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
阿俊在想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阿鵬的。
也許兩個男人之間用「愛」字會有些奇怪,但既然已經愛上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說不出口,也寫不出來,只能鬱積在心裡,想到的時候拿出來拿出來微微咀嚼,不敢用力,怕會咬出苦汁。
再回到阿俊的回想,他覺得大概是那一次晚自習。華燈初上,街燈將城市染成微黃。阿俊看向窗外,沒有看清窗外霓虹,卻在燈影反照中看到了同桌阿鵬的側面,阿鵬正在做題,眉頭微皺,雙唇緊閉,黝黑健康的皮膚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出清亮的古銅色。阿俊情不自禁地向窗外倒影伸出手,當觸到阿鵬側面的背影時,指尖一涼,猛的驚醒。阿俊驀地嘆了一口氣,霧氣呵在玻璃上,阿鵬的影子也變得模糊。
又也許是那節音樂課,老師在講中國通俗音樂裡的校園民謠。投影儀在幕布上投出了高曉松的《同桌的你》,阿俊看了一會兒投影,不經意間瞥到了身邊的阿鵬。窗外陽光正好投射進來,半長的劉海在阿鵬的額前映下淺淺的陰影像是副素描。
那時候阿鵬歪斜著身子,左手撐著下巴,右手食指在桌上打著節拍,阿俊看到了那幾根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舞動,不自禁地伸出手,手指觸到阿鵬的手。阿鵬也感覺到了,胳膊一震,沒有扭頭看阿俊,只是把手收了回去。
阿俊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已經三十七歲了,有一個女兒;而阿鵬也是三十七歲,有一個兒子。
他又想起和阿鵬一起的高中歲月,吃了很多苦,自然也有甜,可是任何有甜味的東西經過二十年的變質,味道都會變的。
兩人在一起的三年似乎很長,長到能讓兩個互不相識的人彼此熟絡起來,能讓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可是又似乎太短,只來得及讓阿俊愛上阿鵬,至於阿鵬,阿俊不知道,但是這好像從來都不是一個時間問題。
高考後,兩人便分開了。阿鵬買了一頁同學錄,發給阿俊一頁。阿俊想在「臨別贈言」一欄寫一首藏頭詩,可是想了又想也只是寫上句「祝前途遠大,一帆風順!」阿俊本就不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
就此分別。
阿俊回到家裡,總覺得心頭積著什麼,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對誰說。但在一個瞬間,躺在沙發上的阿俊突然意識到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阿鵬了。
於是阿俊發瘋似地跑向學校,跑到自己的班級。推開教室門的那一刻,他心頭鬱積的東西消失無蹤了。他慢慢地穿過空蕩蕩的教室,走向後面並在一起的兩張桌子,坐在左邊那張上。座位是靠窗的,可以看到窗外陽光映照下的蔥蘢樹色。看著這大好光景,會讓人覺得很多事情都還來得及。在阿俊向窗外望時,他突然發現窗戶上有一個清晰的指痕。
這個靠窗的座位是阿鵬的。
(完)
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
快不快樂有天總過去
這愛若難以放進手裡
何不把這雙手
放進心裡
約定
「我走了。」阿鵬離開了,阿俊覺得眼中阿鵬的背影變得愈來愈模糊,許是淚眼迷離,又許是阿鵬漸行漸遠的緣故。
阿俊想要喊住阿鵬,可是不敢。人生中總會有一些分離,你或許可以阻止,可是不敢。
旁邊的座位似乎還殘留著阿鵬身體的餘熱,阿俊把手放在阿鵬的座位上,熱量傳過來,順著阿俊的手臂流向阿俊的心頭。可是心頭仿佛有一個缺口,留不住那溫熱,亦留不住往日。
阿俊看了看阿鵬的桌面,想要找到一些證明阿鵬曾存在過的痕跡,他找到一根阿鵬的髮絲。阿俊輕輕地拈起那根髮絲,放在自己的桌面上。這段過程中阿俊的呼吸輕了許多,怕一不小心把它吹走。
其實阿俊在剛認識阿鵬的時候是有些討厭阿鵬的。阿俊是一個愛清靜的人,而阿鵬是一個愛聒噪的人。阿鵬坐在阿俊的後面。
那根髮絲細細的,有一個小小的美麗弧線。阿俊看著這根髮絲出神,猶豫片刻後從自己的頭上猛地拔下幾根頭髮,頭皮一緊,一陣刺痛。他從自己的頭髮裡挑出一根同阿鵬髮絲長度相當的,與阿鵬那根交叉在一起。
他想用兩根頭髮系一個結。
阿俊坐在阿鵬的前面,時刻忍受著阿鵬於其身後的喋喋不休。他從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想念他。
髮絲又彈開了。兩根頭髮都太短了,僅僅是捏在手上也很不方便,更不要提將兩根頭髮系起來了。阿俊覺得這有點像是他們的故事,太短,甚至來不及有交集。
老師為便於班級管理,把阿俊調到其他座位,阿俊的同桌也調走了。就這樣,阿俊的身旁和身後都被空開了,他的身邊空蕩蕩的。
其實從一開始的時候,阿俊身邊就是空蕩蕩的。沒有阿鵬的餘熱,阿鵬也沒有說「我走了」。即使阿俊真將兩根頭髮系成一個結,也只是一個人的約定(完)
明日天地
只恐怕記不起自己
仍未忘跟你約定
看黃葉遠飛
就算會與你分離
悽絕的戲
要決心忘掉
我便記不起
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
凝住眼淚 才敢細看
明年今日
「也許不值得吧?」阿俊坐在教室後面看著前方的阿鵬和小俊。阿俊這句話說得很小聲,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聽清楚。
距阿俊與阿鵬相識恰好一年整,一年長嗎?阿俊想,也許很長。
窗外傳來喧鬧聲,阿俊卻默默地伏在桌子上,不時地看一眼遠處的阿鵬,看了很久,仿佛剛認識他就開始這樣看著他了。
阿俊不知道阿鵬和小俊湊在一起在聊什麼,但是阿鵬笑的很開心,不時用手拍一下小俊。阿俊一直覺得阿鵬笑起來是極美的,但是看著現在微笑的阿鵬,他覺得很難過,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流出來。
有一朵玫瑰,豔麗吐芳,可是她沒有長在你的庭院中,她生長在別的星球,你伸出手,卻永遠也夠不到。也許玫瑰本就與你無關,但你卻想要和她有關係,未免有些自私。但是,愛,本就是一件很自私的事情。
「我會喜歡阿鵬多久呢?」阿俊難過地想到。阿俊並不是一個長情之人,可是這一次他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要太快變心,但是又希望自己快些變心。阿俊想起來王小波的一句話,同性戀者就像是社會中的冰山,身為冰山,就該愛風,愛海浪,並在遇上另一塊冰山的時候,全心全意地愛上另一塊冰山。阿俊不知道阿鵬是不是自己的那塊冰山。
阿俊是一個不修邊幅的人,可是如今在出門前也會用手指捋順自己的額發,他從未想到自己會墮落到這個地步。
其實,一個人真正喜歡上另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無從倖免地墮落了。就像《春光乍洩》中黎耀輝所說,我一直以為我和何寶榮不一樣,卻沒想到,寂寞的時候,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阿俊與阿鵬其實只是普天之下有情人中的一對,只是某某愛上了某某。明年今日,會有情人失戀,也會有愛人結合,雖然未必儘是有情人,但至少曾感動過無情人。(完)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運氣
(《阿俊與阿鵬》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