇美夢中驚醒。
鄭秀和曹禺兩人感情破裂終於發展到了高潮,一天鄭秀忽然跑到我家裡,我母親很驚訝,因為她從不上我家來的,她一進門母親就感到不對勁。她難過地說:「元美,你知道家寶……」說不下去就哭了。母親忙問:「怎麼了?」鄭秀說:「他變了。」母親勸她:「別難過,慢慢說。」「我在他衣服裡發現一封信。」說著又哭了。「信?誰給他的?」「就是那個鄧宛生的姐姐鄧譯生!」「鄧譯生?沒聽說過。」「那個生肺病的,到江安來養病。」「怎麼會?你常常出去打牌,他晚上常常到我家來聊聊、坐坐,你別多心!」「不,他們不是一般的朋友呀!你知道她的信多肉麻!……唉!」她說著又哭起來了。母親說:「別難過,不是我埋怨你,你也太那個了,你想你每天很晚起床,他早已上學校去了,他從學校回來,你已經出去打牌了,你倆就像太陽和月亮,總碰不到面,他的飲食起居你一概不聞不問。」鄭秀說:「元美,我不打牌了,你們周末出去玩,我跟你們一起去,到時候你來叫我。」母親答應她了,很高興她終於清醒過來了。
到了周末,一個晴朗的好天氣,我父母與曹禺、吳祖光、張定和、張家二姐張允和約好一同到紅佛寺去野餐。母親一清早忙跑到鄭秀家找她,她還沒起床,蓬鬆著頭髮,披著衣服,一雙拖鞋,兩隻眼睛腫腫的,一看就是昨晚打過牌的。母親想,你不是說不打牌的嗎?「快!我們要出發了!」鄭秀訥訥地說:「我,今天我去不了……對不起!我今天有飯局……」「那也不要緊,你跟我們去玩,早點回家,不要跟我們吃野餐了。」鄭秀仍吞吞吐吐地:「我答應他們十點鐘準去的……」「怎麼又要去打牌了?」鄭秀不好意思地:「上個星期我請了我的房東,她今天回請……我不好不去呀!元美,真對不起你!我下次一定跟你們一起去玩。老同學,面子事,別見怪,我下星期一定跟你們一起去!」「不是對不起我,而是你自己要好好考慮考慮……」母親只得怏怏地走了。到了下周母親又一清早去約鄭秀,她又訥訥地說:「對不起,今天王太太生日,上次我生日她一早就來拜生,沒辦法,不能不去應酬!……下星期你再來叫我,我一定……」母親很生氣,從此母親真對她失望了。
忽然一天鄭秀又找我母親:「元美,家寶他……」「怎麼了?」「昨天,昨天我在他衣服口袋裡又發現一封信……」她忍不住哭了。「誰?」「還有誰?鄧譯生。今天看太陽好,曬被子聞到家寶的氣味……他們已經到了什麼程度了……」她又哭起來。母親感到事態發展到了這一步就很難挽回了。可鄭秀說:「不行,我不能讓給這個女人……聽說她還畫畫作詩,自以為是林黛玉!家寶不要傳染了肺病,再傳染給孩子可不得了!……」她從痛苦中又想到現實。鄭秀與曹禺的不和已經在小城裡傳開了,母親想找機會勸勸曹禺,可曹禺很痛苦地說:「過去我們天天吵,吵得很厲害……可現在我們已經吵不起來了!」母親感到很難挽回了,都已經冷靜下來了,不是意氣用事了。就這樣曹禺和鄭秀在表面上還維持了幾年,事實上他們早已分居,曹禺已與鄧譯生公開同居了,他要求與鄭秀離婚。朋友們也認為無法挽回了,可鄭秀沒有死心,不願意離婚,這時候她才感到自己是深愛曹禺的,但也無可奈何!
抗戰時期許多進步影劇人士,眾多明星都紛紛逃難到重慶(戰時陪都),由於沒有膠片,不能拍電影,轉而演舞臺劇,明星的參與號召力很大,話劇演出是當時重慶最重要的文藝形式,深受觀眾歡迎,形成我國話劇的鼎盛時期。在國立劇專曹禺、張駿祥和我父親成了好朋友,相約一同到重慶多演出一些戲,曹禺的《日出》《雷雨》《北京人》等都成了膾炙人口的熱門劇目,被各個劇團爭相演出。尤其是當時曹禺剛完成的《北京人》由張駿祥導演,張瑞芳、江村等扮演,獲得成功。這個劇本描寫了封建社會的崩潰,充滿對生活在封建社會中人們的同情和對大家庭封建制度的抨擊。這是曹禺從生活感受積累而來的,他一直在觀察生活積累生活,他曾透露思懿有餘師母和鄭秀的影子,曾霆則有方官德和桂繼鵬的影子,江泰是當時說空話愛發牢騷的文化人代表,女主角愫芳是以曹禺當時熱戀的鄧譯生為藍本,男主角大少爺文清是個文弱書生,是曹禺自己的化身,正如他當時自己的情況,感情很充沛。曹禺抓住了幾個典型人物,深入刻畫了那個時代的一個舊家庭,所以這個戲很生動吸引人,是他創作的最好的劇本。
不久曹禺又改編了老朋友巴金的《家》,他獨具匠心把長篇小說濃縮成四個小時的戲劇,選取了小說中最可愛的瑞珏為中心人物,描寫了中國婦女悲慘的一生,大家都看好這個劇本。當時金山和張瑞芳等新成立了新中華劇藝社,要拿《家》打頭炮,曹禺就把劇本給了他們。首場演出時,我父母與曹禺一同去觀看,曹禺對張瑞芳飾演的瑞珏很讚賞,但對金山飾演的覺新很不滿意,金山身體較壯實,曹禺看戲時輕輕地對我父親說:「他哪像書香門第的詩人!」演出很成功,轟動山城。但是,後來有一天,曹禺對我父母說,千萬別改編你好朋友的作品,你不僅費力而且會失去一個好朋友。言外之意他認為朋友之間在藝術上的合作很不簡單,即使是好朋友也很難在藝術上有共同語言。
曹禺觀摩了我父親編導的話劇《清宮外史》第一次彩排,高興得跳起來,擁抱著飾演光緒皇帝的項堃直說:「好極了!」曹禺就是這麼感情奔放,溢於言表的人。曹禺還很會演戲,他在重慶曾出演過《安魂曲》中的莫扎特,張瑞芳擔任女主角,轟動了山城。莫扎特身材矮小,曹禺也不高,他們都是天才藝術家,配上曹禺明亮的眼睛,化妝以後特別有神,扮演莫扎特非常合適。開幕時張瑞芳坐在屋裡梳妝,曹禺手捧鮮花來看情人,他出場先行了一個西洋鞠躬禮,一聲:「早啊!早啊!早上好呀!」聲音清脆甜美至極,聲振屋瓦,他善於表情的形體吸引住了全場觀眾,贏得了滿堂喝彩。曹禺不僅是個劇作家和導演,還是個好演員,他是一位戲劇全才。
(本文未完,下期續完)
原標題《我所知道的曹禺與鄭秀(上)》載於《世紀》雜誌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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