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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特約作者:艾偲怡 | 禁止轉載
選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1
我忽然想起來,莉莉在家可能會餓死,在我被拘留的第三天。
莉莉是我養的一隻狗,一隻流浪狗。
審問我的黃警官,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對嫌疑人彬彬有禮,且很有耐心,從不作勢要逼供,或者恐嚇你。
我表現得非常焦躁。
我出門幹活之前,忘記給莉莉的飯盆裡添飯加水。我是個職業扒手。我的很多沒文化的同行,創了很黑話。他們通常是協同作戰。這群廢物。我向來是單打獨鬥,我也不屑說他們那些黑話。
當然,這事情也不能擺在檯面上來說。我每次出門,都會對莉莉說:「姐姐出去幹活了。你在家老實待著,回來給你買好吃的。」
我不想做莉莉的媽媽,我不喜歡「媽媽」這兩個字。我很孤單。我一向孤單慣了,自從我的繼父不知所蹤之後。莉莉帶給我關於家庭的某些期許,比如蹲在門口,眼巴巴地等著你回家。
比如你徹夜打遊戲不睡覺,她會陪著你一直到天亮,儘管頻頻打瞌睡。比如你走到哪裡,她就跟著你到哪裡,從不會把你拋棄。我想,我缺的只是一個妹妹而已。
黃警官拿手輕輕地叩著桌子,提醒我:「我再問你一遍,請你回答我。你到底有沒有同夥?」
我一副極力配合狀:「沒有。」
繼父曾經告訴過我,如果不幸進了警察局,就一定要態度配合,且把緊口關。
但是,此時此刻,我非常擔憂莉莉的狀況。我雖然極力配合,但是黃警官一定看出我的異樣。果真,他當我意志鬆動,嘴角露出一絲勝利在望的笑意。
我忽然發現,黃警官笑起來很好看。
這是第二次見到黃警官。第一次作案未遂,我被抓到警察局時,黃警官還只是一個實習生,屁顛屁顛地跟著抓住我的楊警官身後。
我媽和繼父曾經是搭檔,兩人做了很多漂亮的案子。兩人經常在家裡練習手藝。我從小耳濡目染,一雙手靈巧地好比魔術師。我專練左手,手法一流。
我能在別人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摸出錢包,瞬間轉移到右袖子裡,然後再假裝掏東西,於是錢包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掉進包裡。我的包裡還有一個秘密的夾層,是為了防止在封閉的環境裡遭到搜查。
這也是我繼父教我的,他說這叫「兵不厭詐」。
我裝作大學生的模樣,包裡經常放著學習用具。別人很難懷疑我。一個好的扒手,首先必須是一個好的演員。我媽媽就是一個好的演員,她拋棄我和繼父之後,嫁給了一個商人,又生了一個女兒,整天一副好媽媽的模樣。
再強調一遍,我不喜歡楊警官。因為我從十六歲出道,五年來從未失手過。楊警官是抓住我的第一人。
這一次,還是楊警官抓了我。原來,上一次之後,他就一直盯著我。他把審訊的工作交給了轉正的黃警官。
黃警官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水,裝作很老練的樣子,說道:「你如果老實交待,我會幫你爭取減刑的。」
我已經受不了,我的莉莉可能就要死了。我要救她,莉莉千萬不能死。
我雙手握拳,下定了決心,說道:「警官,我交待。我家裡藏著毒品。」
黃警官一口茶水「噗」一下噴出來。
我被濺了一臉,聞到了很香的茉莉花的味道。
2
警車的鳴叫聲劃破了東興小區的寧靜。
這是一座二十年的老樓,人們盼著拆遷望眼欲穿。這裡的人們守舊而充滿警惕。自從租住在這裡之後,我雖然極力避開人們探尋的耳目,但是仍然躲不過他們對一個年輕且獨來獨往的女性的好奇。
警車甫一停下,便圍過來眾多老頭老太太。
黃警官和陳警官架著我下了車。黃警官臉上有著抑制不住的興奮,他沒有想到,第一次就辦了一個大案。
他們要我指認毒品的藏所。
