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算不上暴斃了。未能滅高句麗,唐太宗覺得自己太失敗了,心理生理雙重難受,這個時候,「駕崩」苗頭就已經出來了。
其實李世民用現代的話來講,典型「過勞死」,之所以覺得他暴斃,只是他這個人太堅強太能撐了。和他一同創業的凌煙閣天團,平均壽命都很高,李世民作為老大,無奈「命短」。
公元646年,親徵高句麗,因為多重因素沒能滅掉高句麗,無敵大半生的李世民強迫症發作,覺得自己輸了。站在他的角度來講是這樣的,一生「以少敗多」,大唐當年尚紛亂,他都能理順整個中原和半個亞洲,而貞觀十九年的唐朝已經很強了,但卻拿不下隋朝時就一直在砍的高句麗。
李世民離開高句麗後,高句麗王族鬆了一口氣,高句麗人民依依不捨...。在高句麗以低戰損打得敵方哭爹喊娘,但李世民卻說了一句,如果魏徵還在,就不會讓我來打這戰了。李世民這個人在歷史上有一個很鮮明的特點,就是他有時說話聽起來很容易讓人覺得他在「裝13」,但是你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而且還是發自肺腑。
新城、建安、駐蹕三大戰,斬首四萬餘級,戰士死者幾二千人,戰馬死者什七、八。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嘆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資治通鑑?》?。
(一換二十,超低戰損)一旁的將領們都習慣了,李傲天十幾歲開始就是這樣說話的。畢竟這麼謙虛的行為,估計只有魏徵才會誇獎他。回到正題,李世民在這戰之後,元氣大傷是真的,不是外傷,高句麗也沒有一箭射中李世民眼睛。這個傷是一下子爆發出來的。
太宗氣疾發動,乃於北闕餌藥,令太子總攝機務?。這裡所說的「氣疾」,其實都是李世民的老毛病了,李世民多才,其實也多病。但幸好,身懷絕技,沒有身懷絕症。
當時的太子是「李治」,前兩年因為李泰、李承乾紛紛作死,給李治撿了個大便宜。李世民對於這件事哭了又哭,痛苦不亞於長孫無垢(長孫皇后)去世,所以情傷(父子親情)也一下爆發出來。
又到了貞觀二十年,春天的時候,李世民再次隱居:朕當親調五藥,暫屏萬幾三數月間?。太宗皇帝這些個時候,其實已經很累了。所以貞觀二十三年他扛不住了,那壓根也不是暴斃,就是天命至此,他要是學他爹李淵一樣養老,那倒有可能續命,可他是李世民,不僅是大唐王者,還是萬族之主。
戎馬青春,身體透支得厲害。李世民「嗑藥」致死這個說法,其實沒有一定的歷史邏輯。李世民的確晚年吃仙丹,而且吃這種幾乎是古代的帝王送命丸,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影響,可要說影響很大,那並不至於。所以對於李世民五十一歲「英年早逝」,我們還是從他的一生出發。
出道,我覺得李世民是十六歲就出道了。這個人很可怕,年紀輕輕就對自己賊狠。就如霍邑之戰來講,本來李淵他們因為下雨都準備回太原了,但李世民堅持要在這種環境下繼續前行,最後也是李世民在戰局中完成合擊,才打贏了這場戰。
世民將復入諫,會日暮,淵已寢;世民不得入,號哭於外,聲聞帳中。淵召問之,世民曰:「今兵以義動,進戰?則克,退還則散;眾散於前,敵乘於後,死亡無日,何得不悲!」——《資治通鑑?》
之所以說對自己狠,並不是無底線地狠,而是發揮作為人的「堅韌性」的最高上限,說白了,不崩不死,他就會咬牙堅持,這其實才是李世民的最可怕之處,我稱之為「壓榨式打法」。
不過這一戰也能對比出李淵、李世民、李建成三人的戰略眼光,李淵典型淺視(對於李世民而言),李建成牆頭草,弟弟說啥都「俺也一樣」。
打戰時,李世民也是衝鋒陷陣浴血而戰的主,特別狠,打起戰來和那些遊牧民族肉搏一樣一樣,也就是這個樣子,李世民年輕的時候就留下很多傷疾,例如:
太宗與軍頭段志玄躍馬先登,深入敵陣。敵人矢下如雨,太宗為流矢所中,拔而復戰,衝突其陣。?。打法太狠,最重要的是,這一年他才十八歲。很難讓人想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人何以捨生忘死又運籌帷幄。到了李世民登基了,這種「舊傷小事」才經常拿出來說,以前在忙著打戰,也沒空說。例如《冊府元龜》就記載了李世民曾經很霸氣講的一句話:「以戰會為俎豆,以幹戈為章服」。意思就是,把打戰當作了吃飯,把兵器鎧甲當作了衣服,如此才成就了天子。再把目光放到「柏壁之戰」中,這一戰很關鍵,劉武周就差點踩到李淵臉上了,李世民力挽狂瀾,滅了劉武周勢力。但其實這一戰,也是「壓榨式打法」。
