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浩良自編自導,王千源、吳彥祖主演的電影《除暴》於11月27日全國上映,影片講述了刑警鐘誠等人對以張隼為首的悍匪咬死不放,帶領警察小隊破獲系列驚天劫案的故事。
為了還原內地90年代的破案過程,中國香港導演劉浩良看了大量相關紀錄片,演員拿槍的動作都必須接近那個年代,讓觀眾相信銀幕上的故事。而在時代氛圍的營造,他沒有使用廉價俗套的流行歌曲,「一首都沒有」,而是通過場景、道具等環境的營造讓觀眾有代入感。對劉浩良來說,最難的是既讓觀眾相信這個故事,又要做一個商業類型的警匪片,在真實可信與好看刺激之間尋求一種平衡。
劉浩良導演在《除暴》發布會上。
劉浩良大學專業是電視和電影,畢業之後當了一年記者,之後入行編劇工作,跟過爾冬陞、陳嘉上、林超賢、莊文強等香港前輩大導演,不僅學習了香港電影工業模式的高效率工作狀態,還從著名編劇遊乃海身上學到「咬死不放」的精神。新京報記者獨家專訪導演劉浩良,告訴觀眾,如何在內地拍出一部好看的警匪類型片。
【真實】
很多場景還原了上世紀90年代
2017年底,監製韓三平想拍一部90年代的內地警匪片,找到英皇電影的導演劉浩良,問他有沒有興趣。對於出生中國香港的劉浩良來說,拍一部內地警匪片,這件「沒做過」的事情令他特別興奮,便一口答應。韓三平跟劉浩良講,這部戲最重要的,就是要讓觀眾能夠相信。
劉浩良花了大概一個月時間,把能找到的那個年代的紀錄片、新聞報導都看了,2018年1月寫完第一個故事梗概——北方一個很愛槍的賊,不停搶劫,抓他的是一個老刑警,同樣研究槍很多年,兩個對槍很痴迷的人,一正一邪,最後決鬥。韓三平看完後說,這個沒法搞。劉浩良就換了一個故事,講一個犯罪團夥跑來跑去搶劫,與他2015年的導演處女作《衝鋒車》題材類型相似。
找資料的過程讓劉浩良特別興奮,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紀錄片,有一個差不多三個小時,從劫匪犯案之後警察到現場,被抓之後接受審問,再到之後出庭都被攝影機記錄下來,特別精彩。劫匪被槍決之前有一段話,因為是方言,劉浩良聽不懂,發給英皇的同事,幫忙翻譯成了普通話,聽完後覺得真實而震撼。
《除暴》劇照,案發現場一片混亂。
《除暴》中很多場景都是從90年代的影像資料還原來的。很多紀錄片中,發生槍戰爆炸之後,現場會迅速出現很多圍觀群眾,「真的多到你不能相信,比現在片中的人還多」,劉浩良很納悶,為什麼老百姓的好奇心都這麼重,發生爆炸後,先是跑掉,沒事之後又圍上來,再爆炸,又跑了。拍攝現場,指導群眾演員的導演組格外忙,劉浩良在鏡頭表中會提前寫清楚,每場戲有多少人,不然會亂,真的會有群眾過來看熱鬧。
片中有場廣告招牌掉落的戲,正好砸中企圖逃跑的劫匪的車。這是劉浩良從之前的一個新聞中借用來的場景,說是有一個賣刀的招牌廣告,招牌很像一柄刀,不知道什麼原因掉下來砸到一輛車上。劉浩良覺得有趣,就跟動作指導研究,將這個畫面加到片中。
寫劇本時,劉浩良還找了一位編劇,他的父親是公安幹警,他之所以那麼熟悉公安的事情,是因為那個年代,警察經常會把小孩帶到公安局,他從小在公安局長大。劉浩良本來打算,拍一些小孩在公安局的場景,但擔心觀眾覺得太離譜,就放棄了。不過,那位編劇還是提供了不少關於案件的一手資料。片尾吳彥祖飾演的張隼被槍決的戲,被導演形容為「應該是電影裡面槍決戲還原度最高的」。槍決現場,武警、公安、醫療人員、車輛的數量,數字都是準確的,包括怎麼把犯人從車裡推下來,都基本還原真實情況。唯一不準確的,就是槍決現場不止一個犯人。劉浩良也有想過,讓張隼的妻子也一塊接受槍決,但是很麻煩,「他們看不看對方?一看就變成他們兩個人的事情,真的沒辦法,只能他自己一個人來」。
《除暴》結尾的槍決劇照。
《除暴》後半部分有一場兩個劫匪和一群警察在樓梯對峙的戲,很多觀眾看完之後,覺得現場亂糟糟的,其實這也是劉浩良在紀錄片裡看到的,樓梯上站滿了警察,但那時候裝備不充分,也沒有狙擊手,大家都很緊張,因為不知道裡面什麼情況,「紀錄片裡的現場比我們想像得更緊張,警察主要是靠體能和勇氣去抓賊」。
