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個高中女孩寫的作文《孟婆湯》,戳中太多人的淚點。
這篇文章是新少年作文大賽高中組一等獎作品,出自東陽中學高二(16)班申屠佳穎之手,她寫了自己和因車禍而腦損傷的母親之間的故事。
這篇獲獎作文背後,到底藏著一個怎樣的感人故事?昨天,記者去東陽採訪了上學的申屠佳穎,在杭州看望了她重病的媽媽。一邊哭一邊記,記者寫下這個故事。
天天鬥嘴的母親突遇車禍失憶
女兒在作文大賽現場寫了一篇《孟婆湯》
12月16日,作文大賽決賽當天,申屠佳穎的父親偷偷從醫院來到考場想見女兒一面。然而,直到交卷時刻過了,兩人也沒碰上,著急的他走進考場打算詢問工作人員女兒有沒有來參賽。父親無意中瞟了眼已被封名的作文卷,一眼認出了那份作文卷的娟秀字跡,「母親已有六十九個日夜不曾跟我講一句話」,看完這句話,他當場靠牆大哭,抽泣著說:「這是我女兒寫的!」工作人員趕緊扶住他。
△認出了女兒的字跡,父親忍不住大哭。
這篇《孟婆湯》寫的就是申屠佳穎和她的母親。在東陽由於遭遇車禍,母親進了重症監護室,後被送到杭州的醫院搶救。 如今她雖然已經醒來,卻因為腦部缺氧的影響,不記得親人,甚至連自己是誰都答不上來。
對申屠佳穎來說,母親就像喝了孟婆湯,她在作文裡這樣寫道:「我常常打開微信點開母親的對話框,那是母親車禍前三小時發來的『雞湯』,我甚至懶得把它讀完。六十九天,我沒捨得刪……一共一百八十個字,字字扎在我心裡。」
236名參賽選手都是懷著或忐忑或躊躇滿志的心情走入決賽賽場的,只有這個女孩的內心悽然。
於是,作文決賽現場,作家餘華命題的《我是誰》,成了這個高中女生回憶母女關係,傾訴思念的地方。
因申屠佳穎回東陽參加學校考試,第二天,父親替女兒來領獎。他拿出一個摔碎了屏幕的手機給記者看,這是母親的手機,手機裡存著那條10月7日發給女兒的180字的長微信,「寒窗苦讀十二載竟成『空心人』……學生的首要任務應該是學會生活。」
其實,在爸爸眼裡,女兒真的很棒,「她從小成績就非常好,考上重點中學,名次還挺靠前。她一直很喜歡閱讀和寫文章。」
女兒和父親什麼話都會講,但是和母親總說不到一塊去。「她不愛聽媽媽嘮叨。而且孩子在叛逆期,有自己的想法。她文章寫得好,但是卻選了理科,媽媽不大讚成。」父親告訴記者。
母親嘮叨,女兒嫌棄,女兒在決賽作文裡寫著,無論女兒怎麼「不乖」,母親「終究會原諒我,千千萬萬次。」直到意外發生,「這一次,母親不會原諒我。」
從東陽轉到杭州的重症監護室,兩個月裡花掉了60多萬元,肇事的司機無力承擔醫療費。
「我覺得錢不是困難,精神上的打擊和壓力才是。」父親噙著眼淚說,「她不記得人了,連孩子是誰都認不出。」
這位父親之所以在看到女兒字跡時崩潰大哭,是因為心疼不被母親認識的女兒,心疼重症失憶的妻子,心疼自己這個原本開心幸福的小家庭。
昨天晚上8點。東陽。
談起文學,她就很開心
談到媽媽,她就很難過
昨天晚上8點鐘的東陽中學,燈火通明、萬籟俱寂。
走到高三16班的門口,透過玻璃窗,孩子們正在裡面埋頭看書——接下來的6個月,還有高考等著他們。
申屠佳穎就在這個班。這是這一屆東陽中學的實驗班,裡面都是成績最好的學生。
正好下課,通過同學,把她喊了出來。白色羽絨服、銀色亮片的雪地靴、蓬蓬鬆鬆的「蘑菇頭」——這是個看起來很乾淨,有點像「小丸子」的女孩。
剛開始,有點拘謹,「老師跟我說了,記者要來,沒有關係,你說。」
「今天早上校長找我談話的時候,我確實很驚訝。昨晚爸爸跟我說得獎了,所以我只知道我得獎了,完全不知道媒體上有報導了。」申屠佳穎怯怯地說。
其實在這之前,他們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們同學都挺好的。之前有要好的同學知道,會帶我去他們家吃飯。今天很多同學知道了以後,有寫明信片放我桌子上。」