到達我的住所之後,黃警官警惕地掏出了手槍。老天知道,他那把手槍裡沒有一發子彈。陳警察打開門,我一下子衝進去。
「莉莉,莉莉。」
我焦急地喊著,床底下,衣櫃裡,陽臺上,廚房裡,我發瘋似的尋找,都不見她的蹤影。兩位警官不知所以,以為我在給同夥發暗號。
黃警官上來要制止我,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舉起手狠狠朝他的頭劈過去,鋼製手銬砸到了他的右臉頰上。我連忙一個橫掃腿,他躲避不及,摔倒在地上。
陳警官距我比較遠,我趁他還未撲到我之前,急忙閃身推開衛生間的門——莉莉奄奄一息地倒在馬桶旁邊。她真聰明,還知道喝馬桶裡的水活命。
陳警官已經在我身後,一把抓住我的衣領。我奮力掙脫,然後跑到莉莉面前。我戴著手銬,不能抱起她。我輕輕摸著她的肚子,叫喚著她的名字:「莉莉,姐姐來救你了。你看,姐姐沒有忘記你,所以你千萬不能死。」
黃警官從地上爬起來,衝進衛生間。他應該有滿腔怒火吧,恨不能將我大卸八塊,可是他卻瞬間沉默了。
我當時跪在地上,滿含淚水,哀求他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的莉莉。」
陳警官一愣,他是個久經沙場之人,或許動容,但是他還是很冷靜地說道:「別耍花招,毒品藏在哪裡?」
「我沒有藏毒品。我只是害怕家裡的狗餓死,所以才想了這個方法,騙你們把我帶回家。你看,她真的要餓死了。陳警官,你幫幫我,快救救她。我不能沒有她,她就要死了。」
黃警官有些遲疑,對陳警官說道:「她好像說得是真的。」
「這種謊話我見多了。他們這種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守著她,我去搜。」
衛生間只留下我和黃警官。
我的手不方便,我只能趴在地上,把臉湊到莉莉頭上,親吻她的嘴,渴望她像以前那樣伸出舌頭來,親愛地舔著我的臉頰。她總會這樣呼應我。可是,這時,我只能感覺到她微張的嘴巴裡氣若遊絲的呼吸。
「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莉莉,姐姐不能沒有你。你答應過我的,除非壽終正寢,絕不死於非命。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我真的覺得天就要塌下來了。莉莉如果走了,剩下我一個人,我該怎麼辦?誰在冷冰冰的家裡等我,誰在孤枕難眠的夜裡陪我,誰在我難過哭泣的時候安慰我……
我忍不住抽泣,恨死自己。如果莉莉死了,我今生都無法原諒我的過錯。
奇蹟發生了。
莉莉張開了她的眼睛,伸出來舌頭舔著我的眼睛。我的淚一定是鹹鹹的。
我扭頭看向黃警官,說道:「幫幫我……」
我看到黃警官的眼圈紅了,他問我:「家裡有沒有葡萄糖?」
我搖搖頭。
黃警官扭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他拿著一袋葡萄糖粉進來。他應該是挨家向鄰居借的。他把葡萄糖粉兌了水,然後扶起莉莉的頭,灌了進去。因為我在身旁,莉莉特別乖,都吞了下去。
「有沒有酸奶?」
「在冰箱裡。」
黃警官又拿了酸奶過來,說道:「倒在你的手裡,寵物一般都信任主人。」
我伸出手,他把酸奶倒一點在我的手上,莉莉慢慢地舔著。如是者三,莉莉慢慢恢復了元氣,她嘗試著站起來。
黃警官又拿來了麵包,交給我。我先嚼碎了,才吐出來給莉莉吃。莉莉吃了半個麵包之後,黃警官制止我:「不要讓她吃太多。」
莉莉除了沒精神之外,已沒性命之憂。
我問道:「黃警官,我會被拘留幾天?」
「你的問題比較複雜……」
「是因為毒品的事嗎?我沒有藏毒品,我真的只是為了救莉莉。」
莉莉爬到我的懷裡,黏黏地往我身上貼,像個不懂事卻惹人疼愛的孩子。我低下頭親了她一下,說道:「我真的只是為了救莉莉。」
黃警官頓了頓,說道:「其實你要救她,還有很多種方法,沒有必要撒這個謊。」
我抬起頭,眼睛兇得可怕。
