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姦夫殺親夫案
這個案子大約發生在1938—1939年間,那時我還沒有出生。後來,在我七八歲能記事時,聽大人講的,有的情節是開鬥地主大會時,死者的親屬又重新作為訴苦材料講出來的。我覺得很有必要把這件事記下來,也叫後人看看當時社會的黑暗面。
我村的房悅祥、房悅祿兄弟倆,從小沒了父親,靠母親一人操勞維持生活。他們家裡有幾畝薄地,但是打的糧食還是不夠維持生計,母親只好帶著老二房悅祿闖麥湖,留下老大在家照看土地。麥湖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現在猜想,大概在沭陽、淮陰一帶。那兒地廣人稀,一年只種一季麥子。靠近淮河,如果夏天雨水來得晚,打的麥子夠幾年吃的;如果雨水來得早,收割不及時,就會被大水衝到老海去,顆粒無收。所以每到麥收季節,當地的地主就會高價僱工為他們收麥子,沒有錢可以用麥子折算,所以每季去打工的人也能掙半年的糧食。就像前些年農村小青年闖關東,不但能養活自己,還能積點錢回家娶媳婦一樣。
房悅祿和我二叔的年齡相仿,小名叫年子。因他常年和母親闖麥湖,成了「貊子」,別人又叫他「貊年」。久而久之,他的大名倒被人遺忘了,只有小名叫得響亮。他的母親年歲漸大,不想來回搬家,就在麥湖築了間草房。吃住不愁,不用來回跑,只等第二年麥收再打工掙錢。貊年歲齡大了,不能常年在那兒閒著,所以麥收完只好回家看房、種地,日子倒也過得順心。
因為他老實、憨厚、長得也帥氣,所以他哥哥很快在本村為他說了一房妻子。一年後生了個胖小子,日子過得好了,他也不再闖麥湖了。他的媳婦姓×,長得很嬌美,但是軟弱,沒主心骨。人很隨和,平常愛穿一雙花鞋,所以人取外號叫她「小花鞋」。她在做大姑娘的時候,小夥子們只要向她投之以桃,她就會報之以李,所以追她的小青年很多。她從小就沒了母親,父親是村農救會會長,不分白天黑夜幹革命,很少有時間管教她。她就成了「自由公主」,到處招蜂引蝶,一時間,她的風流事在村中盛傳。出嫁後,風聲好些,但原來的老朋友有時相遇,也會溫存一番,這些也不被人們所注意。
不知什麼時候,她被我村的唐富強勾上了。唐富強的為人就像金瓶梅裡的西門慶,心狠手辣,打仗不怕死。西門慶家裡有錢,可他卻是個窮光蛋。一家財主看上了他的「勇敢」,給他點好處,常利用他來欺壓別人。自此,小花鞋被他霸佔,因為別的與小花鞋有染的小青年怕挨打,只好遠遠躲著,不敢再靠近她了。
八月初,地裡也沒什麼農活了,閒漢們聚在一起看牌、賭錢。小花鞋從早上就坐在唐富強身邊,幫他洗牌、數錢,別人沒有敢說二話的。都過中午了,她也不回家吃飯、看孩子。貊年在家等急了,抱著孩子來到賭場,對他媳婦說:「天都過晌午了,還不回家吃飯?」話音剛落,唐富強把牌一摔,跳起來指著貊年大罵:「狗東西,急什麼急,欠揍了你!」一拳打下去,貊年的鼻子血直流,懷裡的孩子也嚇得哇哇大哭。別的人看不過,都說:「算了,算了,天不早了,都散了吧!」滿臉是血的貊年哭著,抱著孩子走了。他媳婦跟在後面,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唐富強決定要殺死貊年,和小花鞋商定: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放開門,他帶著人,用繩子勒死貊年。一切商定後,就等定日子了。八月十三那天晚上,月亮很明亮。唐富強這個惡魔,帶著他的哥哥唐富勝闖進了貊年的家。一切都很順利,一個用繩子勒他的脖子,一個按他的腿。貊年在睡夢中被驚醒,想喊叫,但喊不出來,只能用腳拼命地踹牆。牆那邊是他哥哥家,哥嫂聽見了也不敢出來看,怕惹火燒身,時間不久,一切歸於平靜。第二天夜裡,他們又把屍體移埋到五裡外的小莊村河沙堆裡。
兩天沒見貊年的身影,村民都很疑心,幾個小青年合計到他家看個究竟。貊年家大門沒有關,他們來到堂屋門口,看到唐富強和小花鞋正對面坐著吃月餅。唐富強面色一沉,問:「你們來做什麼?」他們齊聲答:「想找貊年玩。」小花鞋忙說:「他去麥湖看他娘了。」幾個小青年笑笑說:「貊年也正在麥湖吃月餅吧?」小花鞋的臉馬上陰沉不悅,眼裡噙著淚花。他們怕惹禍,急忙走了。
