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歷史的慰藉》,作者:杜君立,出版社:華文出版社
《澄衷字課》 一書對「妓」的解釋是:「女子借色藝以悅人者曰妓。古無妓名,漢武帝置營妓,以待軍士之無妻室者,即後世娼妓之始也。」其實中國最早的娼妓是管仲創辦的「女閭」,只是沒有「娼妓」之名罷了;也就是說,「女閭」開中國娼妓之先河。
《戰國策》卷二周文君云:「齊桓公宮中女市女閭七百。按周禮五家為比,五比為閭。則一閭為二十五家。管仲設女閭七百,為一萬七千五百家。」清朝的褚學稼說:「管子治齊,置女閭七百,徵其夜合之資,以充國用,此即花粉錢之始也。」
管仲是中國重商主義的鼻祖,為了幫助齊桓公實現「富國強兵」的國家戰略,他不僅首開食鹽專賣,還實行妓女官營。管仲曰:「蓄積有腐棄之財,則人飢餓;宮中有怨女,則民無妻。」齊桓公首先響應這個「國策」,將自己的宮中的700名美女獻了出來;其他娼妓也全部來自官家。這說明一件事,並不是什么女人都可以做得了娼妓的,蓬頭垢面、粗手大腳的農婦自然沒有這種資格,只能依靠那些養尊處優的官宦家庭。
管仲的娼妓興國計劃實行以後,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政治經濟效果。齊國歷來重視商品貿易,齊國商人「負任擔荷,服牛軺馬,以周四方」。為了發展娼妓產業,齊國還弛關市之徵,建立招待商人的客舍,免費提供食宿和「三陪」,設「女閭」來招商引資;一時間,天下商賈歸之若流水,齊國都城臨淄成為天下第一大都會。商人獲得巨利,齊國則成為東方大國,號稱「冠帶衣履天下」。
黃現膰在《唐代社會概略》中記載:管仲設女閭,等於後世之有花捐也。自管仲的「女閭」以後,無代無之。漢代營妓即軍妓,乃官妓的一種。營妓始於漢,歷六朝唐宋不衰。唐承六朝金粉,娼妓之多,空前未有,大體上分家妓和公妓兩種;公妓包括官妓和宮妓,官妓服務於官吏,宮妓則是天子的禁臠。《開元遺事》記載:「明皇與貴妃每至酒酣,使妃子統宮妓百餘人,帝統小中貴百餘人,排兩陣於掖庭中,名為風流陣,互相攻鬥,以為笑樂。」開元天寶年間,僅宮妓就有4萬,可見唐玄宗之荒淫無度;天寶二年(743年),唐玄宗下詔:「五品以上正員官,諸道節度使及太守等,並聽家畜絲竹,以展歡娛。」轉眼間便「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安史之亂」不僅是大唐帝國的轉折點,也是中國歷史的轉折點——「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
唐代都城長安有所謂「北裡」、「平康裡」和「教坊」,其實都是當時的風流去處。稍晚一些時間,五代時期的畫家顧閎中在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中,就傳神地展現了當時大官僚蓄養家妓的情景。「家妓」的出現得很早,秦始皇的生母趙姬便是呂不韋的家妓。《史記•呂不韋傳》中記載:「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說之,因起為壽,請之。呂不韋怒,念業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乃遂獻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
宋朝雖以理學瀰漫,但色情文化絲毫不遜盛唐。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寫道:「凡京師酒店,門首皆縛彩樓歡門,由店入其門,一直至主廊約百餘步。南北天井兩廊皆小閣子,向晩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妓女數百,聚於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馬可•波羅遊記》記載杭州,「青樓盛多,皆靚妝豔飾,蘭麝薰人,貯以華屋,侍女如雲,尤善諸藝,嫻習應對,見者傾倒,甚至醉生夢死,沉溺其中。故凡遊京師者,謂之登天堂,歸後尤夢京師。」據馬可•波羅記載,蒙元時代,汗八裡(今北京)操皮肉生意的官妓達25000人,並實行軍事化管理。