「反正你就是認定我有罪,不相信我的話。也是,你們是警察,我是賊。我說的每句話都是不可信的。我就是心疼我的狗,你們也覺得我是在演戲。反正壞人就不配有真感情。」
黃警官有些窘迫,他被我打過的臉又紅又腫,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警官陰著臉走了進來。他一無所獲,可是很不甘心的樣子。
「你老實交待,把毒品藏在哪裡了?」
「我說了,我是為了救狗。我從來不碰那個玩意。」
陳警官注意到我懷裡的莉莉,若有所思。他突然說道:「毒品不會藏在狗肚子裡吧?」
我緊張地護住莉莉,問道:「你想幹什麼?」
陳警官囑咐黃警官:「把狗帶回去,送到法醫科,讓他們把狗解剖了,看看裡面
到底藏著什麼?」
我把莉莉往後一藏,說道:「你們要想殺了她,我就和你們拼命!」
3
黃警官想了一個很好的辦法。他把莉莉拉的粑粑拿去化驗,證明那不過就是一坨普通的狗屎罷了。
楊警官親自審理了我的案子。他竟然相信我的話。我雖然做過很過案子,但是我只承認被逮住的這兩次。我手腳很乾淨,陳警官在我家裡沒有搜到任何可疑的證據,更無從證明我是一個作案老手。
十五天之後,我從拘留所出來。聽說,有人為我交了罰款。
黃警官抱著莉莉在拘留所門口等我。
莉莉一見到我,「嗯嗯」地叫著,馬上就要掙脫黃警官的懷抱。
我蹲在身在,張來雙臂,等著她撲到我懷裡。她撲騰著她的小短腿飛快向我奔來,陽光下,我忽然有種難言的感動。 我想起有一次在公園,我先跨過了一條小溪,她小小的身子越不過去,左挑右選,要找一個比較窄的地方。
我作勢要走,她「撲通」一聲跳進小溪裡,眼睛裡滿是切望,生怕我走掉。
我是她跋山涉水也要去見的人。
我抱起莉莉,她歡愉地舔著我的臉。
黃警官告訴我:「她每天不吃不喝,我只能到寵物醫院給她打葡萄糖。可是昨天卻突然開始吃東西。動物也有靈性,她估計知道要見到你了。」
「謝謝你,幫我照顧莉莉。」
「她是個惹人疼愛的小傢伙。養過狗的人都不忍心丟下她不管的。」
我看看他的臉,早已經恢復了,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起,打傷你。」
黃警官摸摸臉,大度地說道:「我早忘了。」
「謝謝你,沒有告我襲警。要不然我不會這麼早出來。」
黃警官一定抱著要讓每一位犯人都洗心革面的願望,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只要你從此以後好好做人,比什麼都強。」
我低下頭,一副順從的模樣,好似我受了教育。好為人師之人都喜歡我這幅模樣,大抵他們並不是滿意我洗心革面,而是滿足於他們拯救者的身份。
但是,什麼叫好好做人?老天給我好好做人的機會了嗎?如果給我一對慈愛的父母,一個幸福有愛的家庭,誰他媽的沒事做小偷?
世界上不乏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
我唯一可依靠的繼父,也莫名其妙人間蒸發。他雖然是個壞蛋,但是他絕對是個好父親。
他會每天早上給我做早餐,即使是他一晚上在外,回家後筋疲力盡,也會先給我做好早餐才去睡覺。
他會在我受人欺負而哭著回家之後,對我說「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你打死了,爸爸替你坐牢。天塌下來,爸爸給你頂著。」
他會帶我去遊樂場,坐碰碰車,坐過山車,坐旋轉木馬的時候,他會在一邊對我說:「我們偲怡是公主,公主出嫁了,公主出嫁了。」
在我媽離開他之後,他還經常來學校看我。
我媽把我扔在了寄宿學校。
那一天,他來學校找我,給我買一盒餅乾和一瓶酸奶。他說,他要看著我把東
西吃完。我說,我不餓。他就說,那好吧。然後,他就走了。
我看著他灰色的西裝後面破了一個洞,跑過去跟他說:「爸,你的西裝破了,以後別穿了。」
「你嫌爸爸給你丟人了?」
我臉有點紅,卻不承認,說道:「我是想說,等我以後有錢了,給你買阿瑪尼的西裝穿。」
「好啊。」
他的眼睛紅紅的,似乎哽咽了。
我反而不習慣,笑著拿胳膊撞了他一下,說道:「我上課去啦。」
我頭也不回地走掉。頭也不回。
