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白玉釧親嘗蓮葉羹,黃金鶯巧結梅花絡
如今且說襲人見人去了,便攜了鶯兒過來,問寶玉打什麼絡子。寶玉笑向鶯兒道:「才只顧說話,就忘了你。煩你來不為別的,卻為替我打幾根絡子。」鶯兒道:「裝什麼的絡子?」寶玉見問,便笑道:「不管裝什麼的,你都每樣打幾個罷。」鶯兒拍手笑道:「這還了得!要這樣,十年也打不完了。」寶玉笑道:「好姐姐,你閒著也沒事,都替我打了罷。」襲人笑道:「那裡一時都打得完,如今先揀要緊的打兩個罷。」鶯兒道:「什麼要緊,不過是扇子,香墜兒,汗巾子。」寶玉道:「汗巾子就好。」鶯兒道:「汗巾子是什麼顏色的?」寶玉道:「大紅的。」鶯兒道:「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壓的住顏色。」寶玉道:「松花色配什麼?」鶯兒道:「松花配桃紅。」寶玉笑道:「這才嬌豔。再要雅淡之中帶些嬌豔。」鶯兒道:「蔥綠柳黃是我最愛的。」寶玉道:「也罷了,也打一條桃紅,再打一條蔥綠。」鶯兒道:「什麼花樣呢?」寶玉道:「共有幾樣花樣?」鶯兒道:「一炷香,朝天凳,像眼塊,方勝,連環,梅花,柳葉。」寶玉道:「前兒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樣是什麼?」鶯兒道:「那是攢心梅花。」寶玉道:「就是那樣好。」
一面說,一面叫襲人剛拿了線來,窗外婆子說「姑娘們的飯都有了。」寶玉道:「你們吃飯去,快吃了來罷。」襲人笑道:「有客在這裡,我們怎好去的!」鶯兒一面理線,一面笑道:「這話又打那裡說起,正經快吃了來罷。」襲人等聽說方去了,只留下兩個小丫頭聽呼喚。
寶玉一面看鶯兒打絡子,一面說閒話,因問他「十幾歲了?」鶯兒手裡打著,一面答話說:「十六歲了。」寶玉道:「你本姓什麼?」鶯兒道:「姓黃。」寶玉笑道:「這個名姓倒對了,果然是個黃鶯兒。」鶯兒笑道:「我的名字本來是兩個字,叫作金鶯。姑娘嫌拗口,就單叫鶯兒,如今就叫開了。」寶玉道:「寶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兒寶姐姐出閣,少不得是你跟去了。」鶯兒抿嘴一笑。寶玉笑道:「我常常和襲人說,明兒不知那一個有福的消受你們主子奴才兩個呢。」
鶯兒笑道:「你還不知道我們姑娘有幾樣世人都沒有的好處呢,模樣兒還在次。」寶玉見鶯兒嬌憨婉轉,語笑如痴,早不勝其情了,那更提起寶釵來!便問他道:「好處在那裡?好姐姐,細細告訴我聽。」鶯兒笑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又告訴他去。」寶玉笑道:「這個自然的。」正說著,只聽外頭說道:「怎麼這樣靜悄悄的!」二人回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寶釵來了。寶玉忙讓坐。寶釵坐了,因問鶯兒「打什麼呢?」一面問,一面向他手裡去瞧,才打了半截。寶釵笑道:「這有什麼趣兒,倒不如打個絡子把玉絡上呢。」一句話提醒了寶玉,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說得是,我就忘了。只是配個什麼顏色才好?」寶釵道:「若用雜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等我想個法兒:把那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子,這才好看。」
寶玉聽說,喜之不盡,一疊聲便叫襲人來取金線。正值襲人端了兩碗菜走進來,告訴寶玉道:「今兒奇怪,才剛太太打發人給我送了兩碗菜來。」寶玉笑道:「必定是今兒菜多,送來給你們大家吃的。」襲人道:「不是,指名給我送來的,還不叫我過去磕頭。這可是奇了。」寶釵笑道:「給你的,你就吃了,這有什麼可猜疑的。」襲人笑道:「從來沒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寶釵抿嘴一笑,說道:「這就不好意思了?明兒比這個更叫你不好意思的還有呢。」襲人聽了話內有因,素知寶釵不是輕嘴薄舌奚落人的,自己方想起上日王夫人的意思來,便不再提,將菜與寶玉看了,說:「洗了手來拿線。」說畢,便一直的出去了。吃過飯,洗了手,進來拿金線與鶯兒打絡子。此時寶釵早被薛蟠遣人來請出去了。
這裡寶玉正看著打絡子,忽見邢夫人那邊遣了兩個丫鬟送了兩樣果子來與他吃,問他「可走得了?若走得動,叫哥兒明兒過來散散心,太太著實記掛著呢。」寶玉忙道:「若走得了,必請太太的安去。疼的比先好些,請太太放心罷。」一面叫他兩個坐下,一面又叫秋紋來,把才拿來的那果子拿一半送與林姑娘去。秋紋答應了,剛欲去時,只聽黛玉在院內說話,寶玉忙叫「快請」。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