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萬曆詞話本《金瓶梅》第91、92、93回

2021-02-07 何以為蒸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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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孟玉樓愛嫁李衙內 

李衙內怒打玉簪兒

詩曰: 

簟展湘紋浪欲生,幽懷自感夢難成。 

倚床剩覺添風味,開戶羞將待月明。 

擬倩蜂媒傳密意,難將螢火照離情。 

遙憐織女佳期近,時看銀河幾曲橫。

話說一日,陳敬濟聽見薛嫂兒說知孫雪娥之事。這陳敬濟乘著這 個根由,就如此這般,使薛嫂兒往西門慶家對月娘說。薛嫂只得見月 娘,說:「陳姑夫在外聲言發話,說不要大姐,要寫狀子,巡撫、巡按處告 示,說老爹在日,收著他父親寄放的許多金銀箱籠細軟之物。」這月娘 一來因孫雪娥被來旺兒盜財拐去,二者又是來安兒小廝走了,三者家 人來興媳婦惠秀又死了,剛打發出去,家中正七事八事,聽見薛嫂兒 來說此話,唬的慌了手腳,連忙僱轎子,打發大姐家去。但是大姐床奩 箱廚陪嫁之物,交玳安僱人,都抬送到陳敬濟家。敬濟說:「這是他隨 身嫁我的床帳妝奩,還有我家寄放的細軟金銀箱籠,須索還我。」薛嫂 道:「你大丈母說來,當初丈人在時,止收下這個床奩嫁妝,並沒見你別 的箱籠。」敬濟又要使女元宵兒。薛嫂兒和玳安兒來對月娘說。月娘不 肯把元宵與他,說:「這丫頭是李嬌兒房中使的,如今留著晚早看哥兒 哩。」把中秋兒打發將來,說:「原是買了伏侍大姐的。」這敬濟又不要中 秋兒,兩頭來回只教薛嫂兒走。他娘張氏向玳安說:「哥哥,你到家拜 上你大娘,你家姐兒們多,也不稀罕這個使女看守哥兒。既是與了大 姐房裡好一向,你姐夫已是收用過了他,你大娘只顧留怎的?」玳安一 面到家,把此話對月娘說了。月娘無言可對,只得把元宵兒打發將來。敬濟收下,滿心歡喜,說道:「可怎的也打我這條道兒來?」正是:

饒你奸似鬼,吃我洗腳水。

按下一頭。單說李知縣兒子李衙內,自從清明郊外看見吳月娘、 孟玉樓兩人一般打扮,生的俱有姿色,知是西門慶妻小。衙內有心,愛孟玉樓生的長挑身材,瓜子麵皮,模樣兒風流俏麗。原來衙內喪偶,鰥 居已久,一向著媒婦各處求親,都不遂意。及見玉樓,便覺動心,但無門 可入,未知嫁與不嫁,從違如何。不期雪娥緣事在官,已知是西門慶家 出來的,周旋委曲,在伊父案前,將各犯用刑研審,追出贓物數目,望其 來領。月娘害怕,又不使人見官。衙內失望,因此才將贓物入官,雪娥 官賣。至是衙內謀之於廊吏何不韋,徑使官媒婆陶媽媽來西門慶家訪 求親事,許說成此門親事,免縣中打卯,還賞銀五兩。

這陶媽媽聽了,喜歡的疾走如飛,一日到於西門慶門首。來昭正 在門首立,只見陶媽媽向前道了萬福,說道:「動問管家哥一聲,此是西 門老爹家?」來昭道:「你是那裡來的?老爹已下世了,有甚話說?」陶媽 媽道:「累及管家進去稟聲,我是本縣官媒人,名喚陶媽媽,奉衙內小老 爹鈞語,分付說咱宅內有位奶奶要嫁人,敬來說親。」那來昭喝道:「你 這婆子,好不近理!我家老爹沒了一年有餘,止有兩位奶奶守寡,並 不嫁人。常言疾風暴雨,不入寡婦之門。你這媒婆,有要沒緊,走來胡 撞甚親事?還不走快著,惹的後邊奶奶知道,一頓好打。」那陶媽媽笑 道:「管家哥,常言官差吏差,來人不差。小老爹不使我,我敢來?嫁不 嫁,起動進去稟聲,我好回話去。」來昭道:「也罷,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你少待片時,等我進去。兩位奶奶,一位奶奶有哥兒,一位奶奶無哥兒, 不知是那一位奶奶要嫁人?」陶媽媽道:「衙內小老爹說,清明那日郊外 曾看見來,是面上有幾點白麻子的那位奶奶。」

來昭聽了,走到後邊,如此這般告訴月娘說:「縣中使了個官媒人 在外面。」倒把月娘吃了一驚,說:「我家並沒半個字兒迸出,外邊人怎 得曉的?」來昭道:「曾在郊外,清明那日見來,說臉上有幾個白麻子兒 的。」月娘便道:「莫不孟三姐也『臘月裡羅卜——動人心』?忽剌八要 往前進嫁人?正是『世間海水知深淺,惟有人心難忖量』」。一面走到玉 樓房中坐下,便問:「孟三娘,奴有件事兒來問你,外面有個保山媒人, 說是縣中小衙內,清明那日曾見你一面,說你要往前進。端的有此話 麼?」看官聽說,當時沒巧不成話,自古姻緣著線牽。那日郊外,孟玉樓 看見衙內生的一表人物,風流博浪,兩家年甲多相仿佛,又會走馬拈弓 弄箭,彼此兩情四目都有意,已在不言之表。但未知有妻子無妻子,口中不言,心內暗度:「男子漢已死,奴身邊又無所出。雖故大娘有孩兒, 到明日長大了,各肉兒各疼。閃的我樹倒無陰,竹籃兒打水。」又見月 娘自有了孝哥兒,心腸改變,不似往時,「我不如往前進一步,尋上個葉 落歸根之處,還只顧傻傻的守些甚麼?到沒的擔閣了奴的青春年少。」 正在思慕之間,不想月娘進來說此話,正是清明郊外看見的那個人,心 中又是歡喜,又是羞愧,口裡雖說:「大娘休聽人胡說,奴並沒此話。」不 覺把臉來飛紅了,正是: 

含羞對眾休開口,理鬢無言只搵頭。

月娘說:「此是各人心裡事,奴也管不的許多。」一面叫來昭:「你請那保 山進來。」來昭門首喚陶媽媽,進到後邊見月娘,行畢了禮數,坐下。小 丫鬟倒茶吃了。月娘便問:「保山來,有甚事?」陶媽媽便道:「小媳婦無 事不登三寶殿,奉本縣正宅衙內分付,說貴宅上有一位奶奶要嫁人,講 說親事。」月娘道:「俺家這位娘子嫁人,又沒曾傳出去,你家衙內怎得 知道?」陶媽媽道:「俺家衙內說來,清明那日,在郊外親見這位娘子,生 的長挑身材,瓜子麵皮,臉上有稀稀幾個白麻子,便是這位奶奶。」月娘 聽了,不消說就是孟三姐了。於是領陶媽媽到玉樓房中明間內坐下。

等勾多時,玉樓梳洗打扮出來。陶媽媽道了萬福,說道:「就是此 位奶奶,果然話不虛傳,人材出眾,蓋世無雙,堪可與俺衙內老爹做個 正頭娘子。」玉樓笑道:「媽媽休得亂說。且說你衙內今年多大年紀?原 娶過妻小沒有?房中有人也無?姓甚名誰?有官身無官身?從實說來, 休要搗謊。」陶媽媽道:「天麼,天麼!小媳婦是本縣官媒,不比外邊媒 人快說謊。我有一句說一句,並無虛假。俺知縣老爹年五十多歲,止生 了衙內老爹一人,今年屬馬的,三十一歲,正月二十三日辰時建生。見 做國子監上舍,不久就是舉人、進士。有滿腹文章,弓馬熟閒,諸子百 家,無不通曉。沒有大娘子二年光景,房內止有一個從嫁使女答應,又 不出眾。要尋個娘子當家,敬來宅上說此親事。若是咱府上做這門親 事,老爹說來,門面差搖,墳塋地土錢糧,一例盡行蠲免,有人欺負,指 名說來,拿到縣裡,任意拶打。」玉樓道:「你衙內有兒女沒有?原籍那 裡人氏?誠恐一時任滿,千山萬水帶去,奴親都在此處,莫不也要同他 去?」陶媽媽道:「俺衙內身邊,兒花女花沒有,好不單徑。原籍是咱北京真定府棗強縣人氏,過了黃河不上六七百裡。他家中田連阡陌,騾馬 成群,人丁無數,走馬牌樓,都是撫按明文,聖旨在上,好不赫耀嚇人。如今娶娘子到家,做了正房,過後他得了官,娘子便是五花官誥,坐七 香車,為命婦夫人,有何不好?」這孟玉樓被陶媽媽一席話,說得千肯萬 肯,一面喚蘭香放桌兒,看茶食點心與保山吃。因說:「保山,你休怪我 叮嚀盤問。你這媒人們說謊的極多,奴也吃人哄怕了。」陶媽媽道:「好 奶奶,只要一個比一個。清自清,渾自渾,好的帶累了歹的。小媳婦並 不搗謊,只依本分做媒。奶奶若肯了,寫個婚帖兒與我,好回小老爹話 去。」玉樓取了一條大紅段子,使玳安交鋪子裡傅夥計寫了生時八字。吳月娘便說:「你當初原是薛嫂兒說的媒,如今還使小廝叫將薛嫂兒 來,兩個同拿了貼兒去,說此親事,才是禮。」不多時,使玳安兒叫了薛 嫂兒來,見陶媽媽道了萬福。當行見當行,拿著貼兒出離西門慶家門, 往縣中回衙內話去。一個是這裡冰人,一個是那頭保山,兩張口四十 八個牙,這一去管取說得月裡嫦娥尋配偶,巫山神女嫁襄王。