我沒有見他最後一面。
我媽都說他死了。我不相信。可是在我幹活攢了第一筆錢之後,我還是買了一套阿瑪尼的西裝燒給他。
我媽給我算了一卦,做賊的人都特別迷信。
她說我是天煞孤星,克身邊的人,誰和親近誰倒黴。所以,她一刻都不和我親近。我從不信這個女人的話,但是我的人生軌跡好像真的如她所說,我的未曾見面的父親,我的愛我如親生的繼父。
4
我決定歇業半年,以避風頭。
我不比那些小羅羅。老娘我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我繼父特別喜歡古龍的小說,尤其《楚留香》,那是他的案頭書,也是我睡前故事。「盜亦有道」是他的座右銘。江湖人稱他為「俠盜」。這諢號一半是他自詡,一半是因他技藝高超。
「俠盜」的女兒當然技不輸人,所以混口飯吃綽綽有餘。
混我們這行,都得有個諢號。我叫「春十三娘」。
「桃花過處,寸草不生。」
我喜歡這句臺詞。但是後來藍潔瑛過得並不如意,我便改為「紫霞仙子」,後來又覺得太過普通,便改為「至尊寶」,又覺得太過英氣,便改為「寶寶」,又覺得不像個賊,思來想去,還是用回了「春十三娘」。
其實,我用不著這麼大費周折,因為就憑著我繼父和我媽媽的名頭,我根本用不著諢號來博名。我是賊裡面的星二代,但凡混得有頭有臉的人,都對我帶幾分敬意。賊的世界,就算江湖。江湖上的人,總喜歡義字當頭。
每一夥賊都有地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我幾乎可以到任何一個地盤上撒野,誰讓我是個星二代呢。
切!
我偷不了東西,只能做掮客。我繼父有個拜把的弟兄,我喊他老叔。老叔是有名的分贓商人,不管什麼東西,他都能找到安全的銷路。
我開始給老叔介紹買賣。
每周三、五,我在火車站附近的麥當勞等我的下家。西南角落裡的座位,我戴
黑框眼鏡,桌子上放一本《中級會計實務》和滿杯的可口可樂。
我認真地做一本《財務成本2000題》。初中畢業之後,我媽送我進了一家會計學校。也許職業使然,我對算帳還算有幾分天賦。
下家交貨之後,我會到洗手間驗貨。珠寶、外幣當然得驗明真假。我不接古董,因為我嫌鑑別那東西麻煩,雖然老叔真心想收我為徒。
這一天,我在等一個很重要的下家。他是老叔的常客,熱衷於入室盜竊。他今天要賣一個粉鑽戒指。
我認真地做著我的《財務成本2000題》,這一本書是我從學姐那裡買的舊書,上面寫滿了答案。我從頭到尾已經看了二十多遍,上面的題基本倒背如流。
熟能生巧,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的。
「你在做什麼?」
我訝異地抬起頭,不相信地扶了扶眼鏡。
一個多月沒見的黃警官笑眯眯地坐在我面前。他面前放著一個餐盤,裡面放著
香脆漢堡,大包薯條,和一杯可樂。
「黃警官,好久不見。」
我有點緊張,瞟了一眼手機,距離約定的時間還差三分鐘。
「你在等人?」
「我規定自己半個小時之內做一百道題。現在還差三分鐘,但是我還有五道題沒有做完。」
我泰然若之,把一旁的《中級會計實務》放進包裡,順手撕下第一層封面,攥成一團順進袖子裡。那本《中級會計實務》就變成另一本《審計》。本來這就是一本《審計》,我故意製作了《中級會計實務》封面以防萬一。
我把可樂推到黃警官面前,說道:「買了之後才忽然想到我這幾天不能喝涼的,正好黃警官來了。不喝浪費。」
我大姨媽正在,不怕他將來查證。
「看來我打擾你了。」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走的意思,拿起可樂暢快地喝了起來。
「沒有打擾。只是我們見面,總感覺不吉利。」我補充道:「你知道的。」我指了指他的警服,並且表現出送客的表情。
黃警官卻不理會,拿起漢堡就開始吃。他好像餓了好久,吃了一大半才向我解釋說:「這兩天跟著楊頭蹲點,順藤摸瓜,今天要抓一條大魚。」
我聽得心驚肉跳,他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個?
