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手記
2015年12月15日上午9點10分,大理才村而居當代美術館,晴
韓校長說採訪他有點麻煩,因為他太天馬行空,一個問題常常聊得沒有邊際。
我說沒關係,我幫您拉回來。
但是韓校長的能量實在巨大,很多時候我沒拉得住。問他喝咖啡的事,他聊到了輸液;問他嬉皮的生活,他扯到朋友的小孩上課的故事;問他去農民家買菜的故事,他聊到了一如何生在重慶再和家人輾轉去了臺灣;聊騎哈雷的事,又談到了二十年前買的皮褲;從聊現在的鄉村生活聊到朋友的生前追悼會。
最後,我從一堆錯綜複雜的線索裡,扒拉出了邏輯尚算清楚的內容。
韓湘寧:1939年生,臺灣地區知名藝術家,三毛的老師,張北海的好兄弟。1967年,韓湘寧移居紐約,曾在美國多所藝術學校客座。目前工作室於臺北鶯歌,雲南大理,以及紐約。(來自:百度百科)
只要有了wifi,就不可能隱居
山谷裡的居民:您在村兒裡一天的生活是怎樣的?
韓湘寧:這個問題雖然沒人問過,但是最容易天馬行空!
山谷裡的居民:嘿嘿。
韓湘寧:我很佩服一直記日記的人,我自己最多堅持寫3天。但是現在的微博、微信可以記錄我的日常生活。我每天起的很早,因為我珍惜陽光。生活在大理這麼一個看日出很方便的地方,為什麼不做一個記錄?其實是很簡單的方式,但這就是我的日記。
▲ 韓湘寧拍攝的大理日出
山谷裡的居民:視覺日記。
韓湘寧:看完日出,給自己做一點西式早餐。這是在紐約四十多年養成的習慣。
山谷裡的居民:接下來呢?
韓湘寧:一個藝術家,其實腦子裡想的都是與藝術有關的東西。所以我的生活基本與藝術創作有關。最近的生活一般是跟女兒畫畫。
山谷裡的居民:Eva?
韓湘寧:對。4年前,由於她天生有一些學習障礙,很多東西學不了。比如數字、時差這些問題,她搞不明白。
山谷裡的居民:怎麼一起畫畫?
韓湘寧:我發現她喜歡抄寫東西,自從她開始塗塗寫寫,整個人就變得很專注,不吵不鬧。後來我發現她在視覺上有敏銳度。所以開始讓她抄寫八大山人的字,然後臨摹他的畫。她慢慢還創造出了自己的味道。她是完全的自發,用她塗鴉事的方式開始創作,沒有任何學習畫畫的限制,後來還參加了一些展覽。第一年畫八大山人,第二年開始仿畢卡索。所以她的繪畫不是我教的,我只是給了她一個方式。同時我也開始創作自己的東西,我用她的畫當作素材和我自己的創作結合在一起。
▲ 和女兒Eva的展覽
▲ 以Eva的素描為素材拼貼於韓湘寧六十年代作品的構圖中
山谷裡的居民:基本每天的生活都與藝術相關。
韓湘寧:對,對我來說生活就是藝術。
山谷裡的居民:您現在屬於隱居生活嗎?
韓湘寧:藝術創作是自由職業,雖然自由,但是是一輩子要專注做的事情。24小時,連做夢都想著它。一般的工作都有退休的說法,但作為自由職業者,我屬於「退而不休」。
山谷裡的居民:所以不屬於隱居生活。
韓湘寧:不屬於。只要有了wifi,就不可能隱居。我不主張排斥現代化的東西,比如網絡,電視,科技產品,這個世界有這些東西存在那麼可以偶爾使用它們,也不會說影響了你的「隱居」。
山谷裡的居民:不刻意排斥,這是一種自由的心態。
韓湘寧:對,但是做一件事情,還是要有延續性,興趣不一定是專業。比如說我現在就不可能去研究什麼天文。
山谷裡的居民:那也可以啊,您拍了這麼多日出日落的文獻資料。
韓湘寧:哈哈。
▲ 韓湘寧紐約工作室
大理有小紐約式的自由,而且是國際性的
山谷裡的居民:您在紐約生活了40年,紐約是國際大都市,大理是中國鄉村,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當然,除了您所說的它們有包容而自由的氣質。您對於這兩個地方生活的轉變,是無縫銜接還是有適應的過程?