陶媽媽在路上問薛嫂兒:「你就是這位娘子的原媒?」薛嫂道:「便 是。」陶媽媽問他:「原先嫁這裡,根兒是何人家的女兒?嫁這裡是女 兒,是再婚?」這薛嫂兒便一五一十,把西門慶當初從楊家娶來的話告 訴一遍。因見婚貼兒上寫「女命三十七歲,十一月二十七日子時生」, 說:「只怕衙內嫌年紀大些,怎了?他今才三十一歲,倒大六歲。」薛嫂 道:「咱拿了這婚貼兒,交個過路的先生,算看年命妨礙不妨礙。若是 不對,咱瞞他幾歲兒,也不算說謊。」

二人走來,再不見路過響板的先生,只見路南遠遠的一個卦肆,青 布帳幔,掛著兩行大字:「子平推貴賤,鐵筆判榮枯;有人來算命,直言 不容情。」帳子底下安放一張桌子,裡面坐著個能寫快算靈先生。這兩 個媒人向前道了萬福,先生便讓坐下。薛嫂道:「有個女命累先生算一 算。」向袖中拿出三分命金來,說:「不當輕視,先生權且收了,路過不曾 多帶錢來。」先生道:「請說八字。」陶媽媽遞與他婚帖看,上面有八字生 日年紀,先生道:「此是合婚。」一百捏指尋紋,把算子搖了一搖,開言說 道:「這位女命今年三十七歲了,十一月廿七日子時生。甲子月,辛卯 日,庚子時,理取印綬之格。女命逆行,見在丙申運中。丙合辛生,往後大有威權,執掌正堂夫人之命。四柱中雖夫星多,然是財命,益夫發福, 受夫寵愛,這兩年定見妨克,見過了不曾?」薛嫂道:「已克過兩位夫主 了。」先生道:「若見過,後來好了。」薛嫂兒道:「他往後有子沒有?」先 生道:「子早哩。直到四十一歲才有一子送老。一生好造化,富貴榮華 無比。」取筆批下命詞四句道:

 

嬌姿不失江梅態,三揭紅羅兩畫眉。 

會看馬首升騰日,脫卻寅皮任意移。

薛嫂問道:「先生,如何是『會看馬首升騰日,脫卻寅皮任意移』?這兩句 俺每不懂,起動先生講說講說。」先生道:「馬首者,這位娘子如今嫁個 屬馬的夫主,才是貴星,享受榮華。寅皮是克過的夫主,是屬虎的,雖是 寵愛,只是偏房。往後一路功名,直到六十八歲,有一子,壽終,夫妻偕 老。」兩個媒人說道:「如今嫁的倒果是個屬馬的,只怕大了好幾歲,配 不來。求先生改少兩歲才好。」先生道:「既要改,就改做丁卯三十四歲 罷。」薛嫂道:「三十四歲,與屬馬的也合的著麼?」先生道:「丁火庚金, 火逢金煉,定成大器,正合得著。」當下改做三十四歲。

兩個拜辭了先生,出離卦肆,逕到縣中。門子報入,衙內便喚進陶、 薛二媒人,旋磕了頭。衙內便問:「那個婦人是那裡的?」陶媽媽道:「是 那邊媒人。」因把親事說成,告訴一遍,說:「娘子人才無比的好,只爭 年紀大些。小媳婦不敢擅便,隨衙內老爹尊意,討了個婚貼在此。」於 是遞上去。李衙內看了,上寫著「三十四歲,十一月廿七日子時生」,說 道:「就大三兩歲,也罷。」薛嫂兒插口道:「老爹見的是,自古道,妻大 兩,黃金長;妻大三,黃金山。這位娘子人材出眾,性格溫柔,諸子百 家,當家理紀,自不必說。」衙內道:「我已見過,不必再相。只擇吉日良 時,行茶禮過去就是了。」兩個媒人稟說:「小媳婦幾時來伺候?」衙內 道:「事不遲稽遲,你兩個明日來討話,往他家說。」每個賞了一兩銀子, 做腳步錢。兩個媒人歡喜出門,不在話下。 

這李衙內見親事已成,喜不自勝,即喚廊吏何不韋來商議,對父親 李知縣說了。令陰陽生擇定四月初八日行禮,十五日準娶婦人過門。就兌出銀子來,委託何不韋、小張閒買辦茶紅酒禮,不必細說。兩個媒 人次日討了日期,往西門慶家回月娘、玉樓話。正是:

姻緣本是前生定,曾向藍田種玉來。 

四月初八日,縣中備辦十六盤羹果茶餅,一副金絲冠兒,一副金頭 面,一條瑪瑙帶,一副丁當七事,金鐲銀釧之類,兩件大紅宮錦袍兒,四 套妝花衣服,三十兩禮錢,其餘布絹綿花,共約二十餘抬。兩個媒人跟 隨,廊吏何不韋押擔,到西門慶家下了茶。

十五日,縣中撥了許多快手閒漢來,搬抬孟玉樓床帳嫁妝箱籠。月 娘看著,但是他房中之物,盡數都交他帶去。原舊西門慶在日,把他一 張八步彩漆床陪了大姐,月娘就把潘金蓮房中那張螺鈿床陪了他。玉 樓交蘭香跟他過去,留下小鸞與月娘看哥兒。月娘不肯,說:「你房中 丫頭,我怎好留下你的?左右哥兒有中秋兒、繡春和奶子,也勾了。」玉 樓止留下一對銀回回壺與哥兒耍子,做一念兒,其餘都帶過去了。到 晚夕,一頂四人大轎,四對紅紗燈籠,八個皂隸跟隨來娶。玉樓戴著金 梁冠兒,插著滿頭珠翠、胡珠子,身穿大紅通袖袍兒,先辭拜西門慶靈 位,然後拜月娘。月娘說道:「孟三姐,你好狠也!你去了,撇的奴孤另 另獨自一個,和誰做伴兒?」兩個攜手哭了一回。然後家中大小都送出 大門。媒人替他帶上紅羅銷金蓋袱,抱著金寶瓶,月娘守寡出不的門, 請大姨送親,送到知縣衙裡來。滿街上人看見說:「此是西門大官人第 三娘子,嫁了知縣相公兒子衙內,今日吉日良時娶過門。」也有說好的, 也有說歹的。說好者,當初西門大官人怎的為人做人,今日死了,止是 他大娘子守寡正大,有兒子,房中攪不過這許多人來,都交各人前進, 甚有張主。有那說歹的,街談巷議,指戳說道:「西門慶家小老婆,如今 也嫁人了。當初這廝在日,專一違天害理,貪財好色,奸騙人家妻女。今日死了,老婆帶的東西,嫁人的嫁人,拐帶的拐帶,養漢的養漢,做賊 的做賊,都野雞毛兒零撏了。常言三十年遠報,而今眼下就報了。」旁 人紛紛議論不題。

且說孟大姨送親到縣衙內,鋪陳床帳停當,留坐酒席來家。李衙 內賞薛嫂兒、陶媽媽每人五兩銀子,一段花紅利市,打發出門。至晚,兩 個成親,極盡魚水之歡,於飛之樂。到次日,吳月娘送茶完飯。楊姑娘 已死,孟大妗子、二妗子、孟大姨都送茶到縣中。衙內這邊下回書,請眾 親戚女眷做三日,扎彩山,吃筵席。都是三院樂人妓女,動鼓樂扮演戲文。吳月娘那日亦滿頭珠翠,身穿大紅通袖袍兒,百花裙,系蒙金帶,坐 大轎來衙中,進入後邊院落,靜俏俏無個人接應。想起當初,有西門慶 在日,姊妹們那樣鬧熱,往人家赴席來家,都來相見說話,一條板凳坐 不了,如今並無一個兒了。一面撲著西門慶靈床兒,不覺一陣傷心,放 聲大哭。哭了一回,被丫鬟小玉勸止。正是: 

平生心事無人識,只有穿窗皓月知。

這裡月娘憂悶不題。卻說李衙內和玉樓兩個,女貌郎才,如魚如 水,正合著油瓶蓋。每日燕爾新婚,在房中廝守,一步不離。端詳玉樓 容貌,越看越愛。又見帶了兩個從嫁丫鬟,一個蘭香,年十八歲,會彈 唱;一個小鸞,年十五歲,俱有顏色。心中歡喜沒入腳處。有詩為證: 