我又瞟了一眼手機,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我放眼望去,麥當勞裡很多旅客,大都面色疲憊且步履匆匆,並沒有可疑之人。
我希望他看到我身邊的黃警官之後,能夠實相地躲開。
黃警官吃完漢堡,又吃完薯條,把一杯可樂喝得「吱吱」響,然後拿餐巾紙擦擦嘴巴和手指,忽然說道:「好吧。我要走了。」
我覺得莫名其妙。
黃警官走了。我的生意也沒有做成。
半夜時分,我抱著莉莉正呼呼睡大覺,我的手機鈴聲大作,把我從夢中吵醒。莉莉嬌嗔地叫了一聲,然後警惕地豎起耳朵。
老叔給我打的電話:「偲怡,今天和你接頭的人被抓了,差點一窩端。」
5
我又失業了。
我發現有人跟蹤我,已經連續一個星期。
莉莉變得焦躁不安。她一直很溫順,可是最近一聽到門外有響動就會狂吠不止。鄰居老太太已經不止一次向我抱怨。
據說大地震之前,狗最先得知神的旨意。
我一直在練習格鬥術,用於防身。有一天我運動回家。打開家門時,莉莉並沒有馬上迎上來。我敏感地察覺到房間裡有些異樣。地板很乾淨,多了半個淺淺的腳印,此人穿著登山鞋,腳印上有齒痕。
我馬上檢查門把。我每次出門前都會在門把下方塗上粉筆,此時粉筆上明顯有抹痕,很顯然,有人出門時不小心擦掉一些。
莉莉很受傷的樣子,搖著尾巴,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
我大概明白髮生了什麼,心疼地抱起她,問道:「你怎麼了?」
莉莉只是貼著我的胸口「嗯嗯」地叫著,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我把全屋檢查了一遍,沒有丟任何東西。反而更讓我不安。
我放下莉莉,到廚房給她準備晚飯。不經意間發現我的白色背心上有一片血跡,我疑惑不解,忽然發覺莉莉並沒有跟上來。往常一到吃飯的時候,她總會歡騰地守在食盆一旁,總要我再三喝止才能忍住。
我轉過身,莉莉並不在身後。
我趕忙跑出廚房,莉莉躺在客廳的地上,頭斷了似的歪在一邊。
該死!我剛才怎麼沒有發現!她「嗯嗯」地叫,不是撒嬌,而是很痛。
我緩緩抱起莉莉,說道:「沒事,姐姐馬上帶你去醫院。」
莉莉睜著她的大眼睛,不知道是水汪汪,還是含著眼淚。她的眼角粘著一塊很大的眼屎,我總會取笑她:「哎呦,髒死了。」然後手指沾了口水把眼屎扣下來。我不知道跟誰學的,好像依稀有人是這樣對我的。
我抱著她,六神無主,衝去房門才發現忘記帶鑰匙和錢包。我一手抱著莉莉,另一隻手從頭上取下一根發卡,正好鄰居老太太出門,見我的樣子,警惕地盯著我。
可是顧不得許多,我用發卡打開了門鎖,拿了鑰匙和錢包,急匆匆地趕往小區的寵物醫院。
小區裡的寵物醫院關門了。
我又打車去了最近的寵物醫院。我把莉莉放到手術臺上後才發現,我的白色背心上有一大片血跡。
我嚇壞了,不停地問醫生:「她怎麼樣?她怎麼樣?」
醫生顧不上回答我的話,給莉莉打點滴。莉莉和我一樣,最怕扎針,每一次給她打針,總要和她商量半天,最後不得不強行實施。可是這一次,她病怏怏地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針頭扎進她的血管,她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她的傷口在左耳後邊,是很大的一個傷口,可是醫生告訴我:「恐怕不能進行縫合。」
「為什麼?」
「她的脖子被扭斷了。」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你最好做好準備……」
我並不理解,問道:「什麼叫做好準備?」
「她可能……」
我努力地吸了吸鼻子,很鎮定地打斷醫生的話,說道:「你別說了。醫生,你給她做手術。不是說狗的自愈很強。不就是脖子斷了嗎?她自己就會好的。」
我說過很多謊話,可是這一次騙術不怎麼高明,騙不了眼前的醫生,更騙不了我。
繼父說過,要想讓別人相信你的謊話,就得自己先相信那是真的。
可是,我真的說服不了我自己。
醫生向我解釋:「她應該是攻擊別人的時候,被人打傷,然後才被扭斷了脖子。狗狗其實很會自我保護,遇到危險,一般都會先躲起來。可是她又是很忠誠的動物,可能有她想保護的東西。」
我努力不讓自己哭,可是眼淚卻拼命地往下流。
「醫生,給她做手術。無論多少錢,我都出。」
「不是錢的問題。你應該讓她少受點罪。讓她安樂地離開吧。」
我蹲在手術臺前,看著莉莉。她的無辜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昔靈動的光澤。我經常抱她在懷裡,說:「我們是姑娘呢。你看,我們的眼睛真漂亮呢。」
我握住她的前腳,小肉墊軟乎乎的,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我想起第一次碰到她,是在公園裡。她不過一個髒乎乎的小球,碰到一個人都上前「嗯嗯」叫著,抱住人家的腿不放。可是那些人都嫌棄地踢開她,她便尋找下一個對象。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四處祈求有人愛她。
我抱她回家,給她飯吃,給她衣穿,給她愛填滿。
有時候,我們很像,不是嗎?
