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筆很多。阿吟頭上的簪子,馬琴大師的八犬傳,斷手喝酒的細作,江戶避難的小哥,賣竹莢魚隱姓埋名的大嬸,以好言勸說阿如觀察人世的見習劇作家等等,剪輯片段交錯複雜,敘事也呈現交錯呼應之態,所以往往給人驚喜之感。
江戶時代,世上男子可薄情寡義隨意休妻,女子卻只能忍氣吞聲,無法改變自己自己的命運。東慶寺的逃婚制度,就給了女子一次重新選擇命運的機會。
所謂逃婚制度,即女子在東慶寺陳述合理的逃婚理由後被允許得到庇護,由東慶寺代理受迫害女子與男主調停離婚,若不籤下合離書的話東慶寺將收留女子。女子入山兩年,每日打坐、誦經、武藝、打雜,忌口五辣羶腥。兩年期滿後男子必須籤下合離書,還給女子自由。
小妾阿吟和煉鐵屋夫人阿茹相遇於逃往東慶寺的山上,又與避難的信次郎相遇。兩人誤以為其是追兵,阿吟崴著腳依然往前一拐一拐地走著,阿茹接過木屐扔過了柏屋的山門,逃婚成功。兩人是相依為命、命運與共的關係,阿吟會在申請上等待遇後要求把剩下的十兩銀子花在阿茹的待遇上,阿茹會為阿吟整日在其側侍奉,種植藥草園提供藥材,詳細記錄阿吟的病情。
好妹妹,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方言)。呼應之前阿吟玩笑似的詢問阿茹這句話方言的說法。阿茹背著阿吟的一臉沉重,和阿吟最後一面的淚如決堤,在這句臺詞中達到了高潮。
阿吟來到東慶寺另有隱情。早已得知自己得了肺癆,不堪愛人看見自己一日日憔悴凋零下去,所以獨自到東慶寺來了卻一生。然而心心念念的,是要在臨死前讀完《八犬傳》。這也暗合了影片一開頭包頭的信次郎對女子義大夫的支持,「世上享樂之事莫非都成了大錯特錯」,這句也是對影片背景中鳥居要藏如白色恐怖般清洗大眾娛樂活動的反抗。鳥居要藏剷除地方勢力的野心,與阿吟的丈夫相對,最終雙方展開了一場廝殺。
這眉、眼、鼻、嘴、下頦,無一不透著一股男兒血性與老成持重的味道。
這句話猶如能印證出真心的信物,千言萬語都可算作廢言。
彌留之際,伴在阿吟旁側的不只有《八犬傳》的結局,還有摯愛的丈夫為其超度的誦經聲。在塵世中窮奢極欲紙醉金迷的男子,最後成為一個沉默的遊行僧人。
長夜橫流,南柯一夢,不舍別離,晨鐘喚醒。浮沉亂世,獨自凋零,韶華日影。
與你的相遇,真如生死大夢一般。
阿吟與阿茹入山之後,幾個女子的故事也被展現出來,根據之前的草灰蛇線,給故事畫了一個圈。
阿千。一個11歲被擄去賣身的女孩,本可贖身只因為受到大名的阻撓,其姊阿蜜和姊夫想出了妹妹假冒姊姊到東慶寺逃婚的計策。真正的阿蜜在兩年之內無法在世間拋頭露面,丈夫也要頂替著妻子逃婚的惡名。世道為艱,人心易變。然而三人還是相信著彼此,強烈懇求源定衛大人收留阿千。兩年期限已到的那天,在兩人對阿蜜起疑的那刻,遠處傳來了竹莢魚的叫賣聲。
影片前對賣竹莢魚的女人不多的細節在這裡終於完整,像終於掀開了一個不起眼的普通人生活的幕簾。原來阿蜜忍辱負重走到了今天,平凡的每一日在她看來都是一種隱忍與煎熬。原來她並不是只有賣竹莢魚這一蒼白的路人形象,她是那個在清晨的大雪中抱住妹妹和丈夫慟哭的姐姐和妻子,不凡地堅守了兩年的女人。對抗著妹妹命運的不公,懷著拯救她命運的希望。
「等回到腰越已是傍晚,早早就寢,黎明即起,無論晴天陰天,一天不落。」
阿雪。並不是受到丈夫的虐待才逃到東慶寺,而正因為飽含著對酗酒丈夫的愛被逼入山。又懷著對養父母的愧疚,將育子視為義務,然思而不得,便產生了懷孕的錯覺,得了「假懷孕」的病。
「別再把自己逼得痛苦不堪了。沒必要用假想的痛苦懲罰自己,阿雪夫人。」信次郎這樣勸說道。
在絕望的大喊之中,肚子消下去了。阿雪從自我折磨的妄想中掙脫出來。東慶寺的住持也非常人性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阿雪可以提前下山與丈夫籤合離書,如有再犯阿雪便可自動離開。
影片有一個入山的年輕女子集體遊戲歡樂的場景,看第二遍的時候才明白這個鏡頭的意義。那些受丈夫、兄弟迫害、虐待的女子,齊聚一堂,歡笑著、跳躍著,釋放著年輕女子的唯美氣息,又無拘無束如天上飄飛的雪花。那一刻他們是忘卻自我的,仿佛這就是在東慶寺的枯燥修行之外生活給予他們的善意。
還有一些不相關的隱晦。例如在那場紛紛大雪中三人擁泣的場景,與襁褓中的阿雪同樣在大雪中被送至養父母的門前暗合。「萬一事情敗露的話,我們就去那打手那,潑上平日裡賣的油,點上火,與他們同歸於盡。」阿蜜在雪地表決心的話,與信次郎用「油」潑在上門討要阿千的無賴之徒身上的情節暗合。(也可能是一種過度解讀)
最後是阿茹。喜愛鍛鐵不惜留下燒傷痕跡的阿茹,背著阿吟踏實穩重的阿茹,細心學習武藝的阿茹,一時激動便會使用方言的阿茹,在信次郎說「一起去長崎吧」回「因為我是你的患者嗎」的阿茹,砍向惡霸的阿茹,要求信次郎做劇作家與其神隱山林的阿茹,見到馬琴老師一個勁地喊著先生的阿茹。
阿茹是純真美好、獨立自強的女子的象徵。所以阿吟才會說出「你是我的至寶」這句話,阿茹就是江戶亂世中代表女性的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