堪誇女貌與郎才,天合姻緣禮所該。 

十二巫山雲雨會,兩情願保百年偕。

原來衙內房中,先頭娘子丟了一個大丫頭,約三十年紀,名喚玉簪 兒。專一搽胭抹粉,作怪成精。頭上打著盤頭揸髻,用手貼苫蓋,周圍 勒銷金箍兒,假充作䯼髻,身上穿一套怪綠喬紅的裙襖,腳上穿著雙撥 船樣四個眼的剪絨鞋,約長尺二。在人根前,輕身浪顙,做勢拿班。衙 內未娶玉樓時,他便逐日頓羹頓飯,殷勤伏侍,不說強說,不笑強笑,何 等精神。自從娶過玉樓來,見衙內和他如膠似漆,把他不去揪採,這丫 頭就使性兒起來。一日,衙內在書房中看書,這玉簪兒在廚下頓了一盞 好果仁炮茶,雙手用盤兒託來書房裡,笑嘻嘻掀開簾兒,送與衙內。不 想衙內看了一回書,搭伏定書桌就睡著了。這玉簪兒叫道:「爹,誰似 奴疼你,頓了這盞好茶兒與你吃。你家那新娶的娘子,還在被窩裡睡得 好覺兒,怎不交他那小大姐送盞茶來與你吃?」因見衙內打盹,在眼前 只顧叫不應,說道:「老花子,你黑夜做夜作使乏了也怎的?大白日裡 盹磕睡,起來吃茶!」叫衙內醒了,看見是他,喝道:「怪磣奴才!把茶放 下,與我過一邊去。」這玉簪兒滿臉羞紅,使性子把茶丟在桌上,出來說 道:「好不識人敬重!奴好意用心,大清早辰送盞茶兒來你吃,倒吆喝 我起來。常言:『醜是家中寶,可喜惹煩惱』。我醜,你當初瞎了眼,誰交 你要我來?」被衙內聽見,趕上尺力踢了兩靴腳。這玉簪兒登時把那付 奴臉膀的有房梁高,也不搽臉了,也不頓茶了。趕著玉樓,也不叫娘,只你也我也,無人處,一屁股就在玉樓床上坐下。玉樓亦不去理他。他背 地又壓伏蘭香、小鸞說:「你休趕著我叫姐,只叫姨娘。我與你娘系大 小之分。」又說:「你只背地叫罷,休對著你爹叫。你每日跟隨我行,用 心做活,你若不聽我說,老娘拿煤鍬子請你。」後來幾次見衙內不理他, 他就撒懶起來,睡到日頭半天還不起來,飯兒也不做,地兒也不掃。玉 樓分付蘭香、小鸞:「你休靠玉簪兒了,你二人自去廚下做飯,打發你爹 吃罷。」這玉簪又氣不憤,使性謗氣,牽家打夥,在廚房內打小鸞,罵蘭 香:「賊小奴才,小淫婦兒!碓磨也有個先來後到,先有你娘來,先有我 來?都是你娘兒們佔了罷,不獻這個勤兒也罷了!當原先俺死的那個 娘也沒曾失口叫我聲玉簪兒,你進門幾日,就題名道姓叫我。我是你 手裡使的人也怎的?你未來時,我和俺爹同床共枕,那一日不睡到齋 時才起來。和我兩個如糖拌蜜,如蜜攪酥油一般打熱。房中事,那些兒 不打我手裡過。自從你來了,把我蜜罐兒也打碎了,把我姻緣也拆散 開了,一攆攆到我明間,冷清清支板凳打官鋪,再不得嘗著俺爹那件東 西兒如今甚麼滋味了。我這氣苦也沒處聲訴。你當初在西門慶家,也 曾做第三個小老婆來,你小名兒叫玉樓,敢說老娘不知道?你來在俺 家,你識我見,大家膿著些罷了。會那等喬張致,呼張喚李,誰是你買到 的?屬你管轄?」不知玉樓在房聽見,氣的發昏,又不好聲言對衙內說。

一日熱天,也是合當有事。晚夕衙內分付他廚下熱水,拿浴盆來 房中,要和玉樓洗澡。玉樓便說:「你交蘭香熱水罷,休要使他。」衙內 不從,說道:「我偏使他,休要慣了這奴才。」玉簪兒見衙內要水,和婦人 共浴蘭湯,效魚水之歡,心中正沒好氣,拿浴盆進房,往地下只一墩,用 大鍋澆上一鍋滾水,只中喃喃吶吶說道:「也沒見這娘淫婦,刁鑽古怪, 禁害老娘!無故也只是個浪精毴,沒三日不拿水洗。像我與俺主子睡, 成月也不見點水兒,也不見展汙了甚麼佛眼兒。偏這淫婦會,兩番三 次刁蹬老娘。」直罵出房門來。玉樓聽見,也不言語。衙內聽了此言,心 中大怒,澡也洗不成,精脊梁趿著鞋,向床頭取拐子,就要走出來。婦人 攔阻住,說道:「隨他罵罷,你好惹氣。只怕熱身子出去,風試著你,倒值 了多的。」衙內那裡按納得住,說道:「你休管。這奴才無禮!」向前一把 手採住他頭髮,拖踏在地下,輪起拐子,雨點打將下來。饒玉樓在旁勸著,也打了二三十下在身。打的這丫頭急了,跪在地下告說:「爹,你休 打我,我想爹也看不上我在家裡了,情願賣了我罷。」衙內聽了,亦發惱 怒起來,又狠了幾下。玉樓勸道:「他既要出去,你不消打,倒沒得氣了 你。」衙內隨令伴當即時叫將陶媽媽來,把玉簪兒領出去,便賣銀子來 交,不在話下。正是:蚊蟲遭扇打,只為嘴傷人。有詩為證:

 

百禽啼後人皆喜,惟有鴉鳴事若何。 

見者多言聞者唾,只為人前口嘴多。

第九十二回

陳敬濟被陷嚴州府 

吳月娘大鬧授官廳

詩曰: 

猛虎馮其威,往往遭急縛。雷吼徒暴哮,枝撐已在腳。忽看皮寢處,無復晴閃爍。人有甚於斯,盡以勸元惡。 

話說李衙內打了玉簪兒一頓,即時叫陶媽媽來領出,賣了八兩銀 子,另買了個十八歲使女,名喚滿堂兒上灶,不在話下。

卻表陳敬濟,自從西門大姐來家,交還了許多床帳妝奩,箱籠家 夥,三日一場嚷,五日一場鬧,問他娘張氏要本錢做買賣。他母舅張團 練,來問他母親借了五十兩銀子,復謀管事。被他吃醉了,往張舅門上 罵嚷。他張舅受氣不過,另問別處借了銀子,幹成管事,還把銀子交還 交來。他母親張氏,著了一場重氣,染病在身,日逐臥床不起,終日服 藥,請醫調治。吃他逆毆不過,只得兌出三百兩銀子與他,叫陳定在家 門首,打開兩間房子開布鋪,做買賣。敬濟便逐日結交朋友陸三郎、楊 大郎狐朋狗黨,在鋪中彈琵琶,抹骨牌,打雙陸,吃半夜酒,看看把本錢 弄下去了。陳定對張氏說他每日飲酒花費。張氏聽信陳定言語,便不 肯託他。敬濟反說陳定染布去,克落了錢,把陳定兩口兒攆出來外邊 居住,卻搭了楊大郎做夥計。這楊大郎名喚楊光彥,綽號為鐵指甲,專 一糶風賣雨,架謊鑿空。他許人話,如捉影捕風,騙人財,似探囊取物。這敬濟問娘又要出二百兩銀子來添上,共湊了五百兩銀子,信著他往 臨清販布去。 

這楊大郎到家收拾行李,跟著敬濟從家中起身,前往臨清馬頭上 尋缺貨去。到了臨清,這臨清閘上是個熱鬧繁華大馬頭去處,商賈往 來之所,車輛輻湊之地,有三十二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這敬濟 終是年小後生,被這楊大郎領著遊娼樓,登酒店,貨物到販得不多。因 走在一娼樓,見了一個粉頭,名喚馮金寶,生的風流俏麗,色藝雙全。問 青春多少,鴇子說:「姐兒是老身親生之女,止是他一人掙錢養活。今 年青春才交二九一十八歲。」敬濟一見,心目蕩然,與了鴇子五兩銀子房金,一連和他歇了幾夜。楊大郎見他愛這粉頭,留連不舍,在旁花言 說念,就要娶他家去。鴇子開口要銀一百二十兩,講到一百兩上,兌了 銀子,娶了來家。一路上用轎抬著,楊大郎和敬濟都騎馬,押著貨物車 走,一路揚鞭走馬,那樣歡喜。正是:

 