我怎麼忍心看著我死去?
6
我失魂落魄地抱著莉莉走回樓下,看到黃警官在拿著筆記錄著什麼。
鄰居老太太喋喋不休地向他描述:「大概的下午的時候,我一般都在下面練劍,臨時有事我就回來了。我掏鑰匙開門的時候,聽到狗叫聲。她的狗最近經常叫,也沒什麼奇怪。
可是我尋思著,好像和人在裡面打架。我就出來瞧瞧,留著一條縫,我往裡一看,可不是呢,裡面有個男的。那隻狗好像是咬了他的手。這個姑娘家裡從沒有來過男的,我就覺得這時肯定不簡單。」
老太太喘了口氣,才說到正事上:「我主要是說這姑娘,上次不是戴著手銬回來。我覺得有異常就應該及時向政府報告。我今天看她拿一根卡子就把門打開了。」
老太太的眉眼沾染著金光一樣,閃閃發亮。
我冷冷地盯著她。莉莉危在旦夕,我實在沒有心情與她吵架。
黃警官先發現了我,怔了怔。老太太還想告密,餘光看見了我,撇撇嘴巴,忽然說道:「家裡還燉著湯呢。」便顫巍巍地上樓。
莉莉躺在我懷裡,姿勢已經由側躺著轉而四肢朝天躺著,只有肚子還一翕一翕顫動,證明她還有一息尚存。
黃警官察覺莉莉的異常,很是關切,問道:「莉莉怎麼了?」
我低了頭,儘量克制住我的聲音,說道:「她快要死了。」
黃警官愣了一下,方輕輕「哦」了一聲,更像是遺憾的嘆息。
「我以前也養過一隻狗,養了十三年。他最後一年眼睛都看不見了,可是一聽到我的聲音,即使是撞了東西也要往我身邊走。他走了之後,再沒有養過狗。生離死別,太讓人心痛。」
我只是低著頭,生怕他看到我不停歇的眼淚。
不知什麼時候,黃警官又向前多走了一步,我的頭正好抵在他的胸膛上。我只輕輕啜泣著。又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寬厚的手掌拍打我的肩,我的眼淚差一點洶湧。
我還有一絲理智,雖然悲痛萬分,但還分得清我黑他白。
我擦擦眼淚,說道:「黃警官謝謝你。」
黃警官感知到我的警覺,說道:「為人民服務嘛。」
「不過以後,我和黃警官還是少見面為好。我是一個有案底的人,見到警察總不是好事情。」說罷我便走了,可是一走進樓梯口,深藏的眼淚就流下來了,分明記得剛剛有人願意分擔我的苦痛的溫暖。
我心情複雜地進了家門。
我聞到了一股煙味。有人拿一把刀抵在我腰上,低聲說道:「別出聲,要不然一刀捅死你。」
「讓我先把我的狗放下。」
那人冷笑一聲,伸出了右手,我借著外面的燈光,看到他的手上纏著白紗。原來鄰居老太太嘴裡的那個男人就是這個混蛋。他殺死了我的莉莉。我怒不可揭,有一股與他同歸於盡的衝動。
反正莉莉死了,我再次孤單,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可是,莉莉就躺在我的懷裡,我生怕傷著她,才遲遲不敢動手。
「你別耍花招。我知道你是警察的眼線。」
「你別玷汙我的名聲。我和警察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為什麼我兒子和你去快餐店接頭,被警察抓走了。你卻安然無恙。」
「那是我聰明。」
「剛剛樓下抱著你的警察,就是那天坐你對面的那個警察吧。你還敢說你和警察沒什麼?我兒子第一次替我送貨。我覺得你是個可靠的人,沒想到卻栽倒你手上。他年紀輕輕的就要坐牢,你總得付出點代價。」
他的刀移到我的脖頸處,鋒利的刀刃過處,我感覺到鮮辣的刺痛。白花花的刀光晃在我眼底。他忽然陰森森地笑了,說道:「我都忘了,你還是漂亮的小妞。」
他的臉湊過來,我聞到一股惡臭從他嘴巴裡散發出來。他拎起刀,刀鋒抵在我的鎖骨上,血緩緩地滑落。
他猙獰而可怖地笑了。
7
冷不丁的,莉莉朝那人兇狠地叫了一聲,奮力向他一撲,卻重重跌倒地上。