韓湘寧:無縫銜接。不僅是無縫,而且還是重疊性的銜接。因為我有紐約的生活經驗,所以對大理最初的感受是這裡有小紐約式的自由,而且是國際性的。
山谷裡的居民:難道完全沒有落差?
韓湘寧:沒有!
山谷裡的居民:十幾年前,怎麼發現了大理的國際性?
韓湘寧:那時候來大理,遇見一幫年輕人,10個人分別來自7個不同的國家。我覺得有趣。其實在美國的小地方也很難碰到這樣的情況,但是紐約很常見,所以這是大理有趣的地方。這種國際性讓我很快的適應了大理鄉村的生活。
山谷裡的居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您說紐約和大理的相同,主要指人文氛圍上的相同,而不是物質條件的匹配。但是您對物質生活的要求比較低,所以這一點差異沒有對您造成麻煩。
韓湘寧:對。而且在對的時間去了對的地方,這是我的幸運。
山谷裡的居民:但是您所說的這種自由,比如說十幾年前大理的嬉皮式生活,這幾年已經逐漸消失了?
韓湘寧:有變化,但其實嬉皮更多是一種思想觀念。
山谷裡的居民:對,大理還有這種氛圍嗎?
韓湘寧:來這裡16年,我不抗拒這種嬉皮式的生活,但是也沒有投入到這種生活方式。我喜歡早起,自然也就早睡。所以那生活方式,我頂多只參加了上半場!
▲ 愛騎摩託的韓湘寧
山谷裡的居民:所以您是屬於生活健康但精神嬉皮的人。
韓湘寧:對,觀念上一定要自由。
山谷裡的居民:大理當初吸引您的這種小紐約式的自由,現在還有嗎?
韓湘寧:有啊!像前天的柴米多集市就有點這種味道。其實任何城市,任何地方都有這樣的一批人在做這些事情。雖然大理也有變化,比如以前的大理很便宜,有些香港來的朋友幾個月在香港賺足了在大理一年的生活費,像候鳥一樣就來大理,10元的通鋪也住,大家都覺得很正常。現在貴了一點,但是自由的東西還是在延續。
時尚是一件好玩的事
山谷裡的居民:很多人到大理生活之後,在外形上就變得自暴自棄了,您為什麼可以一直保持炫酷的造型?
韓湘寧:因為我40年前就是這樣穿的。時尚不時尚,是自己的品味。我身上的皮夾克都是幾十年前的東西。這條皮褲子20年前買的,剛買來時有點硬,穿上不那麼舒服,最近由於騎摩託車,拿出來穿,越穿越軟,還挺舒服的,你們看起來,像是一個新品牌。
▲ 就是這條皮褲
山谷裡的居民:髮型呢?
韓湘寧:也是聽其自然,60年代底我居住在紐約下城,也自然地跟其他畫友長發起來。到了大理後,我看到一個理髮店,覺得好玩就去剃了一個光頭。韓校長的稱呼也是這個時候來的。
▲ 1971年紐約去波士頓的路上
山谷裡的居民:噢?
韓湘寧:剃光頭之後別人覺得我像蔣介石,所以就開始叫我韓校長。後來參加一個年終化妝晚會,我就搞了一個現在的髮型。
▲ 2003年回臺參觀臺北克難街老眷區
山谷裡的居民:所以您的造型是來自好玩和自然而然。
韓湘寧:對,從來不跟風。時尚雜誌找我拍照,我也這樣穿。去參加村裡的宴會,我還是這樣穿。去逛集市也是這樣穿。
山谷裡的居民:這是一個很好的時尚理念。一旦找到自己的風格,你可以非常輕鬆的,並且在任何場合保有自己的風格。
韓湘寧:本來就是這樣。所謂的時尚就是要自己創造,最重要是要適合自己。很多女孩子喜歡跟時尚風,但常常跟的不對。比如有一段時間女孩兒流行戴男士的禮帽,但這個時尚是怎麼來的,大家不知道。
山谷裡的居民:怎麼來的?
