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打撈真相 同時打撈自己
◎楊時暘
這不是一部標準意義上的律政劇,雖然主角是個律師。絕大多數主流律政題材已經變成一種空洞的展覽,充斥著廣告式的招牌笑容,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意淫以及法庭上戲劇化的對決,所以,總有人願意成為反叛者,在這個經典的設定之中開掘某些更有趣和更廣闊的意涵。我們由此得以見到了《風騷律師》中的索爾,《罪夜之奔》中的John Stone,《裂痕》中互為鏡像的一老一少帕蒂和艾倫,以及這部《律政巨人》中的男主角比利。
無論從人物設定還是故事節奏上去看,《律政巨人》都讓人想起勞倫斯-布洛克筆下的馬修-斯卡德。比利沉溺於酒精,淪落在汽車旅館,被妻子拋棄,但他曾經是律師行業中風頭無兩的精英,他故意讓自己淪落,以此逃避曾經的生活,他外表邋遢,內心驕傲,仍然有著對法律的敬畏,他和一個妓女組成搭檔,像唐吉坷德一樣迎戰龐大的機器。
與所有涉及命案和陰謀的故事相同,《律政巨人》從一個看似普通的刑事案件入手,牽扯出一場黑幕,以及更深層的人心和道德的對決。一家軍工企業的員工意外死亡,公司認定這是一起自殺事件,他們用巨額補償息事寧人,但死者的妹妹卻仍想究根問底。比利接下了案件,而與他對決的律所正是自己當年一手創立,日後又恩斷義絕的公司。
相比於標準意義上的懸疑和推理類型,《律政巨人》是標準的冷硬社會派風格,更在意於描摹和塑造人物,而不是糾纏於堆砌詭計,換句話說,這類案件不想過多設計燒腦的迷宮,而是向人們展露一種龐大的,無處不在的陰謀,以及在此之中暴露出人心與人性的善變。
《律政巨人》的敘述有著明顯的內外兩層,一層是關於案件本身的真相,有關軍火商和政府部門想要掩蓋的內容,而內層的邏輯則有關精神世界,它意味著,作為律師的比利在幫助他人維護權益和公正的同時,自己也在重新撿拾自信,活力和希望。從這個意義上說,比利被旁人當做拯救者,打撈真相,而在這個過程中,他也在打撈自己——從過量的酒精和厭世的情緒之中自救。
這一類故事的有趣之處在於,只有灰色人物,而沒有黑白之分。與比利對決的那間龐大的律所,所有人都衣冠楚楚,但他們之中潛藏的傾軋與交易誰都看得見,而比利呢,你讚佩他的道德勇氣和堅韌,但他只能靠酒精度日,和自己的客戶上床,每天偷鄰居的報紙,拿別人的培根餵狗,用各種上不了臺面的手段獲取信息。這裡沒有完整意義上的英雄,也沒有固執印象中的罪人。
伴隨著故事推進,就會發現,除內外兩層的故事線,還有一條更深層的線索。它背後埋藏了一場隱秘的雙雄對決。比利和唐諾德-庫珀曼,他們曾一同創立了那間律所,但前者自願放逐自己,而後者變成了一個深居簡出的怪人,終日躲在帷幔重重的黑暗辦公室中通過攝像頭監控手下。這兩個男人是曾經的摯友,如今的仇敵。
在故事的前半段,兩個人根本沒有見面,但他們之間的精神聯繫卻一直瀰漫其間,他們才是真正的終極對峙者。沒有人知道,最初,讓頹廢的比利決定接下這個案子的到底是出於被激發的正義感、職業本能,還是當得知對手是誰之後的一種報復的快感。
《律政巨人》最令人動容的一幕不是出現在雄辯的法庭上,而是在那家充斥著流鶯的唐人街餐館中,比利和唐諾德-庫珀曼相對而坐,三言兩句道出了兩人的一切,這個骯髒的飯館見證了他們相識於寒微的友誼、日後關係的崩塌,以及如今徹底的勢不兩立。比利強忍的淚水和唐諾德-庫珀曼硬撐的傲慢,真令人唏噓。
唐諾德-庫珀曼坐在陰影裡對自己的助手說,「我想見見比利,老地方,他知道在哪兒。」這個時候,人們就會明白,多年以來,他們只是表面上不再聯繫,而內心從未忘掉彼此,這之間的情緒過於複雜,摻雜著思念,敬重和憎恨。這個世界上極少有人能參透深藏不露的唐諾德-庫珀曼,他活在傳說裡,也根本沒有誰能真的進入比利的內心,他活在玩世不恭的偽裝裡。只有他們二人,是彼此的知己,而世上唯一的知己,也是最大的仇敵,這又是怎樣的一種悲涼呢?
穿過這個案件,有些人尋找到正義,有些人找回自己,有些人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