世民嘗自帥輕騎覘敵,騎皆四散,世民獨與一甲士登丘而寢?。這個時候正是年末冬季,李世民自己帶著偵察兵出發,在山丘上躲著睡著了。莫看歷史輕飄飄,這種難度可是駭人的,畢竟李世民不是在廣東打戰,而是在北方,這對人體的挑戰已臻至極限,所以他以少勝多,不是上天眷顧,也不是劉秀的隕石套餐,是實打實地「極限玩命」。
後來當了皇帝,李世民說起自己不敢隨意登高這個事情:然朕往昔蒙犯霜露,遂嬰氣疾,恐登高后增劇?。蒙犯霜露出自《左傳》,這裡具體的意思是指李世民自己年輕的時候舟車勞頓,導致這個氣疾,所以後來貞觀晚年出現的氣疾,是戎馬青春的時候就留了的病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貞觀六年。
挽救殘世,廢寢忘食為政?。李世民這個人仿佛不存在什麼青春期的。和劉邦比,劉邦也是混了那麼多年才逐漸成熟,李世民不一樣,偶爾中二,但卻一直很赤誠,這種赤誠沒有來由,對於統一天下,施廉政於世,他很執著,也不用別人教。說他執著於帝王之位吧,他偏偏又不是暴君。
如果說戰場上的外傷讓李世民落下了病根,那麼李世民登基之後,他的行政密度則是讓他沒時間沒辦法療傷。貞觀的開局是艱難的。遠沒有所謂「大唐」的氣象。毫不誇張地講,大唐一開始除了繼承了隋朝的制度,幾乎沒有別的財富。隋朝積累幾代的財富幾乎都流失了,李世民「篡位」,站在他的人格角度來講,其實就是把這個爛攤子硬接了過來,因為他爹幹的事讓他太鬧心了。
《貞觀政要》,這本書蘊含著巔峰時期的李世民的理念,其中有寫到:每一思政理,或三更方寢?。唐太宗時期的熬夜已經成為常態,這種熬夜不再是打戰時對肉體的折磨、考驗,這種熬夜轉為慢性消耗生命,心神共用:
朕每夜恆思百姓間事,或至夜班不寐?。但盛世就是需要快馬加鞭,如何追趕,如《貞觀政要》一般,我本天才,但也拼命。如果說在深宮大院裡,李世民躲著假裝說自己很辛苦,其實在睡大覺的話,那麼在貞觀十八年,李世民下鄉視察雍州的時候,就能證明李世民當皇帝玩命熬夜是真的:
十八年二月己酉,幸靈口。村落逼側,問其受田,丁三十畝,遂夜分而寢。?。這是李世民在民間為「人口密集」也愁半夜的記錄。其實這事不嚴重,但在李世民看來,神嚴重,所以李世民的效率,李世民的行為,很有可能說明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所以貞觀之治,是為一種盛世理念,不同文景之治,不同後來的開元盛世,他們只是一種現象,達到這種現象,要不就是用足夠長的和平年代來堆積,要不就是建立在天晴地利的優越自然階段。但李世民不一樣,貞觀之治,有點像逆天改命,深入人間,可想而知,僅二十三年,除了他,又有誰能做到。
終隕世,貞觀止。貞觀二十一年到貞觀二十二年,李世民自知天命,身體越來越差,他趕在生命的盡頭,做兩件事情。一是在人前的強大,處理政務,繼續派遣將領開疆拓土。一是在背後的衰弱,寫下著名的《帝範》,帝範是李世民為君的佳作,無論開篇,或是其中道理。看似人間童話,但你的確又能在人間找到這種童話的實現者,他就是李世民。
李世民說,後代把《帝範》學懂了,便是一個好君主。但他卻不知道,不是誰都可以續寫童話。
公元649年,七月十日,李世民於含風殿中逐漸虛弱。留下顧命大臣,留下李治,叨叨絮絮說著一些事情,走向人生終點。
他留下的「遺詔」,其實早已交代好一切,關於人生,關於自我。讀著讀著,發現有個少年隱約其中,有點狂,有點天真,有點執著,有點冷酷,也有點強。
朕於天下士大夫,可謂無負矣;朕於天下蒼生,可謂安養矣。自櫛風沐雨,遂成弭沴,憂勞庶政,更起沈痾。況乃漢苦周勤,禹胼堯臘,以矜百姓之所致也。道存物往,人理同歸,掩乎元泉,夫亦何恨矣。?。
無悔於士大夫,也不負蒼生。在給諸遂良的留言中,他告訴諸遂良不要讓李治「饞」人間,本意是告訴他要學習李世民一生的克制,自律。
正如他為長孫無垢祈禱絕食時一般,克制。誰呼人間無童話。他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