早年,劉浩良和林超賢搞過一個劇本,根據真實故事改編,香港警察去一棟大樓抓賊,TVB電視臺的攝影機一直跟拍警察,拍到警察拿到槍後,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但有攝影機在拍,他們還是要硬著頭皮往上衝。
小時候,劉浩良經常在新聞裡看到銀行、金鋪被搶劫的畫面,有時候電視新聞還會直播警匪對峙的場景。對他來說,這與發生在90年代內地的故事背景沒有太大區別,都是看警察在這種環境之下的現場反應。之前作為編劇,劉浩良寫過很多警匪片,認識了不少警察,他曾經很好奇地問過一個退休的警察,為什麼90年代之後,持槍搶劫的案件不常見了?那位警察很自豪地說:「槍械已經沒機會進入香港」。
《除暴》做後期的時候,劉浩良收到香港一個朋友發來的新聞,香港突然出現一個劫匪用砸玻璃的方式搶劫,劉浩良看完十分想笑:「都什麼年代了,還用這種方法搶劫!」
【風格】
在真實與好看之間尋求一種平衡
劉浩良表示,拍攝《除暴》,解決監製韓三平所說的真實性問題,並不太難,只要有足夠的資料收集,是做得到的。對劉浩良來說,最難的是既讓觀眾相信這個故事,又要展示出一部警匪片優秀的商業元素。
在內地拍警匪片,不可能把車開進地鐵站,觀眾會覺得不真實。如果太真實的話,又不夠精彩。有的內地犯罪片不緊張,有的香港警匪片又太誇張,兩者中間是什麼?這是劉浩良一直在尋找的,他做的最多的功課就是解決這個問題——在真實可信與好看刺激之間尋求一種平衡。
《除暴》劫匪打劫商場劇照。
拿片中劫匪戴的面罩舉例。以吳彥祖為首領的劫匪,進入友誼商場之後,才戴上面罩開始搶劫。劉浩良解釋說,劫匪應該是進商場前就應戴上面罩,這比較符合常理,但問題也隨之而來,觀眾會分不清演員,所以,劉浩良需要找一個平衡。
導演在籌備的時候,關於劫匪搶劫時戴什麼,研究了最久。想過絲襪,但讓吳彥祖戴著絲襪搶劫,不好看,感覺是綜藝節目;也想過1991年好萊塢電影《驚爆點》中的劫匪那樣,戴著歷任美國總統的面具搶劫,但太戲劇化。所以只能在兩個極端之間選擇了粗布面罩,既有可能性,同時也好看。
美術道具部門在設計面罩時,花了不少心思,既要戴上好看,又要讓演員在演戲的時候舒服。每個演員都是戴上面罩之後,再去剪眼睛、嘴巴上的洞。並且,每個面罩上都有畫的不一樣的粵劇面譜,原來劇本中,劉浩良有寫到張隼的過去,他父親在廣東是唱粵劇的。
劉浩良說,這部戲最難的不是製作問題,而是像設計面罩那樣,將服裝、動作、表演等各元素都考慮在內,尋找它們的平衡點。
在拍攝槍戰戲時,劉浩良在嘗試一種方法,讓攝影機跟事件和人物保持一個距離,他一直在找這個距離,讓觀眾感受到這個事情可能發生在身邊,也要和觀眾保持一個安全客觀的距離。
《除暴》警察抓捕劫匪劇照。
片中一場警匪槍戰戲,一名中槍的警察,犧牲前拉開劫匪的後車門,搶劫的鈔票散落一地。按照港式警匪片的拍戲,這場戲應該先拍一個中槍警察的特寫,慢鏡,再拍每個人的特寫,最後大家一起哭。劉浩良當然知道這種拍法,但他不想煽情,不想讓觀眾特別投入進哪一個角色,始終讓攝影機和角色之間保持一定距離,他的動作戲基本沒有特寫鏡頭。片子的攝影師是香港人,跟陳木勝、林超賢等導演拍過很多動作戲,拍攝現場,劉浩良一直在調整他們的拍攝方式。這種拍片方式又不同於紀錄片,劉浩良對手持攝影是很抗拒的,看這種戲會暈。《除暴》中只有一個手持攝影鏡頭,主要原因還是環境太窄,機器進不去。劉浩良不確定這種拍攝方式能否成功,但他覺得,這就是內地犯罪片和港產警匪片之間的那種風格。
【入行】
從狗仔記者到迷影導演
劉浩良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電影電視系,沒有主修科目,編劇、攝影什麼都要學,認識了很多愛電影的人。畢業之後,正值文字傳媒興盛之時,他去了《壹周刊》做記者,跑八卦新聞,當年的編輯發現他並不適合做狗仔隊,主要原因是他開車技術太爛,追不到明星,劉浩良抱怨道:「郭富城哎,開跑車,怎麼追」。後來他被調去做一些好萊塢電影或者港片的電影專題報導,越做越覺得真的喜歡電影。