多情燕子樓,馬道空回首。

載得武陵春,陪作鸞凰友。

張氏見敬濟貨到販得不多,把本錢到娶了一個唱的來家,又著了口重 氣,嗚呼哀哉,斷氣身亡。這敬濟不免買棺裝殮,念經做七,停放了一 七光景,發送出門,祖塋合葬。他母舅張團練看他娘面上,亦不和他一 般見識。這敬濟墳上覆墓回來,把他娘正房三間,中間供養靈位,那兩 間收拾與馮金寶住,大姐到住著耳房。又替馮金寶買了丫頭重喜兒伏 侍。門前楊大郎開著鋪子,家裡大酒大肉買與唱的吃。每日只和唱的 睡,把大姐丟著不去揪採。


一日,打聽孟玉樓嫁了李知縣兒子李衙內,帶過許多東西去。三年 任滿,李知縣升在浙江嚴州府做了通判,領憑起身,打水路赴任去了。這陳敬濟因想起昔日在花園中拾了孟玉樓那根簪子,就要把這根簪子 做個證兒,趕上嚴州去。只說玉樓先與他有了奸,與了他這根簪子,不 合又帶了許多東西,嫁了李衙內,都是昔日楊戩寄放金銀箱籠,應沒官 之物。「那李通判一個文官,多大湯水!聽見這個利害口聲,不怕不叫 他兒子雙手把老婆奉與我。我那時娶將來家,與馮金寶做一對兒,落 得好受用。」正是:計就月中擒月兔,謀成日裡捉金烏。敬濟不來到好, 此一來,正是:失曉人家逢五道,溟泠餓鬼撞鐘馗。有詩為證: 

趕到嚴州訪玉人,人心難忖似石沉。 

侯門一旦深似海,從此蕭郎落陷坑。

一日,陳敬濟打點他娘箱中,尋出一千兩金銀,留下一百兩與馮金 寶家中盤纏,把陳定復叫進來看家,並門前鋪子發賣零碎布匹。他與 楊大郎又帶了家人陳安,押著九百兩銀子,從八月中秋起身,前往湖州 販了半船絲綿綢絹,來到清江浦馬頭上,灣泊住了船隻,投在個店主 人陳二店內。交陳二殺雞取酒,與楊大郎共飲。飲酒中間,和楊大郎 說:「夥計,你暫且看守船上貨物,在二郎店內略住數日。等我和陳安拿些人事禮物,往浙江嚴州府,看看家姐嫁在府中。多不上五日,少只 三日就來。」楊大郎道:「哥去只顧去。兄弟情願店中等候。哥到日,一 同起身。」

這陳敬濟千不合萬不合和陳安身邊帶了些銀兩、人事禮物,有日 取路逕到嚴州府。進入城內,投在寺中安下。打聽李通判到任一個月, 家小船隻才到三日。這陳敬濟不敢怠慢,買了四盤禮物,四匹紵絲尺 頭,陳安押著。他便揀選衣帽齊整,眉目光鮮,逕到府衙前,與門吏作揖 道:「煩報一聲,說我是通判老爹衙內新娶娘子的親,孟二舅來探望。」 這門吏聽了,不敢怠慢,隨即稟報進去。衙內正在書房中看書,聽見是 婦人兄弟,令左右先把禮物抬進來,一面忙整衣冠,道:「有請。」把陳敬 濟請入府衙廳上敘禮,分賓主坐下,說道:「前日做親之時,怎的不會二 舅?」敬濟道:「在下因在川廣販貨,一年方回。不知家姐嫁與府上,有 失親近。今日敬備薄禮,來看看家姐。」李衙內道:「一向不知,失禮,恕 罪,恕罪。」須臾,茶湯已罷,衙內令左右:「把禮貼並禮物取進去,對你 娘說,二舅來了。」孟玉樓正在房中坐的,只聽小門子進來,報說:「孟二 舅來了。」玉樓道:「再有那個舅舅,莫不是我二哥孟銳來家了,千山萬 水來看我?」只見伴當拿進禮物和貼兒來,上面寫著:「眷生孟銳」,就 知是他兄弟,一面道:「有請。」令蘭香收拾後堂乾淨。

玉樓裝點打扮,俟候出見。只見衙內讓直來,玉樓在簾內觀看,可 霎作怪,不是他兄弟,卻是陳姐夫。「他來做甚麼?等我出去,見他怎的 說話?常言,親不親,故鄉人;美不美,鄉中水。雖然不是我兄弟,也是 我女婿人家。」一面整妝出來拜見。那敬濟說道:「一向不知姐姐嫁在 這裡,沒曾看得……」才說得這句,不想門子來請衙內,外邊有客來了。這衙內分付玉樓款待二舅,就出去待客去了。玉樓見敬濟磕下頭去,連 忙還禮,說道:「姐夫免禮,那陣風兒刮你到此?」敘畢禮數,上坐,叫蘭 香看茶出來。吃了茶,彼此敘了些家常話兒,玉樓因問:「大姐好麼?」 敬濟就把從前西門慶家中出來,並討箱籠的一節話告訴玉樓。玉樓又 把清明節上墳,在永福寺遇見春梅,在金蓮墳上燒紙的話告訴他。又 說:「我那時在家中,也常勸你大娘,疼女兒就疼女婿,親姐夫,不曾養 活了外人。他聽信小人言語,把姐夫打發出來。落後姐夫討箱子,我就不知道。」敬濟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與六姐相交,誰人不知?生生 吃他聽奴才言語,把他打發出去,才吃武松殺了。他若在家,那武松有 七個頭八個膽,敢往你家來殺他?我這仇恨,結的有海來深。六姐死在 陰司裡,也不饒他。」玉樓道:「姐夫也罷,丟開手的事,自古冤讎只可 解,不可結。」

說話中間,丫鬟放下桌兒,擺下酒來,杯盤餚品,堆滿春臺。玉樓 斟上一杯酒,雙手遞與敬濟說:「姐夫遠路風塵,無可破費,且請一杯兒 水酒。」這敬濟用手接了,唱了喏,也斟一杯回奉婦人,敘禮坐下,因見 婦人「姐夫長,姐夫短」叫他,口中不言,心內暗道:「這淫婦怎的不認 犯,只叫我姐夫?等我慢慢的探他。」當下酒過三巡,餚添五道,無人在 跟前,先丟幾句邪言說入去,道:「我兄弟思想姐姐,如渴思漿,如熱思 涼,想當初在丈人家,怎的在一處下棋抹牌,同坐雙雙,似背蓋一般。誰承望今日各自分散,你東我西。」玉樓笑道:「姐夫好說。自古清者清 而渾者渾,久而自見。」這敬濟笑嘻嘻向袖中取出一包雙人兒的香茶, 遞與婦人,說:「姐姐,你若有情,可憐見兄弟,吃我這個香茶兒。」說著, 就連忙跪下。那婦人登時一點紅從耳畔起,把臉飛紅了,一手把香茶 包兒掠在地下,說道:「好不識人敬重!奴好意遞酒與你吃,到戲弄我 起來。」就撇了酒席往房裡去了。敬濟見他不理,一面拾起香茶來,就 發話道:「我好意來看你,你到變了卦兒。你敢說你嫁了通判兒子好漢 子,不採我了。你當初在西門慶家做第三個小老婆,沒曾和我兩個有 首尾?」因向袖中取出舊時那根金頭銀簪子,拿在手內說:「這個是誰人 的?你既不和我有奸,這根簪兒怎落在我手裡?上面還刻著玉樓名字。你和大老婆串同了,把我家寄放的八箱子金銀細軟、玉帶寶石東西,都 是當朝楊戩寄放應沒官之物,都帶來嫁了漢子。我教你不要慌,到八 字八釒夏兒上和你答話!」

玉樓見他發話,拿的簪子委是他頭上戴的金頭蓮瓣簪兒:「昔日 在花園中不見,怎的落在這短命手裡?」恐怕嚷的家下人知道,須臾變 作笑吟吟臉兒,走將出來,一把手拉敬濟,說道:「好阻夫,奴鬥你耍子, 如何就惱起來。」因觀看左右無人,悄悄說:「你既有心,奴亦有意。」兩 個不由分說,摟著就親嘴。這陳敬濟把舌頭似蛇吐信子一般,就舒到他口裡交他咂,說道:「你叫我聲親親的丈夫,才算你有我之心。」婦人 道:「且禁聲,只怕有人聽見。」敬濟悄悄向他說:「我如今治了半船貨, 在清江浦等候。你若肯下顧時,如此這般,到晚夕假扮門子,私走出來, 跟我上船家去,成其夫婦,有何不可?他一個文職官,怕是非,莫不敢來 抓尋你不成?」婦人道:「既然如此,也罷。」約會下:「你今晚在府牆後 等著,奴有一包金銀細軟,打牆上系過去,與你接了,然後奴才扮做門 子,打門裡出來,跟你上船去罷。」看官聽說,正是佳人有意,那怕粉牆 高萬丈;紅粉無情,總然共坐隔千山。當時孟玉樓若嫁得個痴蠢之人, 不如敬濟,敬濟便下得這個鍬钁著;如今嫁這李衙內,有前程,又且人 物風流,青春年少,恩情美滿,他又勾你做甚?休說平日又無連手。這 個郎君也是合當倒運,就吐實話,洩機與他,倒吃婆娘哄賺了。正是: 

