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於裡
註:本文有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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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遊戲》只是愛奇藝迷霧劇場的「開胃菜」,《隱秘的角落》才稱得上是重頭戲。《隱秘的角落》改編自紫金陳知名懸疑小說《壞小孩》,由辛爽執導,秦昊、王景春、張頌文、劉琳、李夢等人主演。
《隱秘的角落》海報
看過小說原著,就知道改編的難度,因為《壞小孩》的基調相當灰暗。小說講述的是,上門女婿張東升,因為妻子外遇提出離婚,一氣之下設計殺死嶽父嶽母,不料卻被三個孩子無意中攝像。讓張東升始料未及的是,這三個小孩,一點都不善良。他們開始勒索、恐嚇,甚至是謀殺。瘋狂的殺戮遊戲開始,小孩最後卻能以一個精心設計的謊言騙過所有人……
《壞小孩》寫的是小孩身上那不為大人所察覺的惡意。我們總是習慣性地歌頌孩童的天真、無邪、善良,殊不知每一個孩童就如同白紙,如果世界給予他們愛與善良,那麼他們也是善良的;如果世界給予他們的只是敵意與冷漠,那麼殘忍與暴力也會在他們身上滋長。並且孩童缺乏社會規訓與社會經驗,他們不了解他人的痛苦,作惡時可能愈發有恃無恐。《壞小孩》揭開了孩童這一面,它以小孩之「壞」寫社會之「壞」。
顯然,這樣的故事無法直接照搬到螢屏上去。如何在把故事改得「正能量」的同時,還能夠抵達小說原有的深度,非常考驗編劇功力,也直接影響著改編的成敗。
《隱秘的角落》的主體情節延續了小說,只是三個小孩的人設做了大的改動。除了丁浩改名變成了嚴良(也許是與《無證之罪》的警察嚴良形成呼應),他們成長經歷與個性中所有灰色的部分都剔除了。嚴良與普普的身世沒有那麼慘烈,普普不是因為被性侵才逃出福利院的,他們勒索30萬不是因為貪心而是要給普普的弟弟治病,朱朝陽也沒殺害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朱晶晶……
劇中的嚴良與普普,與小說中的那兩個小孩大有不同。劇中的他們哪怕在淤泥中成長,依然純真、善良、正義。
嚴良(史彭元 飾)和普普(王聖迪 飾)
從小說到劇集,朱朝陽的人設並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他是小說的核心,同樣也是《隱秘的角落》這部戲的「戲眼」,不僅在於他是諸多矛盾的核心,也在於他是整部劇價值觀的寄託。不管《隱秘的角落》其他人變得多么正能量,朱朝陽這個角色的複雜性依然存在,這部劇就崩不了。
朱朝陽(榮梓杉 飾)
與嚴良、普普坎坷的身世不同,朱朝陽父母雖然離異,但他有家。從小學到初中,朱朝陽一直是好學生,成績屢屢拿第一。他聰明好學、懂事謹慎,哪怕媽媽因為工作經常不在家,他也能很好地獨立生活、自主學習。
朱朝陽並非沒有性格上的「缺陷」。父母離異,父親另組家庭,對他疏於關愛,他內心一直渴望得到父愛,渴望父親的認同;母親雖然愛他,但母親的愛又有太強的掌控欲,一直把他當小孩、只關心他的學習……這一切讓朱朝陽沉默寡言,小小年紀的他也更懂得如何去「討好」大人以得到愛。
如果朱朝陽波瀾不驚地成長,那麼他大概率也會是一個沉默的好人。可一旦他為數不多的愛被奪走呢?