那時候,文字傳媒有錢,劉浩良做記者時有機會去了幾次美國採訪。採訪現場,記者陣營大致分為三類:美國記者、歐洲記者、香港南美等英文比較爛的記者。有一個阿根廷記者很愛看港片,就跟劉浩良聊起來,問香港是不是很亂,因為他看到香港電影裡都是黑幫、警察、賊。那時候,劉浩良也忽然發現,就算是地球另一邊的人,都會覺得香港電影裡全是警察、黑幫、賊。
後來,劉浩良入行做編劇,莊文強就跟他講,要想做一個好編劇,就儘量多認識警察、黑幫,賊比較難結識一些,但也儘量,很多故事都是跟他們聊天聊出來的。莊文強的《飛沙風中轉》(2010)就是跟一個已經不做大哥的大哥聊出來的。那時候香港旺角有很多午夜場,大哥們都喜歡在那看電影,喜歡跟人聊天。
劉浩良在北京已經生活了很多年,認識的很多電影人都說,他們對電影的熱愛都始於錄像廳。劉浩良沒有過這種經歷,一直對錄像廳這個事情有種莫名情結,就很想在電影中展示一下。《除暴》中,錄像廳成為張隼和槍販進行交易的場所,背景中播放的是吳宇森執導的《喋血雙雄》(1989)。
在《除暴》中,影片《喋血雙雄》這一幕經典鏡頭不止一次出現。
對劉浩良來說,吳宇森對他們這一代香港導演太重要了。劉浩良本身就是影迷,和郭子健等都算是迷影型導演,忍不住就想在電影裡致敬一下前輩的作品。整部戲,他最想拍的就是《喋血雙雄》中李修賢和周潤發警匪「雙雄」在不同時空的經典轉場鏡頭,製造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這次「雙雄」換成王千源和吳彥祖。
拍這場戲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導演忘記了鏡頭是從左往右橫移,還是從右向左橫移。最後攝影師站出來了,「按我說的來吧,當年我在《喋血雙雄》裡當助理」。
【感悟】
從遊乃海身上學到「咬死不放」
劉浩良最近一直在追綜藝節目《演員請就位2》,導演爾冬陞作為導師在節目中以辛辣點評被大家關注。劉浩良看完覺得很親切,他早年在爾冬陞創辦的無限映畫公司參加了幾年「編劇請就位」,同樣被罵了幾年,「他罵的那些話,我都聽過」。
寫劇本時,爾冬陞要求劇本不能有錯別字,否則扔進垃圾桶。劉浩良覺得,爾冬陞罵的都是有用的事情,劇本有錯字,說明寫完沒有重看,其他人對待工作也會不認真,所以劉浩良現在的劇本很少有錯字。
劉浩良現在的劇本寫作方式算是從爾冬陞那裡學來的,前期做大量的資料收集。給爾冬陞籌備《槍王之王》(2010)時,涉及實戰射擊比賽,那時候香港沒有,劉浩良就跑去澳門,在那看了兩周的實戰射擊。片中古天樂飾演一位金融基金經理,劉浩良就去找一些金融人士聊天,「聊十次只能得到一句對白」,大部分內容都沒用,但不去聊,什麼都沒有。
2015年,劉浩良為杜琪峯執導的《三人行》做編劇,經歷了「人生中最可怕的三個月」。杜琪峯的工作方式是,每天早上10點開拍,拍到晚飯前,明天拍什麼,不知道。銀河映像的製作非常配合創作,編劇必須想清楚人物是怎樣,才能開拍。但演員不拿著劇本表演,就沒法確定那個變化是什麼,所以每天編劇都會根據演員的表演改劇本,研究明天應該發生什麼事情。
每天收工後,杜琪峯會叫編劇一起吃晚飯,一吃就是4個小時,劉浩良都不敢去吃,回去寫劇本,跟編劇遊乃海一起聊,「我講了前一個小時,他都沒反應,都在思考」,就這樣,劉浩良和遊乃海連續聊了3個月。3個月之後,遊乃海說了一句讓劉浩良一生都忘不了的話:「還沒想夠」。劉浩良很驚訝,他聽過沒吃夠,沒玩夠,從來沒聽過還沒想夠。
《除暴》結尾,匪首張隼在浴池被「咬死不放」的刑警鐘誠抓獲。
跟這些前輩合作,劉浩良學到的不只是編劇技巧,還有他們是如何工作的。做了20年編劇,什麼麥基編劇技巧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咬死不放」,這4個字就是劉浩良從遊乃海身上學到的。劉浩良將這句臺詞放在《除暴》中,王千源飾演的警察斬釘截鐵地對劫匪吳彥祖說出了這4個字。
新京報記者 滕朝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