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難保不懷毒。

當下二人會下話,這敬濟吃了幾杯酒,告辭回去。李衙內連忙送 出府門,陳安跟隨而去。衙內便問婦人:「你兄弟住那裡下處?我明日 回拜他去,送些嗄程與他。」婦人便說:「那裡是我兄弟,他是西門慶家 女婿,如此這般,來勾搭要拐我出去。奴已約下他,今晚三更在後牆相 等。咱不如將計就計,把他當賊拿下,除其後患如何?」衙內道:「叵耐 這廝無端,自古無毒不丈夫,不是我去尋他,他自來送死。」一面走出外 邊,叫過左右伴當,心腹快手,如此這般預備去了。 

這陳敬濟不知機變,至半夜三更,果然帶領家人陳安,來府衙後牆 下,以咳嗽為號,只聽牆內玉樓聲音,打牆上掠過一條索子去,那邊系 過一大包銀子。原來是庫內拿的二百兩贓罰銀子。這敬濟才待教陳 安拿著走,忽聽一陣梆子響,黑影裡閃出四五條漢,叫聲:「有賊了!」登 時把敬濟連陳安都綁了,稟知李通判,分付:「都且押送牢裡去,明日問 理。」

原來嚴州府正堂知府姓徐,名喚徐崶,系陝西臨洮府人氏,庚戌 進士,極是個清廉剛正之人。次早升堂,左右排兩行官吏,這李通判上 去,畫了公座,庫子呈稟賊情事,帶陳敬濟上去,說:「昨夜至一更時分, 有先不知名今知名賊人二名:陳敬濟、陳安,鍬開庫門鎖鑰,偷出贓銀 二百兩,越牆而過,致被捉獲,來見老爺。」徐知府喝令:「帶上來!」把陳敬濟並陳安揪採驅擁至當廳跪下。知府見敬濟年少清俊,便問:「這廝 是那裡人氏?因何來我這府衙公廨,夜晚做賊,偷盜官庫贓銀,有何理 說?」那陳敬濟只顧磕頭聲冤。徐知府道:「你做賊如何聲冤?」李通判 在旁欠身便道:「老先生不必問他,眼見得贓證明白,何不回刑起來。」 徐知府即令左右:「拿下去打二十板。」李通判道:「人是苦蟲,不打不 成。不然,這賊便要展轉。」當下兩邊皂隸,把敬濟、陳安拖番,大板打將 下來。這陳敬濟口內只罵:「誰知淫婦孟三兒陷我至此,冤哉!苦哉!」 這徐知府終是黃堂出身官人,聽見這一聲,必有緣故,才打到十板上, 喝令:「住了,且收下監去,明日再問。」李通判道:「老先生不該發落他, 常言『人心似鐵,官法如爐』,從容他一夜不打緊,就翻異口詞。」徐知府 道:「無妨,吾自有主意。」當下獄卒把敬濟、陳安押送監中去訖。

這徐知府心中有些疑忌,即喚左右心腹近前,如此這般,下監中探 聽敬濟所犯來歷,即便回報。這幹事人假扮作犯人,和敬濟晚間在一 㭱上睡,問其所以:「我看哥哥青春年少,不是做賊的,今日落在此,打 屈官司。」敬濟便說:「一言難盡,小人本是清河縣西門慶女婿,這李通 判兒子新娶的婦人孟氏,是俺丈人的小,舊與我有奸的。今帶過我家 老爺楊戩寄放十箱金銀寶玩之物來他家,我來此間問他索討,反被他 如此這般欺負,把我當賊拿了。苦打成招,不得見其天日,是好苦也!」 這人聽了,走來退廳告報徐知府。知府道:「如何?我說這人聲冤叫孟 氏,必有緣故。」

到次日升堂,官吏兩旁侍立。這徐知府把陳敬濟、陳安提上來, 摘了口詞,取了張無事的供狀,喝令釋放。李通判在旁不知,還再三 說:「老先生,這廝賊情既的,不可放他。」反被徐知府對佐貳官盡力數 說了李通判一頓,說:「我居本府正官,與朝廷幹事,不該與你家官報私 仇,誣陷平人作賊。你家兒子娶了他丈人西門慶妾孟氏,帶了許多東 西,應沒官贓物,金銀箱籠來。他是西門慶女婿,徑來索討前物,你如何 假捏賊情,拿他入罪,教我替你家出力?做官養兒養女,也要長大,若是 如此,公道何堪?」當廳把李通判數說的滿面羞慚,垂首喪氣而不敢言。陳敬濟與陳安便釋放出去了。良久,徐知府退堂。 

這李通判回到本宅,心中十分焦燥。便對夫人大嚷大叫道:「養的好不肖子,今日吃徐知府當堂對眾同僚官吏,盡力數落了我一頓,可不 氣殺我也!」夫人慌了,便道:「甚麼事?」李通判即把兒子叫到跟前,喝 令左右:「拿大板子來,氣殺我也!」說道:「你拿得好賊,他是西門慶女 婿。因這婦人帶了許多妝奩、金銀箱籠來,他口口聲聲稱是當朝逆犯 楊戩寄放應沒官之物,來問你要。說你假盜出庫中官銀,當賊情拿他。我通一字不知,反被正堂徐知府對眾數說了我這一頓。此是我頭一日 官未做,你照顧我的。我要你這不肖子何用?」即令左右雨點般大板子 打將下來。可憐打得這李衙內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夫人見打得不像 模樣,在旁哭泣勸解。孟玉樓立在後廳角門首,掩淚潛聽。當下打了三 十大板,李通判分付左右:「押著衙內,即時與我把婦人打發出門,令他 任意改嫁,免惹是非,全我名節。」那李衙內心中怎生捨得離異,只顧在 父母跟前啼哭哀告:「寧把兒子打死爹爹跟前,並舍不的婦人。」李通判 把衙內用鐵索墩鎖在後堂,不放出去,只要囚禁死他。夫人哭道:「相 公,你做官一場,年紀五十餘歲,也只落得這點骨血。不爭為這婦人,你 囚死他,往後你年老休官,倚靠何人?」李通判道:「不然,他在這裡,須 帶累我受人氣。」夫人道:「你不容他在此,打發他兩口兒回原籍真定府 家去便了。」通判依聽夫人之言,放了衙內,限三日就起身,打點車輛, 同婦人歸棗強縣裡攻書去了。

卻表陳敬濟與陳安出離嚴州府,到寺中取了行李,逕往清江浦陳 二店中來尋楊大郎。陳二說:「他三日前,說你有信來說不得來,他收 拾了貨船,起身往家中去了。」這敬濟未信,還向河下去尋船隻,撲了個 空。說道:「這天殺的,如何不等我來就起身去了!」況新打監中出來, 身邊盤纏已無,和陳安不免搭在人船上,把衣衫解當,討吃歸家,忙忙 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隨行找尋楊大郎,並無蹤跡。那時正值 秋暮天氣,樹木凋零,金風搖落,甚是悽涼。有詩八句,單道這秋天行人 最苦:

棲棲芰荷枯,葉葉梧桐墜。

蛩鳴腐草中,雁落平沙地。 

細雨溼青林,霜重寒天氣。

不見路行人,怎曉秋滋味。 

有日敬濟到家。陳定正在門首,看見敬濟來家,衣衫襤褸,面貌黧 黑,唬了一跳。接到家中,問貨船到於何處。敬濟氣得半日不言,把嚴州府遭官司一節說了:「多虧正堂徐知府放了我,不然性命難保。今被 楊大郎這天殺的,把我貨物不知拐的往那裡去了。」先使陳定往他家探 聽,他家說還不曾來家。敬濟又親去問了一遭,並沒下落,心中著慌,走 入房中。那馮金寶又和西門大姐首南面北,自從敬濟出門,兩個合氣, 直到如今。大姐便說:「馮金寶拿著銀子錢,轉與他鴇子去了。他家保 兒成日來,瞞藏背掖,打酒買肉,在屋裡吃。家中要的沒有,睡到晌午, 諸事兒不買,只熬俺們。」馮金寶又說:「大姐成日模草不拈,豎草不動, 偷米換燒餅吃。又把煮的醃肉偷在房裡,和丫頭元宵兒同吃。」這陳敬 濟就信了,反罵大姐:「賊不是才料淫婦,你害饞癆讒痞了,偷米出去換 燒餅吃,又和丫頭打夥兒偷肉吃。」把元宵兒打了一頓,把大姐踢了幾 腳。這大姐急了,趕著馮金寶兒撞頭,罵道:「好養漢的淫婦!你偷盜的 東西與鴇子不值了,到學舌與漢子,說我偷米偷肉,犯夜的倒拿住巡更 的了,教漢子踢我。我和你這淫婦兌換了罷,要這命做甚麼!」這敬濟 道:「好淫婦,你換兌他,你還不值他幾個腳指頭兒哩。」也是合當有事, 於是一把手採過大姐頭髮來,用拳撞腳踢、拐子打,打得大姐鼻口流 血,半日甦醒過來。這敬濟便歸唱的房裡睡去了。由著大姐在下邊房 裡嗚嗚咽咽,只顧哭泣。元宵兒便在外間睡著了。可憐大姐到半夜,用 一條索子懸梁自縊身死,亡年二十四歲。

