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開始,我在拉薩體驗著漫長的冬天。
《冬至拉薩》是我的雜文系列。
1
標題本想用「一個孤獨漫步者」、「沉思」一類的,營造出我讀過盧梭的知識感。可是想想偉大的作家,像布羅茨基,像海明威們從來不在乎標題……博爾赫斯的起名功夫了得,但晚年他曾深刻反省過自己過於摳字眼兒,炫耀詞彙量一類的毛病。
我為文章命名的流程一般是先隨便起一個,之後再琢磨,再改。那主要看我都寫了些什麼。而寫作的流程一般是先有一個方向,之後有一個略為精準的句子來描述我要表達的核心主旨。所有的字碼出來都是為了說這個主旨。
當我寫羅布林卡的時候,我的主旨是:「這是一個,適合一個人,在冬天,來的地方。」
我再進一步闡釋這句話。首先,她的意思不是說——羅布林卡不適合一堆人來。據我所見,藏族人舉家前來,拎著青稞酒和酥油茶。大人、小孩,老人、婦女,都很快樂。其次,主旨也不是說——你要刻意甩開你的夥伴,獨自來羅布林卡。
本文主旨是說——如果你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落了單,或者你主動而自然地選擇了孤獨的狀態,羅布林卡是一個你可以去打發孤獨時光的地方。細心的人會注意到,主旨裡還有一個詞——「冬天」。要知道,羅布林卡是老幾代達賴喇嘛們休夏的地方,類似於北京的頤和園,承德的避暑山莊。夏天,這裡人滿為患,你一個人最好別來。
2
11月初的一天,一早我去參加了一個紀錄片拍攝的競標活動。之後同事們去忙別的事情,我落了單。我很珍視這個「被甩單」的機會,決意獨自從拉薩的西郊步行回住地。此時我頗為主動地選擇了「孤獨」。
插上耳機,戴上墨鏡,在光天化日之下隨意暴走——這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兒。受限於空氣與時間,在北京能放心大膽地徒步的機會很少。而在拉薩,秋冬時節,天空瓦藍,樹葉金黃。每一口呼吸都是安全的。
暴走這個行為,倘若有第二、第三個人或更多的人參與,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不是說二人行、三人行或多人行就不如獨行,而是——各得其樂。獨行的樂趣在於思想和身體上的自由。你不用應付他人的步速,也不用沒話找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拉薩西郊到我住地的距離將近10公裡。途中經過羅布林卡,我就買票進來。來拉薩不下10次,第一次來羅布林卡。門票60元,票面是讓人暈眩的3D照片。時值淡季,幾乎沒什麼遊客。過第一道安檢,買票,進門,過第二道安檢.這個過程中,除了工作人員,遊客就我一個。
藏語「林卡」是園林的意思。(「羅布」是珍寶的意思。)藏族人有「過林卡」的傳統。風和日麗之時,一家老少或三五好友,找一塊草地,一片樹林,鋪開席墊,擺放好青稞酒、酥油茶、糌粑、犛牛肉及其他零食,玩藏式骰子……既然一個人來了,就一個人過林卡。
這麼絮叨顯得我很「孤獨」的樣子。但請注意,我再次強調,本文中要描述的「孤獨」是我主動選擇的狀態,是我需要的。這段話的意思也不是我矯情。如通篇主旨所示,當你一個人的時候,來羅布林卡是個不錯的選擇。
3
羅布林卡主要由頗章與園林構成。「頗章」是宮殿的意思。布達拉宮是達賴的「頗章」。羅布林卡是歷代達賴的夏宮。
過了安檢就到了羅布林卡的園林。頗章之外的園林感覺上像北京的天壇公園——成片的、大面積的松樹林。林間有巨大的烏鴉與喜鵲在歡叫。頗章的外牆是豔黃色的,配合著藍天、陽光、綠色園林,非常上相。這個時節,遊客稀少,也是拍照片的好時機。頗章前是松樹林,頗章後是白楊林;頗章裡則包含了銀杏、紅楓、落葉松以及其他灌木。色彩斑斕,層次分明。
在園林之間分布著七八個大小頗章,裡面陳設著佛像、壁畫、過去用的日常家具等。頗章之間的風格不盡相同。有很傳統的藏式建築,也有西洋化與本地結合的建築與裝飾品。我在一個頗章裡還看到了抽水馬桶以及泡浴陶瓷缸。另外還有些民國期間的沙發、鐘錶、鏡子等等。
4
「孤獨」是一個很複雜的中文詞。多數情況下,孤獨意味著一種不好的狀態。而在很多文學作品裡,孤獨是一個具有藝術氣質的,適合用在藝術家身上的形容詞與名詞。不孤獨怎麼能當藝術家呢?在政治層面,帝王將相都是孤獨的。在民間,在當下,二人交往,如果彼此話不投機,則會給對方增加孤獨。「我說的話你怎麼就不能理解呢?」「不被理解」就是一種孤獨。有些人呼朋喚友,內心卻是孤獨的,因為他覺得沒有人懂他。在大庭廣眾、在燈火闌珊處,在人群中,他依然孤獨。還有一種孤獨,是那種「我想一個人靜靜」式的逃避。
無論你感受到哪一種孤獨,在冬天,在拉薩,最適合體驗和排解孤獨的去處之一就是羅布林卡。在碩大的園林裡,在樹葉縫隙中透射下來的陽光裡,在對群山的遠眺之中,悟虛自己,將自己融入天地草木山水之中,心胸開闊,小我被捨棄,孤獨不再有褒貶好壞。
在園林深處,有一位清潔工在清掃樹葉;在頗章的佛像前,有一位喇嘛在酥油燈前喝酥油茶;在菊花從裡,有一隻貓在抬頭看樹葉之間透射下來的光束.我在平靜地觀察這一切。
心靈復甦Rouse ID: rouse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