申屠佳穎的班主任杜靚是最早知道這件事的人之一,但他知道這是個要強的孩子,所以,並沒有聲張,只是默默觀察著,幫助著。
「自己家裡的事,沒有必要說。」申屠佳穎也覺得不需要大家捐款,「我家裡不是非常困難,你剛才說可以給媽媽買點禮物,比如買點書,可是我自己有書,但她可能以後也不能看書了。」
突然,她就沉默了。
媽媽,是她不能提的話題,每次不小心碰觸,神情就突然黯淡了,語調也篤得低沉下去,偶爾,眼睛裡會有淚花。 ——一層厚厚的難過,就包裹了這位出生於2000年的17歲少女。
問她有沒有影響學習,她倒是很淡定,「現在還好,我調節得還可以。」
選考,申屠佳穎的科目是物理、化學、生物,「第一次選考,我還沒有100分的,所以不是特別好。」問她想考哪個大學,她低下頭笑了笑,「不能說,我只跟我爸爸和最好的朋友說過。」
不過,她想去上海讀大學,想讀機械類的專業。
那天,申屠佳穎交卷很晚,「我卡著時間寫完,交卷後又去了一趟廁所,所以我爸爸著急就來找我了。」
說起文學,她很開心。她說自己特別喜歡寫作。今年讀高三,她看的書有七八本,比如《目送》、《檀香刑》、《熱風》,還有卡爾維諾的書。餘華的《活著》,她一直想看,卻聽說很悲慘,所以看了個開頭一直沒敢看下去。
昨天下午3點。杭州。
父親問:女兒好不好
母親說了一個「好」
杭州一家醫院的骨科病房,申屠佳穎的母親陳學慧從ICU病房轉出來不久,身上還插著許多管子。申屠佳穎的父親和姑姑在為陳學慧按摩日漸萎縮的小腿。
醫生說,她能醒過來就是個奇蹟。
「我們一直沒放棄,後來救回來了,醫生又說很可能是植物人,大家都不相信她那麼快就醒來了。」一邊說著,這個男人的眼眶又紅了,低頭握住妻子的手。他每隔幾分鐘就要用沾水棉籤潤一潤妻子的嘴唇。
床頭柜上放著一盒蛋白粉,和一小碗粥。他說,妻子現在還不太能進食,餵粥還不會吞咽。「等到她能吃東西了,也許會好得快一點。」
陳學慧時而會睜開眼睛,轉動眼珠。
「佳穎拿了作文比賽大獎。」父親很激動地說。
母親動動眼珠,似乎女兒的名字可以觸動她的神經。
父親又掏出手機,給她看女兒錄的視頻,視頻裡,申屠佳穎訴說著自己的生活日常,還會和母親撒個嬌。
「女兒好不好?」父親問。
沒想到,母親居然開口了,輕輕說一個:「好。」
身邊的親人們雀躍了,仿佛中了獎。
這一家人沒有請護工,都是自己日夜守護,到如今已經七十多個日夜。好在父親是學醫的,和母親在村裡經營一家診所,在護理方面,他比普通人有專業知識。這段日子診所關門了。
由於創口感染,母親需要昂貴的藥物治療。每天5000元醫療費,肇事司機家裡沒錢,保險公司總共只能賠付60多萬,「車禍很慘,她重傷,坐身邊的小姐妹死了,那個小姐妹家的孩子更可憐。」
骨科的封醫生告訴記者,由於大腦受到損傷,病人今後是否能恢復行走等行動能力是很難說的。「後續的康復費用也是很大的,每天要做高壓氧。還需要到康復醫院去做康復。」
重重困難,讓這家人的心理背負巨大的壓力。
「希望,有一天她可以認人,生活能自理。」這是父親的心願。
浙江新聞+
《孟婆湯》
申屠佳穎
母親已有六十九個日夜不曾跟我講一句話。
我還記得她從前拋下的荊棘一般的話語,「你記著,你是怎樣對我的,總有一天我會以冷漠同樣地還給你!」我也還記得小時候犯了錯,在門縫後眼巴巴地望上她半天,她總會過來摸摸我的頭,像揉一隻毛絨小狗。
「知道錯了嗎?」
我溫順地點頭。
她終究會原諒我,千千萬萬次。
寒風吹徹的日子,我隻身一人回家,燒飯,澆花,洗衣服。然後坐上去往杭州的大巴。
這個城市的天空總是很奇怪,瓦藍瓦藍的時候不覺得舒暢,灰白灰白的時候也不覺得感傷,他總是高遠而平靜,如同活著跟沒活似的生活。杭州的風背著一股溼氣,像灌不完的孟婆湯。我的遺落的記憶,最終沉重地落在十月十一日的下午。