這才是《隱秘的角落》真正令人細思極恐的地方:朱朝陽長大後,是有可能變成另一個張東升。他們都是數學天才,在外人眼裡他們都是如此「溫順」,但為了守住為數不多的愛,他們的聰明只會讓他們變成更為難以對付的惡魔。
張東升(秦昊 飾)
從小說到劇集,張東升成了最大的反派,所有命案都是他犯下的——至少表面上如此。張東升自然不是天生的惡人,他與妻子有過很幸福的時刻;哪怕他沒事業,在家裡地位很低,但在妻子提出離婚之前,他一直很努力地維持這個家的運轉,照顧好嶽父嶽母,承擔著大部分家務。他極度缺愛,妻子和這個家是他的全部。他在殺害嶽父母之前曾問,「我還有機會嗎?」
他以為殺害了嶽父母,妻子就會回心轉意,妻子在他懷裡痛哭時,他之後還在陽臺上歡快地跳舞。可妻子還是執意離婚,在殺害妻子之前,他再度問妻子,「我還有機會嗎?」
因為缺愛,他活得卑微,百般討好。一旦抓不住愛,內心的陰暗面會吞噬一切。
朱朝陽內心中也有這樣的陰暗面,《隱秘的角落》讓我們看到它慢慢擴張的過程。他的兩次關鍵「黑化」都與父親有關。一次是他發現父親竟然在包裡藏錄音筆,父親懷疑是他殺害了妹妹。乳白色的糖水落入一隻蒼蠅的細節,預示朱朝陽被「汙染」了。他開始撒謊。
另外一次是父親的死亡。父親臨死之前要朱朝陽好好活著。此時的朱朝陽已經是一個微縮版的張東升——他們都想著掩蓋住以往的罪惡,乾乾淨淨地開始新生活。至於那些冤死的生命,死掉的就算了吧;與嚴良、普普的友情,也算了吧。
朱朝陽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張東升。
《隱秘的角落》結局一定是要正能量的——至少表面上如此。朱朝陽沒有成為第二個張東升——至少表面上如此。嚴良與普普給他的友情幫助了他,讓他在最後明白:真正的重新開始不是掩蓋罪惡,而是正視它、說出它。
當然觀眾也可以把結局理解為開放式,朱晶晶是朱朝陽推下的,但朱朝陽從頭到尾都在撒謊;朱朝陽父親和繼母的死,也是朱朝陽借張東升之手殺人。就像是劇中一再提到的關於數學家笛卡兒之死的兩個版本,是美麗的童話還是殘酷的真相,劇集表面上是「童話」,但觀眾也可以把它解讀為「真相」。
因此,這個結局已經是當下所能做到的最好改編之一,很難想到比它有深度和力度、同時能夠順利播出的結局。無論朱朝陽是否黑化(觀眾可以自由解讀),劇集都點題了:還是有許多小孩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張東升的,誰來阻止這一切發生,誰來彌補孩子們缺失的愛?
《隱秘的角落》豆瓣評分高達9.1分(3.8萬人評分)不是浪得虛名。除了故事層面外,該劇從製作到表演,都是電影級別的。
美術細緻、逼真,每一個場景都有生活氣,也很好地還原了南方小城夏天的悶熱、黏膩;
鏡頭調度講究,有節奏,有呼吸感,不僅能用鏡頭講故事,鏡頭裡還有情緒。比如開篇張東升將嶽父母推下懸崖,一慢一快,更顯瘮人;
劇集的配樂帶有邪典氣質,詭異莫名,別開生面;
演員的表演更令人嘆為觀止。秦昊把一個可憐可恨的斯文敗類刻畫得入木三分,張頌文、劉琳、李夢也都很好地詮釋了角色,張頌文每一場戲都做到極致;王景春稍稍可惜,因為角色相對單薄,表演空間不那麼大;幾個小演員有靈氣、有層次,與角色高度契合……
從故事到製作,《隱秘的角落》都是國產網劇的一個標杆。如果要挑它的毛病,也可以說上幾點,但國產網劇能在有限空間做成這樣,創作者已經儘可能發揮主觀能動性了,值得更多鼓勵。
本期編輯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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