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3月,剛剛重獲自由1年的張學良和趙一荻一起赴美探訪,說是探望兒女,可剛到舊金山,90歲的老帥就說:「我想一個人到紐約去會會朋友。」然後把趙一荻留在舊金山由女兒張閭瑛照顧,他自己在孫兒、孫媳的陪伴下前往紐約,在那個朋友家裡一住就是三個月。這個「朋友」,就是蔣士雲。
那些年,棋逢對手
蔣士雲1912年生於蘇州,祖父在無錫經商,父親是外交官蔣履福,因在家中排行第四,人稱之為「蔣四小姐」。她從小天生麗質,聰穎好學,10歲時被家人送往上海讀書,12歲隨父親赴北京。後又作為駐外使節的千金隨父母遠赴歐洲,在法國巴黎留學一年。1927年,蔣士雲學成回國,開始躋身於中國上層政界。三十年代初期的北平上流社會,可說無人不曉蔣士雲。她以她的豔麗容貌,更以她嫻熟流利的英語和法語,讓中國的上流社會和政界要員為之驚羨,成為名動蘇州和京城的交際名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貴胄不計其數,甚至有「粉絲」在報上撰文,專門描繪蔣四小姐的美麗風韻:「蔣四小姐的美點,在於動作的姿態。凡是她一舉手一投足,不論拿起個杯子來喝茶,或低垂了螓首咽食東西,一個極小的動作,也都有一個動作的姿態,真如春雲幻變。尤其是在她玉指夾著了香菸,在遐思休憩的時候,她的右肩微聳,左斜垂,手指卷握了個空拳,掌心仰天,香氤繞繚,在蜷擁成勾的眉發間,那迷濛的眼睛,幽然神往,真好像酒醉了的玉環,朝霧罩籠了黛山一般。」崇拜之情連同那份窈窕美態一起,躍然紙上。
然而,群星再璀璨,也比不上太陽的光芒。所有風光皆為引你駐足,所有彩排皆為與你登場。張學良一出現,便走進了蔣四小姐心裡。
1927年,剛剛回國的蔣士雲在父親的飯桌上初始張學良,這個男人,曾在那時,擊中了她。三年後的1930年,張學良到上海,在出席上海市長張群為他舉行的招待宴上,和蔣士雲重逢。這一次,他見到的不再是蔣履福的女兒四小姐,而是交際名媛蔣士雲,她風輕雲淡,巧笑顏兮,勾住了他的眼睛。之後,他們不僅頻繁雙雙赴宴,而且又接連一起出席了張群和上海頭面人物舉行的幾場舞會。民國四大公子之一和著名社交名媛在社交場合雙入雙出,用別人聽不懂的英語你儂我儂秀默契,很難不傳出緋聞,但有關風流的事情常常是這樣:你以為你有很多,其實你在佔用的很少;你以為都是你的,其實完全是共享的。這場曖昧止於第二年春天蔣士雲赴京,她從一個朋友那裡得知了少帥和趙四小姐的事情,二話不說離開了北京,遠度重洋去了歐洲。
有一種愛叫不必用盡全力
這趟歐洲,一去一回,蔣四小姐變成了貝太太。有人說:蔣士雲傳奇不在情史,而是她的一生,都在駕馭著自己的生活。的確如此,蔣士雲的轉身極其漂亮,她輕拿輕放,既成就了自己的幸福,也留得了往昔的美好。在歐洲,她偶遇曾有過幾面之緣的中央銀行總裁貝祖貽。貝祖貽髮妻新喪,與失戀的蔣士雲同病相憐,陌生的城市,相同的心境,悄悄地拉近了兩顆受傷的心。1930年,貝祖貽37歲;她的長女貝聿華17歲;長子貝聿銘,沒錯,就是後來享譽全球的建築學家貝聿銘,13歲;而蔣士雲18歲。儘管父母並不同意蔣士雲嫁給年長她許多的貝祖貽,但是最終,這個擁有足夠能力駕馭自己人生的女人,還是做了慎重的決定:去做貝祖貽六個子女的繼母。1932年,他們舉行了隆重的婚禮,自此鶼鰈情深、相濡以沫。1982年12月,貝祖貽因病去世後,採訪蔣士雲的記者如雲,每次接受採訪後她都會遞給對方一張名片,上面只有「貝蔣士雲」四個字。這四個字,重如泰山。
世人皆贊趙一荻的勇敢與決絕,趙四小姐最終贏得了她要的愛情,她的奮不顧身、全力以赴配得上她所得到的一切幸福。不過,蔣四小姐對待感情的豁達和擔當,同樣值得欣賞。1936年「西安事變」後,出於自保,許多世家都保持沉默,惟獨已是貝夫人的她,積極參與到營救張學良的行動中。張學良被押至浙江奉化雪竇山囚禁,蔣士雲通過貝祖貽與戴笠的交情,獲準到雪竇山去探望張學良。張學良到了臺灣以後,1979年春天,蔣士雲還專程從美國飛到臺北,在一家餐館裡宴請已屆耄耋高齡的張學良。作為朋友,她重情重義,盡了該盡的友情與信義。
see you again
相逢的人會再相逢。即便把幽居時的探訪算上,張學良與蔣士雲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也屈指可算,1991年那90天的相逢,既是狂歡,也是訣別。
因為懂得,所以可愛。蔣士雲懂張學良,所以張學良1990年曾對留美學者唐德剛說:「于鳳至是最好的夫人,趙一荻是最患難的妻子,貝太太(蔣士雲)是最可愛的女友。我的最愛在紐約。」1991年,張學良90歲,蔣士雲79歲,在紐約,see you again.
因為懂得,所以自如。蔣士雲在90天送給了張學良一個溫暖的生日和無盡的歡愉,以他最愛的方式。白天,她安排愛熱鬧的張學良會朋友、接受採訪、做口述歷史、聽牧師布道,甚至帶他去看跑馬、球賽,還去賭城玩了21點……;晚上,她們一起打麻將,興致好時還聽聽京戲唱片。總之,她讓張學良在她那兒過得很充實,很愉快,張學良晚年曾經不止一次說過,在紐約度過的三個月,是他一生中最自由的時光。然後,張帥離開紐約,從此再未相見,連電話都沒有通過一個。
有時候我想,在這90天裡,會不會有那麼一個晚上,這兩個人安靜地躺在一起,聽著唱片閒聊。
「你說我們之間是什麼?」
「情誼吧。」
「是情,還是誼?」
「都有,應該是先後的關係。」
「那麼,是先的多一點,還是後的多一點?」
「後的多一點。」
「嗯。」
「睡吧?」
「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