到次日早辰,元宵起來,推裡間不開。上房敬濟和馮金寶還在被 窩裡,使他丫頭重喜兒來叫大姐,要取木盆洗坐腳,只顧推不開。敬濟 還罵:「賊淫婦,如何還睡?這咱晚不起來!我這一跺開門進去,把淫婦 鬢毛都拔淨了。」重喜兒打窗眼內望裡張看,說道:「他起來了,且在房 裡打鞦韆耍子兒哩。」又說:「他提偶戲耍子兒哩。」只見元宵瞧了半日, 叫道:「爹,不好了,俺娘吊在床頂上吊死了。」這小郎才慌了,和唱的齊 起來,跺開房門,向前解卸下來,灌救了半日,那得口氣兒來。不知多咱 時分,嗚呼哀哉死了。正是: 

不知真性歸何處,疑在行雲秋水中。 

陳定聽見大姐死了,恐怕連累,先走去報知月娘。月娘聽見大姐吊 死了,敬濟娶唱的在家,正是冰厚三尺,不是一日之寒,率領家人小廝、 丫鬟媳婦七八口,往他家來。見了大姐屍首吊的直挺挺的,哭喊起來,將敬濟拿住,揪採亂打,渾身錐了眼兒也不計數。唱的馮金寶躲在床 底下,採出來,也打了個臭死。把門窗戶壁都打得七零八落,房中床帳 妝奩都還搬的去了。歸家請將吳大舅、二舅來商議。大舅說:「姐姐,你 趁此時咱家人死了不到官,到明日他過不得日子,還來纏要箱籠。人 無遠慮,必有近憂。不如到官處斷開了,庶杜絕後患。」月娘道:「哥見 得是。」

一面寫了狀子。次日,月娘親自出官,來到本縣授官廳下,遞上狀去。原來新任知 縣姓霍,名大立,湖廣黃岡縣人氏,舉人出身,為人鯁直。聽見系人命重 事,即升廳受狀。見狀上寫著:

告狀人吳氏,年三十四歲,系已故千戶西門慶妻。狀告為惡婿 欺凌孤孀,聽信娼婦,熬打逼死女命,乞憐究治,以存殘喘事。比有 女婿陳敬濟,遭官事投來氏家,潛住數年。平日吃酒行兇,不守本 分,打出弔入。氏懼法逐離出門。豈期敬濟懷恨,在家將氏女西門 氏,時常熬打,一向含忍。不料伊又娶臨清娼婦馮金寶來家,奪氏 女正房居住,聽信唆調,將女百般痛辱熬打,又採去頭髮,渾身踢 傷,受忍不過,比及將死,於本年八月廿三日三更時分,方才將女 上吊縊死。切思敬濟,恃逞兇頑,欺氏孤寡,聲言還要持刀殺害等 語,情理難容。乞賜行拘到案,嚴究女死根由,盡法如律。庶兇頑 知警,良善得以安生,而死者不為含冤矣。為此具狀上告本縣青 天老爺施行。

這霍知縣在公座上看了狀子,又見吳月娘身穿縞素,腰系孝裙,系五品 職官之妻,生的容貌端莊,儀容閒雅。欠身起來,說道:「那吳氏起來, 據我看,你也是個命官娘子,這狀上情理,我都知了。你請回去,今後只 令一家人在此伺候就是了。我就出牌去拿他。」那吳月娘連忙拜謝了 知縣,出來坐轎子回家,委付來昭廳下伺候。須臾批了呈狀,委兩個公 人,一面白牌,行拘敬濟、娼婦馮金寶,並兩鄰保甲,正身赴官聽審。

這敬濟正在家裡亂喪事,聽見月娘告下狀來,縣中差公人發牌來 拿他,唬的魂飛天外,魄喪九霄。那馮金寶已被打得渾身疼痛,睡在床 上。聽見人拿他,唬的魂也不知有無。陳敬濟沒高低使錢,打發公人吃 了酒飯,一條繩子連唱的都拴到縣裡。左鄰範綱,右鄰孫紀,保甲王寬。霍知縣聽見拿了人來,即時升廳。來昭跪在上首,陳敬濟、馮金寶一行 人跪在階下。知縣看了狀子,便叫敬濟上去說:「你這廝可惡!因何聽 信娼婦,打死西門氏,方令上吊,有何理說?」敬濟磕頭告道:「望乞青 天老爺察情,小的怎敢打死他。因為搭夥計在外,被人坑陷了資本,著 了氣來家,問他要飯吃。他不曾做下飯,委被小的踢了兩腳。他到半夜 自縊身死了。」知縣喝道:「你既娶下娼婦,如何又問他要飯吃?尤說不 通。吳氏狀上說你打死他女兒,方才上吊,你還不招認!」敬濟說:「吳 氏與小的有仇,故此誣陷小的,望老爺察情。」知縣大怒,說:「他女兒見 死了,還推賴那個?」喝令左右拿下去,打二十大板。提馮金寶上來,拶 了一拶,敲一百敲。令公人帶下收監。次日,委典史臧不息帶領吏書、 保甲、鄰人等,前至敬濟家,抬出屍首,當場檢驗。身上俱有青傷,脖項 間亦有繩痕,生前委因敬濟踢打傷重,受忍不過,自縊身死。取供具結, 回報縣中。知縣大怒,又打了敬濟十板。金寶褪衣,也是十板。問陳敬 濟夫毆妻至死者絞罪,馮金寶遞決一百,發回本司院當差。

這陳敬濟慌了,監中寫出貼子,對陳定說,把布鋪中本錢,連大姐 頭面,共湊了一百兩銀子,暗暗送與知縣。知縣一夜把招卷改了,止問 了個逼令身死,系雜犯,準徒五年,運灰贖罪。吳月娘再三跪門哀告。知縣把月娘叫上去,說道:「娘子,你女兒項上已有繩痕,如何問他毆 殺條律?人情莫非忒偏向麼?你怕他後邊纏擾你,我這裡替你取了他 杜絕文書,令他再不許上你門就是了。」一面把陳敬濟提到跟前,分付 道:「我今日饒你一死,務要改過自新,不許再去吳氏家纏擾。再犯到 我案下,決然不饒。即便把西門氏買棺裝殮,發送葬埋來回話,我這裡 好申文書往上司去。」這敬濟得了個饒,交納了贖罪銀子,歸到家中,抬 屍入棺,停放一七,念經送葬,埋城外。前後坐了半個月監,使了許多銀 兩,唱的馮金寶也去了,家中所有都乾淨了,房兒也典了,剛刮剌出個 命兒來,再也不敢聲言丈母了。正是:禍福無門人自招,須知樂極有悲 來。有詩為證: 

風波平地起蕭牆,義重恩深不可忘。 

水溢藍橋應有會,三星權且作參商。

第九十三回

王杏庵義恤貧兒 

金道士孌淫少弟

詩曰: 

階前潛制淚,眾裡自嫌身。

氣味如中酒,情懷似別人。 

暖風張樂席,晴日看花塵。

儘是添愁處,深居乞過春。 

話說陳敬濟,自從西門大姐死了,被吳月娘告了一狀,打了一場官 司出來,唱的馮金寶又歸院中去了,剛刮剌出個命兒來。房兒也賣了, 本錢兒也沒了,頭面也使了,傢伙也沒了。又說陳定在外邊打發人,克 落了錢,把陳定也攆去了。家中日逐盤費不周,坐吃山空,不時往楊大 郎家中,問他這半船貨的下落。一日,來到楊大郎門首,叫聲:「楊大郎 在家不在?」不想楊光彥拐了他半船貨物,一向在外,賣了銀兩,四散 躲閃。及打聽得他家中吊死了老婆,他丈母縣中告他,坐了半個月監, 這楊大郎就驀地來家住著。聽見敬濟上門叫他,問貨船下落,一徑使 兄弟楊二風出來,反問敬濟要人:「你把我哥哥叫的外面做買賣,這幾 個月通無音信,不知拋在江中,推在河內,害了性命,你倒還來我家尋 貨船下落?人命要緊,你那貨物要緊?」這楊二風平昔是個刁徒潑皮, 耍錢搗子,胳膊上紫肉橫生,胸前上黃毛亂長,是一條直率光棍。走 出來一把扯住敬濟,就問他要人。那敬濟慌忙掙開手跑出回家來。這 楊二風故意拾了塊三尖瓦楔,將頭顱鑽破,血流滿面,趕將敬濟來,罵 道:「我㒲你娘娘!我見你家甚麼銀子來?你來我屋裡放屁,吃我一頓 好拳頭。」那敬濟金命水命,走投無命,奔到家,把大門關閉如鐵桶相 似,由著楊二風牽爹娘,罵父母,拿大磚砸門,只是鼻口內不敢出氣兒。又況才打了官司出來,夢條繩蛇也害怕,只得含忍過了。正是: 

