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的節日
在有覺悟的成人為兒童設立的節日,兒童畢竟是兒童節的主人,是兒童節最主要的參與者。如果我們從孩子的立場看的話,兒童節最重要的時期莫過於盡情地嬉戲與玩耍、得到期盼已久的禮物、實現期待已久的願望、有更多的自主與自由、有更貼心的關心與陪伴、更少地與他人比較等。伊斯蘭國家兒童節的精彩之處在於,把兒童節過成糖果節,節日期間兒童可以三五成群挨家挨戶地索要糖果。猶憶幼時春節舞龍之夜,村上的孩子們隨著龍隊挨家挨戶向主人索要零食糖果,那時的喜悅與興奮之情至今仍回味無窮。日本和瑞典分別把兒童節過成「鯉魚節」和「龍蝦節」,寓意孩子們學習鯉魚或龍蝦的勇敢精神。西班牙則把兒童節過成由坐在花車上遊行的黑臉國王、黃臉國王和白臉國王給孩子送禮物的節日。新加坡的兒童節格外有趣,節日當天不僅給兒童放假,而且給成人放假,並要求如果去國家遊樂場,兒童買全票成人卻買半票,以增加節日的氣氛。
如果失去成人為孩子匠心獨特的考慮,摻雜以功利的訴求,兒童節很容易變質為折騰兒童的「兒痛節」。如果為了慶祝兒童節,兒童們被要求排練大型節目,以在節日當天濃妝豔抹地展示他們的多才多藝,這樣的慶祝是在以愛的名義消費兒童、浪費兒童、消耗兒童的童真與生命力,是對兒童赤裸裸的傷害。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兒童為大人設計了成人節,成人們會願意被安排著將本屬於釋放天性的節日用來加班加點地排練節目與準備演出嗎?對於如何過好一個節日,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期待與打算,都會事先規劃與設想如何過好這個節,怎樣全身心地投入以及計劃些什麼活動來獲得樂趣。若童年還會被成人們懷念,若兒時的記憶還會跳動在今日的胸膛,若我們還欲再見兒童清澈、明亮又閃光的雙眸,還想再聽兒童純真的笑聲,還想見證兒童世界的一百種奇蹟,兒童節就沒有理由不被成人們耐心地、善意地呵護。
童心的節日
雖然兒童節起源於成人為兒童的設計與考慮,但若想最充分地讓兒童享受其節日,就必須讓童心活躍起來。而童心,並不僅僅是童子之心,它還是所有成人的初心與真心。童心能超越人的年齡界限、生理區別和文化區隔,直與古代所推崇的聖人之心並立。正如南宋哲學家陸九淵所說的,「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而其所同的,不正是「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嗎?即便是文章、政事、氣節、勳業、講學五方面皆不愧為完人的王陽明,其在生命後期仍感慨「四十九年非,童心獨猶在」「童心如故容顏改」。陽明所一再叮嚀以告「凡吾所以教,其意實在於此」的童蒙教育,其意並不在於教以歌詩習禮,而是呼籲時人「常存童子之心」。
中國的古代先賢一再告誡世人,兒童之心與成人之心並不是對立的,成人應時常拾掇拾掇自己身上未泯的童子之心。如孟子曰,「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也」;明代哲學家羅汝芳說,「赤子之心自能做得大人」;明代思想家李贄說,「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亦提出,「健康的兒童性」「第二次天真」之說,認為人需要在理性之際保持天真之性。可見,童心童性即是人心人性之「幾希」。所幸童心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絕假之人,亦能感受到童心之真以及洋溢於其中的靈動與生氣。因此,兒童節並不僅僅是關於兒童的節日,它還是召喚千千萬萬的成人找尋與再體驗童心的節日。只有成人意識到童心的可貴,反身而誠地感受曾經活躍在自己童年期的童心,成人才會加倍地意識到兒童節的本質:不止於對兒童的祝福,更在於呵護正值童際的童子之心,以及讓童心進駐、回歸成人的內心。
當兒童節被用來動員兒童為社會、為民族國家服務與貢獻時,我們其實是欠兒童一個節日的。當兒童節成為兒童自己的節日,成為兒童做主、兒童參與的節日時,這樣的節日還不是完備的。當兒童節真的能盡情表達兒童的天性,展現兒童一百種思考、遊戲、說話的方式,一百種傾聽、驚奇、愛的方式,一百種歌唱與了解的喜悅,且釋放成人未泯的童心童性時,才是一個真正為著兒童、兒童在其中、成人之童心亦樂在其中的節日。因此,童心才是兒童節之值得慶祝並永恆歡樂的源泉,若無此泉,兒童節很容易流為形式,且容易被加以利用。
(作者席海燕,系南京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院2015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