沒過幾天,貊年的屍體被幾個挖沙玩的孩子挖出來,當時驚動了周圍很多人前來觀看。我村有個賣大糖的也去觀看,這人看來看去,發現這不是貊年嗎?因為他們從小就在一起玩,貊年臉上有個傷疤,很好認的。貊年的哥哥找了幾個人把他抬回來,放在村北面的場上,引得全村人都來看。屍體沒有穿衣服,脖子和生殖器都勒著繩子,周身青紫,慘不忍睹。唐富強這個惡魔,假裝沒事人,也去觀看。那時已是民國,也講點民主了,有的人主張告官。財主明知是唐富強幹的,暗地通知他,讓他趕快逃跑,不然讓警察抓起來就得抵命。第二天,唐富強和他的哥哥逃到了青島,後又逃到東北。
過了幾天,警察來驗屍,抓姦夫。姦夫跑了,只把小花鞋帶走,村裡人把貊年掩埋,村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後來聽說小花鞋在大牢裡也沒受罪,原因是她又和牢頭好上了,牢頭格外照顧她。再後來,幾個牢頭爭風吃醋,上面怕影響不好,另外又沒有苦主追逼,就把她放了。小花鞋唯一的兒子也死了,她無臉再回村裡,只好在石橋落腳,靠賣花生、洋菸度日。做這種生意,只有到賭場才興旺,所以她又整日出入賭場,做著半賣半娼的營生。
她想找個人改嫁,但好的人家不要她,差的她又看不上,最後嫁給西村的一個殺豬的光棍。這個光棍知道她的底細,對她看管很嚴,動不動就拳打腳踢。有時殺豬虧本,也拿她出氣。她的日子很不好過,再想到賭場那種地方尋歡作樂是不可能了。
有一天,她的一個舊友來造訪,看到她憔悴的樣子很同情。她看到往日情人,也想訴訴苦,不料被丈夫發現了。丈夫拿著殺豬刀要殺那個男人,把他追出很遠。他氣哼哼地回到家,一腳將小花鞋踢倒,口中大罵:「你這個破鞋、爛貨,把前頭的男人害死了,現在又想勾引野男人來害我,沒門!我非叫你死在我的刀下不可。」說著就拿了根豬毛繩,把她兩條腿拴緊,頭朝下倒掛在屋梁上,他隨後挑著擔子賣豬肉去了。等到下午回來,發現她早已死去,身子還在空中打轉轉。有詩為證:
姦夫火熱親夫疏,合謀拔釘計狠毒;
繩索勒喉窒息死,她也同走這條路。
她的前夫是被繩子勒死的,她現在也被繩子吊死了,村民們都在背地裡議論。有的說太慘了,也有的說活該。這次沒有驚動官府,也沒有親人哭喪,當天就草草掩埋,以後再沒有人提起她了。
據悉,唐富勝隻身逃到東北農村,他身邊沒有妻子兒女。後來,貧病交加孤悽的死去。
再說唐富強,他跑到東北吉林隱姓埋名躲藏起來。解放後,他在某工廠當了一名工人,後來成了師傅。一九六五年大社教時,有人通過內查外調,發現他有歷史命案,沒有來得及處理。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他被「紅衛兵」揪出來遊街、批鬥。過後被「紅衛兵」遣送原籍婁官莊「管制、改造」。他的大兒子因患精神病不能同來,只有他妻子、二兒子唐××及女兒被遣送回來。進村後,村幹部給他找了兩間牛棚安家,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村生活。村裡對他也沒有批鬥和管制。
唐富強的二兒子當時已有十八歲,長得帥氣,會武術,性格耿直,有點江湖義氣。忙時參加農地勞動,閒時教村裡小青年打拳習武,與人和眭相處。三年過去,日子過得也算平靜。
不知為啥事,一天夜晚,唐××在當年放貊年死屍場地的一棵樹枝上上吊死去。第二天早晨被人發現後,也驚動了公安局來驗屍,最終斷為自殺。當時全村人都去觀看,都嘆息小青年死的可惜。唐富強不知是疼兒死得苦,還是後悔自己無故殺人自責,也放聲大哭。事過後將屍體草草掩埋。有詩為證:
設計謀殺他人命,兇殘驚嚇全村人;
卅年親兒自縊死,景象亦和前案同。
真是不可思議,這難道是報應嗎?又一條人命在繩子上死去,多怕人呀!有人說,這是在告誡個別專以幹壞事為樂的人可別再幹壞事了,過後會遭報應的。這能信嗎?
我現在把這件事情寫出來,不是為了指責誰,只是想讓大家了解當時的社會,僅此而已。
故事來源:聽房曰隆講述
批語:1、乾柴近於烈火,難免其不燃。她把野火引入家中,其後果不言而喻。
2、繩索是殺人工具,但掌握在好人手裡,就能將壞人「繩之以法」。要是壞人掌握它,那就會亂來了。
3、不管是舊社會還是新社會,一旦條件適合,黑惡勢力就會萌生。黑惡不除,平民百姓就不能過安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