韓湘寧:在紐約(甚至全美國),女孩兒流行戴男士的禮帽,是起源於「女同志」圈,有點男孩子的風範。在那個圈子裡,如果有像男士一樣的打扮的女孩兒,就意味著炫耀自己這樣的性向身份。但是在中國就不是這樣了,變成了一種時尚。
一個合格的村民
山谷裡的居民:您覺得自己和這些田野、花花草草、村裡的大爺大娘、黃牛有違和感嗎?
韓湘寧: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不想「炫耀酷「。比如摩託車,在臺灣地區來說就是一種交通工具,很多人從自行車到摩託車,再到汽車。臺灣地區現在也有很多摩託車。在大陸是跳躍性的,從自行車到汽車。我騎摩託車就是當作一個交通工具,不是為了炫酷。
▲ 和妻子楊露在洱海邊騎行
山谷裡的居民:外來人和本地農民的鄉村生活是一回事嗎?
韓湘寧:在大理常來往的外來人裡面,這些人都是自由性質的。這些人的生活和當地的村民肯定是不一樣的。但是當地人也能接受我們,大理的文化很包容。現在還是有很多人想回到鄉村生活,但是大家還是要到處找wifi。
▲ 找個wifi不容易
山谷裡的居民:您以前說過,如果大理還能保持這樣自由的氛圍和自然環境,這就是您最後的歸宿地。從現在大理的變化來看,有考慮過再次遷徙嗎?
韓湘寧:「而居」是我15年來,根據以前40年來的生活居住經驗,而精心設計建造出來的一個生活環境,應該不會再有不同的地方去遷徙,但是會保持紐約、臺北、大理、三個地方輪流居住。
山谷裡的居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您的心態一直沒有變,所以您的生活方式也一直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不會輕易受到外界的影響。
韓湘寧:對,是這樣的。
▲ 而居當代美術館
▲ 今年夏天,在紐約的畫室
山谷裡的居民:您太太和女兒都很喜歡鄉村生活吧?
韓湘寧:對。Eva她現在一半在紐約,一邊在大理。這邊當然比紐約更適合,因為環境更簡單,她生活起來更方便。
山谷裡的居民:您現在的鄉村生活方式,對身邊在城市裡生活的朋友有沒有影響?
韓湘寧:物以類聚。朋友都是這樣的人。
山谷裡的居民:您算不算一個合格的村民?
韓湘寧:應該算。不但是合格的,還有一年,《春城晚報》投票說我和楊麗萍是那年的年度雲南人。哈哈哈哈。既然他們說我是雲南人,那我就是村民嘛。除了我騎摩託車看起來有點囂張之外,其他都還不錯。
山谷裡的居民:和鄉親們關係怎麼樣?
韓湘寧:挺好,時常有來往。參加他們的宴會之類的。
▲ 2015年在而居
和三毛的相遇
山谷裡的居民:您是三毛的繪畫老師,三毛也提到過她開始寫作,您對她有影響?
韓湘寧:我們認識那年,我22歲,她18歲,相差四歲。我的畫友顧福生移居法國,把他的學生陳平(編者註:三毛原名)交給了我。她的確跟我去參加了一些活動,認識了一些畫家、詩人朋友,但那時她還沒開始寫作。我不清楚是不是這對她開始寫作有影響。但三毛在那個時代是個很特殊的女性,思想觀念很不適合當時的教育制度。
山谷裡的居民:您算是她的初戀嗎?
韓湘寧:應該算。她寫「我的三位老師」文章中的:小王子、白馬……雖然沒有明確表示感情,當時我們周圍朋友都有默契。
山谷裡的居民:後來還見過面嗎?
韓湘寧:在西班牙見過一次,後來回臺北,在朋友的聚會上見過幾次。
山谷裡的居民:所以有些人一生就見過幾次,但是對生命很重要的人。
韓湘寧:對,是蠻重要的。
山谷裡的居民:18歲的三毛是什麼樣的女孩兒?
