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抱歉

2021-02-23 呦呦鹿鳴

她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美好都給了生活,

而生活把所有的苦難,

一個不落地,

都給了她

吳花燕,一個女孩,來自貴州銅仁市松桃縣沙壩河鄉茅坪村炮爐山組。4歲時,媽媽去世了,18歲時,爸爸去世了,作為國家一級貧困戶,她與患有精神疾病的弟弟相依為命,靠每月496元至702元不等的低保生活、學習。

為了省錢,在高中時代,她基本不吃早餐,長期帶著糟辣椒拌飯吃,很少打菜。「有時候打一盒飯,要計劃著吃一天」。由此造成長期營養不良,23歲了,身高僅1.35米,體重僅21.5公斤,眉毛在高中時就全部脫落了,頭髮也掉了大半,她腳上經常長包、腫脹,常人走兩步的路,她要分三步走。當她因心臟瓣膜損傷嚴重住院,醫生也措手不及,因為這種手術,至少需要患者有30公斤的體重。

在醫院裡,面對鏡頭,吳花燕流淚了:別人沒錢了,可以向父母要;我沒有父母,不知找誰要。

入院後,她得到了來自社會各方面的捐贈,但是,長期的營養不良,已經造成不可逆的損傷,終於,在昨天,1月13日,春節前夕,她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是一位愛寫詩、愛做夢的女孩。

她將希望寫進詩歌:

豐衣足食,是她夢想的一部分。但她細膩的情感所感知到的,遠不止於此。正如她的停留在1月6日的最後一條朋友圈:「夢不到的故人又有何意義,不過還是謝謝你。」正如她寫於2019年12月21日的人生最後一首無題詩:

這是一位熱心公益的女孩。 

在入讀貴州盛華職業學院之後,她參加了松桃縣安花春暉築夢支教團的公益活動、幫助做少數民族語言障礙人群雙語培訓,她希望,自己小小的身軀,也能幫助一些孩子從大山裡走出來。2019年8月份,她成為松桃縣「春暉使者」。

為了感恩和支教,吳花燕還特地跟實習單位請假,推後了實習時間。

這是一位心裡裝著別人的女孩。 

「弟弟胡言亂語,眼神呆滯,到處亂跑,連我都不認識了,我特別絕望,但是我知道不能放棄。」即便自己為了省錢儘量躲著醫院,但她把弟弟送到了松桃縣華康醫院治療,醫保為弟弟的住院費報銷了50%,她需要為剩下的5000元住院費到處籌款。「我已經失去了爸爸媽媽,我不能再失去弟弟。」 

高中時,有一次,她和同學在街上看到拾荒者乞討,倆人就把自己的早餐4個包子送給了他。但一轉身,她們看見拾荒者把包子扔進了垃圾桶。「同學特別生氣,想去理論,但被我攔住了,我寧願他是個騙子,也不希望他是真的貧困。」

「奶奶和爸爸都是因為沒錢治病去世的,那種等待死亡的感覺,太難受了。」共情心總是支配著她,當她的故事在醫院被傳開後,每天很多人打電話進來,按她的身體狀態她不應該接聽,但是她每一個都認真地接了,甚至花三天寫一封回信,因為她希望認真地對待那些愛心人士,這反而加重了她的病情。

 

這是一位努力上進的女孩。 

在實習公司的宿舍裡,吳花燕枕頭上放著一本英語教材。床頭被子下也放著一本英文書。「我是個孤獨的人,只有讀書可以讓我開心快樂,讓我開闊眼界,我堅信我能靠讀書找到工作。」封面新聞的記者訪問她時,她說:計劃是考英語、考專升本、考會計資格證,將來當個審計員。 

這就是這位女孩的故事。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她讓我淚流滿面。

當前,中國正在實行扶貧攻堅計劃,傾注了很多的力量去幫助那些最底層的人們。我看到的消息是:2019年預計減少貧困人口1000萬以上。但是,我們貧困線是多少呢?2011年是2300元,隨後逐年提高。2019年是3747元/年。也就是說,人均月收入僅312.25元。  

恐怕還有一些吳花燕在我們視野之外。發展的列車滾滾向前的時候,請不要忘了那些掉隊的人。 

女孩,抱歉。很多底層的苦難,不是我們今天在北上深廣不愁溫飽的人們所能切身體會。

今天我的朋友圈裡,有一些聲音廣為流傳,他們說,吳花燕不僅物質貧困,是個饑民,還精神貧困:有人曾經聯繫國外的醫院和志願者,可以免費救助她,但她拒絕了,因為她「不希望給祖國抹黑」,就因為這這一點,那些人覺得這位女孩愚昧愛國,不值得同情。

這個評價太不公平。且不說理念對錯與否,那麼瘦小的軀體裡,已經有一個自尊自立、懂感恩、有夢想、熱心公益的靈魂,我們竟然還要嘲笑她不懂現代個體主義精神?我們常說,健全的精神寓於強健的體魄(拉丁語格言anima sana in corpore sano),我們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一個長期吃不飽飯吃不好飯的女孩一定要具有和自己一樣的某種「精神覺悟」? 

女孩,抱歉。有一些人,很可惡。

比如,有一個叫9958的慈善機構,在一個公益平臺發起80萬元籌款計劃,5天裡籌了超過60萬元。吳花燕及家人親友,在項目發布之後,才知道有這個籌款項目。而且,除了這個平臺,9958還在另外一個公益平臺發起兩期總計40萬元的愛心籌款。吳花燕的姐姐吳玉榮告訴封面新聞記者,「這40萬的籌款,吳花燕本人並不知曉」。這個項目,籌款機構要收取6%的「項目執行成本費用」。 

一個抖音帳號「XX聽新聞」,發布視頻,在抖音平臺上用二維碼收款,然後說,45萬餘元愛心款「已親自交至吳花燕。」但吳花燕及親屬表示,沒有收過這筆錢

其實,此前,吳花燕曾特地寫聲明:「感謝好心人……我已籌得預期的醫療費用,特聲明停止籌款」。

因為這些所謂「愛心」,病床上的吳花燕曾徹夜難眠。

這位女孩,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美好都給了生活,但是,生活把所有的苦難都給了她,一個不落。

女孩,抱歉。我們沒有給你種上一片深藍色的大海。在這個春節前夕的寒冬,我們說的任何一句話,都已經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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