那人手一顫,手裡的刀差一點抖落。我對他憤恨到了極點,帶著玉石俱焚的勇氣揮了一記右勾拳,同時他的刀尖刺進我肩膀的肉裡。
那人被我打得倒退兩步。我知道門口的柜子上放著兩個啞鈴,我順手拿起啞鈴就朝他砸過去,可惜砸偏了,打碎了我的空魚缸。「豁朗朗」一聲巨響,魚缸碎了一地。
寂靜的夜裡,那聲音足以引起居民的注意。
那人著急了。他一個箭步衝上來,對著我的腦袋就是一拳,我立馬就被打趴在地,撞倒了桌椅。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五腑六髒都要碎了。我想掙扎著爬起來,可是渾身一點力
氣都沒有。肩膀上的傷口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那人走上前來,說道:「好啊,我坐牢之前,先送你見閻王,老子也算賺了。」
他掐住我的脖子。我剛開始還拼命地掙扎,可是卻像做一個跑不動的夢,無論怎麼用力,都感覺徒勞無功。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自殺,剛才還抱著必死的決心反抗,可是當死亡迫在眉睫時,我才忽然明白,我真的不想死。
我真的不想死。
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還沒有談戀愛,我還沒有結婚,我還沒有生女兒。我想生一個女兒,這個女兒一定不會像我。因為我不喜歡我的媽媽,可是我希望我的女兒能夠喜歡我。
天知道,怎麼會有女兒不喜歡媽媽呢?
小時候,我的眼角有了眼屎,我媽媽就會沾了口水替我把眼屎扣下來。我一直記得,一直記得,所以才會對莉莉做同樣的事情。我那麼愛莉莉,媽媽也一定
那麼地愛我。
我不想死。
有人破門而入,舉著槍喝道:「不許動,舉起手來。」
我聽著很像黃警官的聲音。我的思緒浮若遊絲,纏纏繞繞又回到樓下,他輕輕地拍打著我的肩頭,每一下都叩在我的心上,很好聽的「叩叩叩」的聲音,像叩開一扇門。
小時候,繼父陪我玩過家家,總會對著空氣說:「叩叩叩,我可以到你家作客嗎?」
我會做個拉開門的姿勢,然後展開雙臂,說道:「歡迎來我家作客。」
……
第二天,我在醫院裡醒來。
多虧我的好事的鄰居老太太,聽到聲音之後立馬報警。多虧了黃警官沒有走遠,及時趕到。
我醒來第一件事就問:「莉莉怎麼樣了?」
黃警官搖搖頭,我的心「咯噔」一下。
「從昨晚開始就不行了,可是一直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
我拔掉手背上的針頭,問道:「她在我家嗎?」
黃警官點點頭:「你鄰居王奶奶幫忙看著。」
我想起昨晚她拼盡隨後一口氣救我的情形,眼淚就不停往下掉。我三步並作兩步跑出醫院,攔了一輛計程車就往家趕。
黃警官一路跟著我。
我趕回家裡。王奶奶正圍著莉莉又是餵牛奶,又是撫摸肚子,還不時地抹眼淚。也許有時候,是我內心太冷漠,所以總感受不到別人的溫暖。王奶奶並不是我一向討厭的那個鄰居老太太。
我跪在地上,低頭吻了莉莉,聲淚俱下,說道:「姐姐回來了。姐姐知道你在等
我看你最後一眼。姐姐謝謝你這些年來的陪伴,謝謝你這些年的不離不棄,謝謝你這些年一直愛我。我知道你是真的愛我。莉莉,姐姐也愛你。」
王奶奶不可思議地說道:「你看,她的眼睛閉上了。」
莉莉,我可愛的姑娘,從此不會再哭。
黃警官問我,為什麼叫她莉莉?
「我的小名就叫莉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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