「你們怎麼來學校了?」
「知道你二模剛結束,帶你出去放鬆心情唄。」
籤完請假單坐上車,車子駛出百米。駕駛座是阿姨塑膠袋般窸窣顫抖的聲音,「佳穎,我們去醫院。」父親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言不發。潮溼,淹沒了一切、一切聲音。
我幾乎是,一點認不出母親來。她剃光了長發,腦袋浮腫得像個麵團,手臂上是蛆蟲似的傷口和紫黑紫黑的皮膚。只有那些錯雜的管子和藉助呼吸機劇烈起伏的胸口,讓我確信,我的親愛的母親,她終究沒有死亡。她原本是救不活了,她血管裡汩汩流動的血液都幾近流幹了,她在短短三天之內動了三次大手術,她還在等我,可她終究沒有睜開眼睛。
重症監護室裡,我終究不敢號啕大哭。
這一次,母親不會原諒我。
幾天後母親轉院來杭州,我仍然被安置在那個空曠的小城裡學習,過著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生活。我常常打開微信點開母親的對話框,那裡是母親車禍前三小時發來的「雞湯」,我甚至懶得把它讀完。六十九天,我沒捨得刪,從「十年苦讀竟成空心人」到「首要的是『學會生活』」,一共一百八十個字,字字扎在我心裡。
母親醒了。是迷濛的眼。
我在電話的這頭泣不成聲。父親告訴我,她會像小孩子一樣,她可能認不得我,她需要一件件事都從頭學起。「你別擔心,你認真學習就好了。」
「爸爸,我二模考了年級第五。媽媽她一直跟我說我有能力考前五的,這次我做到了。她還記得嗎?」
可是她永遠都不知道了。
就算父親問:「你是誰?」她也會答不上自己的名字,她只會胡言亂語,像一個走失在歲月裡的孩子。
我以前總以為母親功利愚昧世俗做作,我想要自由和夢想,我對她冷漠和苛刻。直到,真正失去的那天。我歇斯底裡。
昨日的大巴在夜間抵達杭州,母親啊,我沒日沒夜思念的母親!
她的眼珠骨溜溜地轉著,卻不曾聚焦到我的臉上;她的頭骨被剜去半塊,模樣有些猙獰;當我的手觸及她的手,那裡是母親溫熱的血液,是我溫故如新的回憶,是我忍住的乾涸滾燙的淚水。
父親在她耳邊溫柔地說:「認識嗎?她是誰?」
母親驟然把她的溫熱的手縮回。
我的手,於她而言,太冰冷了。
「是你女兒啊,不記得了?」
她不記得了。
「女兒來了不打聲招呼?笑一下呀。」
母親忽然咧開嘴,露出兩排整齊光潔的牙齒,像在等待一個牙醫檢查她的牙齒。
我把手捂熱,再去牽她的手。我只是靜默地望著她,用很深很深的目光凝視,我希望她會記起我。她轉過頭來,繼而別過頭去,她輕聲說:「佳穎讀書不認真。」那一瞬,我淚流滿面。
寒風吹徹的日子,我隻身一人前往賽場。人行道上,落葉和雨水打溼的地面緊緊抱在一起,它們太冷了。水啊,樹啊,它們都很傷心的,它們忍得住就是了。
我忽然想起我的包裡有一本《目送》,那是母親讀過的最後一本書,她的書籤夾在第五十六頁。我曾經嘲笑母親看如此平淡瑣碎、小家子氣的書,但從母親出事,直到現在,我已經將它翻了三遍,也許我的母親會像龍應臺的母親一樣,記不起重要的人和重要的事,但我仍然愛她。我有與你,永恆的記憶。
你會記得,有一個小姑娘,在你病床邊,為你一遍又一遍地念你喜歡的書,就像你不曾記得的很久很久以前你教她一遍又一遍地認字一樣。書的封面是你喜歡的藻綠色,是我們久久等待的春天。
媽媽,你還記得嗎?
你是我的母親,你叫陳學慧,你最愛的是綠蘿和富貴竹。
我是你的女兒,我叫申屠佳穎,我最愛的,是你。
(記者 鄭琳 王湛)
在佳穎媽媽的心裡,她的女兒一直都很好很棒!
點亮下方大拇指,祝佳穎媽媽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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