韓湘寧:敏感、開朗,叛逆!圈內朋友是這樣子說她的:有人說,她是真正生活過的人;有人說:她是山,其倔強堅硬;她是水,漂流過大江南北;她是一幅山水畫,閒雲野鶴,悠哉遊哉;有人說:她是穿裙子的尤裡息斯;有人說:用她雲一般的生命,舒展成隨心所欲的形象;有人說:她是極特殊的,白皙、美麗,而又稍稍不安,簡直就像天生下她來去屬於那年頭流行的又玄又冷的存在主義似的……
山谷裡的居民:如果三毛沒有去世,你那時剛剛離婚,還有可能在一起嗎?
韓湘寧:如果都是單身,還是有可能的。我以前也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她可能就跟我去紐約生活,也就不會有她後來寫的這些故事。這都是上帝創造的命運。這世上肯定是有「緣分」這個東西。
山谷裡的居民:如果三毛還在,她會喜歡大理,喜歡才村這樣的鄉村嗎?
韓湘寧:從她寫的……我想會很喜歡大理!
▲ 在馬德裡拍攝的三毛,和卡拉ok歌詞製作而成的作品
山谷裡的居民:三毛的文章裡寫到您總能給人帶來快樂的感覺,我也感受到了。
韓湘寧:我的個性是這樣,什麼都往好處想。
山谷裡的居民:所以才有您現在的狀態。
我沒有想過自己的家園在哪裡
山谷裡的居民:談一談您心中的家園和根源吧。
韓湘寧:可能是我的個性和身世的問題。紐約加強了我的世界觀。我沒有想過自己的家園在哪裡。家園、尋根這些概念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之所以找到大理,其實很簡單,就是氣候好,氛圍很包容。但是我又不想找只有自然環境的地方,這種國際化的,文化混雜的氛圍是我喜歡的。我的當代性觀念很強,所以在這裡很適合。
山谷裡的居民:所以大理這種當代性的國際化鄉村,在中國是最特殊的。
韓湘寧:對。
山谷裡的居民:對未來的鄉村生活有什麼新的想像?
韓湘寧:更健康的、低碳的生活嘛。每天去菜場買新鮮的蔬菜,就買當天的食材。我也很喜歡柴米多那種方式,大家聚在一起,賣點東西,玩一玩,很開心的。有一點烏託邦的味道。
山谷裡的居民:健康的生活。
韓湘寧:我喜歡健康的生活方式。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不熬夜,但是我也接納其他的生活方式,喜歡和朋友聚會,不會排斥和我不同的生活態度。包括戒菸,少喝酒,我都沒有壓抑的感覺。
山谷裡的居民:我感覺您對任何事情都不太強求,是一种放松的從心所欲的狀態。所以您到現在七十多歲了,還保持著充沛的能量。
韓湘寧:呵呵,可能是吧。別人給我講養生,但聽起來好像都符合。其實人能活多長時間,那是命。我同意一句話,我要健康的活著,我自己也從來沒有刻意去追求長壽,要自理照顧地活著!
山谷裡的居民:很平實的一句話。
韓湘寧:生命都是有限的,長壽的百歲也好,短命的30歲也好,反正都要離開。想開了之後,就活的開開心心,自自由由就好了。對我來說最嚴重的就是被限制自由。如果你還有想做的事情,最好活得久一點。像我現在這個年齡,有可能只活3天,也有可能還有30年,但都珍惜的活著。
山谷裡的居民:如果忽然有一天離開還有遺憾嗎?
韓湘寧:藝術家有一種虛榮,希望自己作品永恆的存在,到目前看起來,我會很欣然地離開!
山谷裡的居民:您現在的藝術創作與當地文化有關係嗎?
韓湘寧:我覺得不需要。當地的文化包容性很強,今天藝術的創作早已不是描述環境,當地的文化只須點綴一下生活,不應該刻意融入創作之中,否則,反而成為藝術創作的絆腳石!
採訪/袁小小
圖片/韓湘寧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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