明朝在唐、宋官妓制度基礎上,設立專門管理妓院的「教坊司」,隸屬掌管教育、外交諸事務的禮部。妓院在京師叫「教坊」,在郡縣叫「樂戶」,性產業的稅收謂之「脂粉錢」。《新都梅史》稱,明代北京的妓女「豔驚天下」,「皇城外娼肆林立,笙歌雜沓」。明末的南京,秦淮河兩岸,妓院酒樓林立,流動的畫舫在水中穿梭,成了當時全國最著名的紅燈區,甚至有「秦淮八豔」的說法。揚州最為出名的是養「瘦馬」:「市販各處童女,加意裝束,教以書算琴棋之屬,以邀厚值,謂之瘦馬。」崇禎皇帝非常寵幸的田貴妃,據說就是揚州「瘦馬」出身。明代小說《金瓶梅》和《三言二拍》,其實就是以當時社會的色情業為主要題材的,甚至還出現了一部頗為典雅嚴肅的《嫖經》。「明代的青樓遍布全國各地,極盛的娼妓業背後隱藏著一個繁華而混亂的帝國,隱藏著一個法制、道德、倫理與情慾錯綜交織的社會秩序。」
清代一度禁止官吏狎妓,鹹豐之後禁令漸弛,官場幾乎是「無妓不歡,無妓不飲」。各個妓館青樓,高張豔幟,門庭若市,娼妓活躍於官場,不少官吏甚至納娼為妾。慶親王奕劻之子載振,官居尚書兼御前大臣,與妓女謝珊珊大鬧酒宴;珊珊大醉,以脂粉塗抹了右侍郎陳璧一臉,引來滿堂鬨笑;陳璧竟不以為忤。道員段芝貴花巨資為天津名妓楊翠喜贖身,將其獻給載振,段因此而平步青雲,能夠以布政使銜署理黑龍江巡撫。
直至晚清和民國時期,北京(北平)的娼妓業依然保持著不可思議的繁榮。1918年,蔡元培在北大成立進德會,對知識分子提出「八不」:不嫖、不賭、不納妾、不做官、不做議員、不吸菸、不飲酒、不吃肉。當時擔任文科學長的陳獨秀,依舊是八大胡同的常客,這讓蔡元培極其尷尬。迫於壓力,蔡元培於1919年3月26日夜開會,決定取消學長制,同時還給陳放了一年長假,這等於將陳獨秀暫時革職放逐。胡適後來說:「……《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義者的變弱,皆起於此夜之會。」
頗有意思的是,唐朝時,紅燈區雅稱「平康裡」;到了民國初期,規劃北京南城「香廠模範新市區」,也把妓院區命名為「平康裡」。對那些達官貴人和大商巨賈來說,「錢來得容易,也就花得痛快,南城一帶產生了畸形的繁榮,許多商界、娼界的人士直至四十年代,還津津有味地談起『八百羅漢』鬧京城時的盛況。……古有飽暖思淫慾之說,『八百羅漢』酒足飯飽之後,當然不乏有些尋花問柳的青樓之遊。位於前門、宣武門之間的八大胡同是北京的紅燈區,許多妓院竟然掛出了『客滿』的牌子。」
晚清時期,太平天國取締妓業,許多妓女逃入上海租界,租界內的妓院多達668家之多。「滬上地隘人稠,租界屋宇,鱗次櫛比。光緒初,大小妓院遂皆集於是,……惟無論長三、麼二、野雞,其門口必有一牌,標題姓名或別號於上,牌以木製之,髹以漆,精者為銅為玻璃,且有書姓名於燈者,尋花問柳之人益易辨認矣。」雖然這些妓院按照租界法律照章交稅,但當時有報紙對此深為不滿,要求租界工部局加以制裁,以儆效尤;工部局回答說,我們不是評斷人們的道德的機構,只制裁其有沒有犯法。當時上海娼妓之多,性產業之盛,堪稱世界之最,每8個成年女性中,就有一個是妓女,甚至有不少歐洲來的妓女,故有「東方花都」之稱。著名的長篇小說《海上花列傳》就是一部描寫上海妓女生活的作品。
滬濱風月,天下豔稱,青樓妙姬,韶顏稚齒,煙視而媚行者,不計其數。其間一顰一笑,足以顛倒花間之客,而耳畔丁寧之語,枕邊婉戀之詞,盡態極妍,海誓山盟,尤足以腐腸伐性,蕩氣蝕魂。海上自遜清同光而後,女閭之盛,殆甲江南。大道青樓,珠簾鎖院,清歌一曲,纏頭十千,養成一時佚蕩之風,釀成今日奢侈之習。
光復南京後,曾國藩「效管仲之設女閭」,發布弛娼令,「招四方遊女,居以水榭,泛以樓船,燈火簫鼓,震炫一時,遂復承平之盛」。曾國藩號稱「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為師為將為相一完人」,兩個紅塵女子(大姑和春燕)去世,曾國藩親自撰聯紀念:
大抵浮生若夢,未免有情,對酒綠燈紅,一別竟傷春去了;
姑從此處銷魂,似曾相識,悵梁空泥落,何時重見燕歸來。
妓院官營體制下,來自娼妓業的花稅便成為古代官府的一項主要稅種,而管仲也順理成章地成為娼妓行業的祖師爺,享受到萬世香火。
本文來源:網易歷史 責任編輯: 安梁_NN2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