嫩草怕霜霜怕日,惡人自有惡人磨。

不消幾時,把大房賣了,找了七十兩銀子,典了一所小房,在僻巷 內居住。落後兩個丫頭,賣了一個重喜兒,只留著元宵兒和他同鋪歇。又過了不上半月,把小房倒騰了,卻去賃房居住。陳安也走了,家中沒 營運,元宵兒也死了,止是單身獨自,傢伙桌椅都變賣了,只落得一貧如洗。未幾,房錢不給,鑽入冷鋪內存身。花子見他是個富家勤兒,生 得清俊,叫他在熱炕上睡,與他燒餅兒吃。有當夜的過來教他頂火夫, 打梆子搖鈴。 

那時正值臘月,殘冬時分,天降大雪,吊起風來,十分嚴寒。這工敬 濟打了回梆子,打發當夜的兵牌過去,不免手提鈴串了幾條街巷。又 是風雪,地下又踏著那寒冰,凍得聳肩縮背,戰戰兢兢。臨五更雞叫,只 見個病花子躺在牆底下,恐怕死了,總甲分付他看守著,尋了把草叫他 烤。這敬濟支更一夜,沒曾睡,就歪下睡著了。不想做了一夢,夢見那 時在西門慶家,怎生受榮華富貴,和潘金蓮勾搭,頑耍戲謔,從睡夢中 就哭醒來。眾花子說:「你哭怎的?」這敬濟便道:「你眾位哥哥,我的苦 楚,你怎得知? 

頻年困苦痛妻亡,身上無衣口絕糧。 

馬死奴逃房又賣,隻身獨自在他鄉。 

朝依肆店求遺饌,暮宿莊園倚敗牆。 

只有一條身後路,冷鋪之中去打梆。」 

陳敬濟晚夕在冷鋪存身,白日間街頭乞食。

清河縣城內有一老者,姓王名宣,字廷用,年六十餘歲,家道殷實, 為人心慈,仗義疏財,專一濟貧拔苦,好善敬神。所生二子,皆當家成 立。長子王乾,襲祖職為牧馬所掌印正千戶;次子王震,充為府學庠 生。老者門首搭了個主管,開著個解當鋪兒。每日豐衣足食,閒散無 拘,在梵宇聽經,琳宮講道。無事在家門首施藥救人,拈素珠念佛。因 後園中有兩株杏樹,道號為杏庵居士。 

一日,杏庵頭戴重簷幅巾,身穿水合道服,在門首站立。只見陳敬 濟打他門首過,向前扒在地下磕了個頭。忙的杏庵還禮不迭,說道:「我 的哥,你是誰?老拙眼昏,不認的你。」這敬濟戰戰兢兢,站立在旁邊說 道:「不瞞你老人家,小人是賣松槁陳洪兒子。」老者想了半日,說:「你 莫不是陳大寬的令郎麼?」因見他衣服襤褸,形容憔悴,說道:「賢侄, 你怎的弄得這般模樣?」便問:「你父親、母親可安麼?」敬濟道:「我爹 死在東京,我母親也死了。」杏庵道:「我聞得你在丈人家住來?」敬濟 道:「家外父死了,外母把我攆出來。他女兒死了,告我到官,打了一場官司。把房兒也賣了,有些本錢兒,都吃人坑了,一向閒著沒有營生。」 杏庵道:「賢侄,你如今在那裡居住?」敬濟半日不言語,說:「不瞞你老 人家說,如此如此。」杏庵道:「可憐,賢侄你原來討吃哩。想著當初,你 府上那樣根基人家。我與你父親相交,賢侄,你那咱還小哩,才扎著總 角上學堂,怎就流落到此地位?可傷,可傷。你政治家甚親家?也不看 顧你看顧兒。」敬濟道:「正是。俺張舅那裡,一向也久不上門,不好去 的。」

問了一回話,老者把他讓到裡面客位裡,令小廝放桌兒,擺出點心 嗄飯來,教他盡力吃了一頓。見他身上單寒,拿出一件青布綿道袍兒, 一頂氈帽,又一雙氈襪、綿鞋,又秤一兩銀子,五百銅錢,遞與他,分付 說:「賢侄,這衣服鞋襪與你身上,那銅錢與你盤纏,賃半間房兒住;這 一兩銀子,你拿著做上些小買賣兒,也好餬口過日子,強如在冷鋪中, 學不出好人來。每月該多少房錢,來這裡,老拙與你。」這陳敬濟扒在 地下磕頭謝了,說道:「小侄知道。」拿著銀錢,出離了杏庵門首。也不 尋房子,也不做買賣,把那五百文錢,每日只在酒店麵店以了其事。那 一兩銀子,搗了些白銅頓罐,在街上行使。吃巡邏的當土賊拿到該坊 節級處,一頓拶打,使的罄盡,還落了一屁股瘡。不消兩日,把身上綿衣 也輸了,襪兒也換嘴來吃了,依舊原在街上討吃。

一日,又打王杏庵門首所過,杏庵正在門首,只見敬濟走來磕頭, 身上衣襪都沒了,止戴著那氈帽,精腳趿鞋,凍的乞乞縮縮。老者便 問:「陳大官,做的買賣如何?房錢到了,來取房錢來了?」那陳敬濟半 日無言可對。問之再三,方說如此這般,都沒了。老者便道:「阿呀,賢 侄,你這等就不是過日子的道理。你又拈不的輕,負不的重,但做了些 小活路兒,不強如乞食,免教人恥笑,有玷你父祖之名。你如何不依我 說?」一面又讓到裡面,教安童拿飯來與他吃飽了。又與了他一條夾 褲,一領白布衫,一雙裹腳,一吊銅錢,一鬥米:「你拿去務要做上了小 買賣,賣些柴炭、豆兒、瓜子兒,也過了日子,強似這等討吃。」這敬濟口 雖答應,拿錢米在手,出離了老者門,那消幾日,熟食肉麵,都在冷鋪內 和花子打夥兒都吃了。耍錢,又把白布衫、夾褲都輸了。大正月裡,又 抱著肩兒在街上走,不好來見老者,走在他門首房山牆底下,向日陽站立。

老者冷眼看見他,不叫他。他挨挨搶搶,又到根前扒在地下磕頭。老者見他還依舊如此,說道:「賢侄,這不是常策。咽喉深似海,日月快 如梭,無底坑如何填得起?你進來,我與你說,有一個去處,又清閒,又 安得你身,只怕你不去。」敬濟跪下哭道:「若得老伯見憐,不拘那裡,但 安下身,小的情願就去。」杏庵道:「此去離城不遠,臨清馬頭上,有座 晏公廟。那裡魚米之鄉,舟船輻輳之地,錢糧極廣,清幽瀟灑。廟主任 道士,與老拙相交極厚,他手下也有兩三個徒弟徒孫。我備分禮物,把 你送與他做個徒弟出家,學些經典吹打,與人家應福,也是好處。」敬 濟道:「老伯看顧,可知好哩。」杏庵道:「既然如此,你去,明日是個好日 子,你早來,我送你去。」敬濟去了。這王老連忙叫了裁縫來,就替敬濟 做了兩件道袍,一頂道髻,鞋襪俱全。 

次日,敬濟果然來到。王老教他空屋裡洗了澡,梳了頭,戴上道髻, 裡外換了新襖新褲,上蓋表絹道衣,下穿雲履氈襪,備了四盤羹果,一 壇酒,一匹尺頭,封了五兩銀子。他便乘馬,僱了一匹驢兒與敬濟騎著, 安童、喜童跟隨,兩個人擔了盒擔,出城門,逕往臨清馬頭晏公廟來。止 七十裡,一日路程。比及到晏公廟,天色已晚,王老下馬,進入廟來。只 見青松鬱郁,翠柏森森,兩邊八字紅牆,正面三間朱戶,端的好座廟宇。但見: 

山門高聳,殿閣稜層。高懸敕額金書,彩畫出朝入相。五間大 殿,塑龍王一十二尊;兩下長廊,刻水族百千萬眾。旗竿凌漢,帥 字招風。四通八達,春秋社禮享依時;雨順風調,河道民間皆祭 賽。萬年香火威靈在,四境官民仰賴安。

山門下早有小童看見,報入方丈,任道士忙整衣出迎。王杏庵令 敬濟和禮物且在外邊伺候。不一時,任道士把杏庵讓入方丈松鶴軒敘 禮,說:「王老居上,怎生一向不到敝廟隨喜?今日何幸,得蒙下顧。」杏 庵道:「只因家中俗冗所羈,久失拜望。」敘禮畢,分賓主而坐,小童獻 茶。茶罷,任道士道:「老居士,今日天色已晚,你老人家不去罷了。」分 付把馬牽入後槽餵息。杏庵道:「沒事不登三寶殿。老拙敬來有一事幹 瀆,未知尊意肯容納否?」任道士道:「老居士有何見教?只顧分付,小道無不領命。」杏庵道:「今有故人之子,姓陳,名敬濟,年方二十四歲。生的資格清秀,倒也伶俐。只是父母去世太早,自幼失學。若說他父祖 根基,也不是無名少姓人家,有一分家當,只因不幸遭官事沒了,無處 棲身。老拙念他乃尊舊日相交之情,欲送他來貴宮作一徒弟,未知尊 意如何?」任道士便道:「老居士分付,小道怎敢違阻?奈因小道命蹇, 手下雖有兩三個徒弟,都不省事,沒一個成立的,小道常時惹氣,未知 此人誠實不誠實?」杏庵道:「這個小的,不瞞尊師說,只顧放心,一味 老實本分,膽兒又小,所事兒伶範,堪可作一徒弟。」任道士問:「幾時送 來?」杏庵道:「見在山門外伺候。還有些薄禮,伏乞笑納。」慌的任道士 道:「老居幹何不早說?」一面道:「有請。」於是抬盒人抬進禮物。任道 士見帖兒上寫著:「謹具粗段一端,魯酒一樽,豚蹄一副,燒鴨二隻,樹 果二盒,白金五兩。知生王宣頓首拜。」連忙稽首謝道:「老居士何以見 賜許多重禮,使小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只見陳敬濟頭戴金梁道髻,身穿青絹道衣,腳下雲履淨襪,腰系絲 絛,生的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面如傅粉,走進來向任道士倒身下拜,拜 了四雙八拜。任道士因問他:「多少青春?」敬濟道:「屬馬,交新春二十 四歲了。」任道士見他果然伶俐,取了他個法名,叫做陳宗美。原來任 道士手下有兩個徒弟,大徒弟姓金,名宗明;二徒弟姓徐,名宗順。他 便叫陳宗美。王杏庵都請出來,見了禮數。一面收了禮物,小童掌上燈 來,放卓兒,先擺飯,後吃酒。餚品杯盤,堆滿桌上,無非是雞蹄鵝鴨魚 肉之類。王老吃不多酒,徒弟輪番勸勾幾巡,王老不勝酒力告辭。房中 自有床鋪,安歇一宿。

到次日清晨,小童舀水淨面,梳洗盥漱畢,任道士又早來遞茶。不 一時,擺飯,又吃了兩杯酒,餵飽頭口,與了抬盒人力錢。王老臨起身, 叫過敬濟來分付:「在此好生用心習學經典,聽師父指教。我常來看 你,按季送衣服鞋襪來與你。」又向任道士說:「他若不聽教訓,一任責 治,老拙並不護短。」一面背地又囑付敬濟:「我去後,你要洗心改正, 習本等事業。你若再不安分,我不管你了。」那敬濟應諾道:「兒子理會 了。」王老當下作辭任道士,出門上馬,離晏公廟,回家去了。 

敬濟自此就在晏公廟做了道士。因見任道士年老赤鼻,身體魁偉,聲音洪亮,一部髭髯,能談善飲,只專迎賓送客。凡一應大小事,都在大 徒弟金宗明手裡。那時,朝廷運河初開,臨清設二閘,以節水利。不拘 官民,船到閘上,都來廟裡,或求神福,或來祭願,或設卦與笤,或做好 事。也有布施錢米的,也有饋送香油紙燭的,也有留松蒿蘆席的。這任 道士將常署裡多餘錢糧,都令家下徒弟在馬頭上開設錢米鋪,賣將銀 子來,積攢私囊。

他這大徒弟金宗明,也不是個守本分的。年約三十餘歲,常在娼 樓包佔樂婦,是個酒色之徒。手下也有兩個清潔年少徒弟,同鋪歇臥, 日久絮繁。因見敬濟生的齒白唇紅,面如傅粉,清俊乖覺,眼裡說話, 就纏他同房居住。晚夕和他吃半夜酒,把他灌醉了,在一鋪歇臥。初時 兩頭睡,便嫌敬濟腳臭,叫過一個枕頭上睡。睡不多回,又說他口氣噴 著,令他吊轉身子,屁股貼著肚子。那敬濟推睡著,不理他。他把那話 弄得硬硬的,直豎一條棍,抹了些唾津在頭上,往他糞門裡只一頂。原 來敬濟在冷鋪裡,被花子飛天鬼侯林兒弄過的,眼子大了,那話不覺就 進去了。這敬濟口中不言,心內暗道:「這廝合敗。他討得十方便宜多 了,把我不知當做甚麼人兒。與他個甜頭兒,且教他在我手內納些錢 鈔。」一面故意聲叫起來。這金宗明恐怕老道士聽見,連忙掩住他口, 說:「好兄弟,噤聲!隨你要的,我都依你。」敬濟道:「你既要勾搭我,我 不言語,須依我三件事。」宗明道:「好兄弟,休說三件,就是十件事,我 也依你。」敬濟道:「第一件,你既要我,不許你再和那兩個徒弟睡;第 二件,大小房門鑰匙,我要執掌;第三件,隨我往那裡去,你休嗔我。你 都依了我,我方依你此事。」金宗明道:「這個不打緊,我都依你。」當夜 兩個顛來倒去,整狂了半夜。這陳敬濟自幼風月中撞,甚麼事不知道。當下被底山盟,枕邊海誓,淫聲豔語,摳吮舔品,把這金宗明哄得歡喜 無盡。到第二日,果然把各處鑰匙都交與他手內,就不和那兩個徒弟 在一處,每日只同他一鋪歇臥。

一日兩,兩日三,這金宗明便再三稱讚他老實。任道士聽信,又替 他使錢討了一張度牒。自此以後,凡事並不防範。這陳敬濟因此常拿 著銀錢往馬頭上遊玩,看見院中架兒陳三兒說:「馮金寶兒他鴇子死 了,他又賣在鄭家,叫鄭金寶兒。如今又在大酒樓上趕趁哩,你不看他看去?」這小夥兒舊情不改,拿著銀錢,跟定陳三兒,逕往馬頭大酒樓上 來。此不來倒好,若來,正是:五百載冤家來聚會,數年前姻眷又相逢。有詩為證: 

人生莫惜金縷衣,人生莫負少年時。

有花欲折須當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原來這座酒樓乃是臨清第一座酒樓,名喚謝家酒樓。裡面有百十 座閣兒,周圍都是綠欄杆,就緊靠著山岡,前臨官河,極是人煙鬧熱去 處,舟船往來之所。怎見得這座酒樓齊整?但見: 

雕簷映日,面棟飛雲。綠欄杆低接軒窗,翠簾櫳高懸戶牖。吹 笙品笛,盡都是公子王孫;執盞擎杯,擺列著歌嫗舞女。消磨醉 眼,依青天萬疊雲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河煙水。樓畔綠楊啼野 鳥,門前翠柳系花驄。

這陳三兒引敬濟上樓,到一個閣兒裡坐下。便叫店小二打抹春臺,安排 一分上品酒果下飯來擺著,使他下邊叫粉頭去了。須臾,只見樓梯響, 馮金寶上來,手中拿著個廝鑼兒,見了敬濟,深深道了萬福。常言情人 見情人,不覺簇地兩行淚下。正是: 

數聲嬌語如鶯囀,一串珍珠落線買。

敬濟一見,便拉他一處坐,問道:「姐姐,你一向在那裡來?不見你。」這 馮金寶收淚道:「自從縣中打斷出來,我媽著了驚謊,不久得病死了, 把我賣在鄭五媽家。這兩日子弟稀少,不免又來在臨清馬頭上趕趁酒 客。昨日聽見陳三兒說你在這裡開錢鋪,要見你一見。不期今日會見 一面。可不想殺我也!」說畢,又哭了。敬濟取出袖中帕兒,替他抹了眼 淚,說道:「我的姐姐,你休煩惱。我如今又好了,自從打出官司來,家業 都沒了,投在這晏公廟,做了道士。師父甚是託我,往後我常來看你。」 因問:「你如今在那裡安下?」金寶便道:「奴就在這橋西洒家店劉二那 裡。有百十房子,四外行院窠子,妓女都在那裡安下,白日裡便是這各 酒樓趕趁。」說著,兩個挨身做一處飲酒。陳三兒燙酒上樓,拿過琵琶 來。金寶彈唱了個曲兒與敬濟下酒,名《普天樂》: 

淚雙垂,垂雙淚。三杯別酒,別酒三杯。鸞鳳對拆開,折開鸞 鳳對。嶺外斜暉看看墜,看看墜,嶺外暉。天昏地暗,徘徊不舍,不舍徘徊。

兩人吃得酒濃時,朱免解衣雲雨,下個房兒。這陳敬濟一向不曾 近婦女,久渴的人,今得遇金寶,盡力盤桓,尤雲殢雨,未肯即休。須臾 事畢,各整衣衫。敬濟見天色晚了,與金寶作別,與了金寶一兩銀子,與 了陳三兒百文銅錢,囑付:「姐姐,我常來看你,咱在這搭兒裡相會。你 若想我,使陳三兒叫我去。」下樓來,又打發了店主人謝三郎三錢銀子 酒錢。敬濟回廟中去了。馮金寶送至橋邊方回。正是:

盼穿秋水因錢鈔,哭損花容為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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