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1年12月30日 1024號
「1024號已遲到1分鐘,即將按預設進行警告。」
警告通知迅速發給正在向已經擠滿了人的列車衝去的1024號,此時列車正艱難的試圖把那狹窄的車門關上,那些本來就快貼在門上的人臉,和他們的公文包一起被擠壓得扭曲變形。1024號驚險地趕在最後一秒上了那車,破舊的皮鞋劃了一下狹小的邊緣,打個趔趄摔在了拎著花色小包的一個肥胖女人身上,後者身上的廉價香水味嗆得1024號咳嗽了幾聲。
那女人嫌棄地撇了撇嘴角,「嘖」了一聲,用胳膊肘頂了一下1024號的肩膀,把他那失去重心的可憐身子扶起來。這個女人臉上的痘痘似乎在下一秒就可以噴出油來,說不定還會爬出蠕蟲——1024號想著,後來他意識到自己只是把自己對擠班車的厭惡轉移到這個胖女人身上來了。他站定了,看了一眼那個女人身上的編號——20473號。「她還沒資格嫌棄我呢」,1024號這樣想著。
1024號終於把手從那些擠在一起的身體中穿過,抓住了那可憐的銀色扶手。儘管自己的衣角被門夾住刮破了,說不定還要因為這個挨罵,但總要被沒上的去班車的人好——那些人仍然吵吵嚷嚷著把即將離開的列車圍了個水洩不通。
1024號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下了警告——那個縮小版的對話機閃著紅燈,咦嗚咦嗚地叫。大清早死寂的車廂裡,本來都像是要昏過去的人們,紛紛抬起頭去看那閃著燈哀嚎著的機子。那些人慘白的臉上現出一絲鄙夷和嘲笑的意味,那個剛才被1024號撞了,現在正支撐著身體靠著昏昏欲睡的胖女人,也咧起了抹了口紅的厚嘴唇。
「1024號,你未在規定時間到達指定工作崗位。根據規定,你將被處以300名後退的懲罰,並禁止60天的家屬探望。你被要求在2431年12月31日晚向員工紀律管理部遞交檢討及悔過書。」
「1024號,遲到!1024號,遲到!」
「1024號,你的誠信在哪裡?」
「1024號,你辜負了全體家人對你的期望!」
這樣不帶有任何情感的錄音在車廂中迴蕩。有的人開始竊竊私語,驚訝於編號這麼高的人都能因為遲到而被上司在一輛破舊的列車裡公開羞辱。而更多的人則是在偷偷笑著——他們身上雖然掛著的是遠比1024要低的編號,但目睹一個比自己編號高的人遭到辱罵,倒是一件能讓人在百無聊賴地生活中尋出些樂子的事情。
1024號迅速低下了頭不去看那些擠在一起卻又扭曲著笑或者小聲說話的人。家人?上司在錄播裡管自己和那些員工們稱為家人。事實上,這種親暱的稱呼只是為了在各位生活如牲畜一般的人們腳上套上名為「親情」的鎖鏈罷了。這樣做戲一般的稱呼,可以防止那些人不會哪一天精神崩潰而站在辦公桌上從窗戶外面跳下去,並時時刻刻地強化著他們其實已經根深蒂固的印象:「我的工作就是為家人們工作」。真可憐啊,1024號想著,只有1000名以上的人才擁有把家人接到工作地附近的地方居住;而1000名至20000名的人——他們的家人全都遷居到了一個集中地方(美其名曰是家屬聚居區,實際上跟集中營無大差別)。至於20000名以後的人——1024號根本不敢去想。
自己的家人早就消失殆盡了——至少在10分鐘前,最後的家人諾娃已經去世了——發過來的消息稱她是因為疾病而死。「她已在平靜中去往了天堂。」上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半年前,那時候她好像還身體很好。但現在自己被禁止探望家屬,60天後才能去趟聚集區看看她——那個時候她早就變成一抹骨灰,靈魂也應該早就去了天堂了吧。
天堂在哪裡呢?
1024號這樣想著。
他是時候也該突圍了——去尋找一個天堂。
屬於自己,屬於人類的天堂。
2431年12月31日 1024號服務型機器人
你好哇!我是1024號服務型機器人,負責記錄並監督1024號的工作秩序和日常生活。很高興認識你!不過,我的周全度被我的管理者設定為了80%,所以如果說話有所疏漏,還請見諒。
現在這個社會喲——自從2300年大滅絕開始,人類活得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嘍——他們把20-60歲的人編上號,按照等級制度來劃分。最上層的那些人呀,他們生活是最滋潤的——可以享受任何事情上的優先權,並掌握著管理其他編號的人的權力。其實,一直到20000名的人,生活都是還算說得過去的。但後面的那些人,卻沒有那麼幸運了——他們時刻游離在生死的邊緣,從事著高風險低收入的工作。別問我為什麼20000是一個大分水嶺——現在的人本來就沒剩多少,上級也不想讓太多人吃到紅利嘛……
那些沒有編號的人是不受任何保障和幫助的。管理者們倒是不用費心——只是需要定期去收拾那些人的屍體而已。或許,他們應該是慢慢地被忘掉了吧。
哦對了,我的幽默度是60%——如果你覺得有點高,請按設置按鈕調節。
什麼,你問我為什麼沒有1號?雖然號碼是變動的,但如果號碼所有者並未被確定為降級或者死亡,他的號碼是不會被別人替代的。曾經的那個1號,聽說是殺了人。當時往他住的街區送了通緝令,那個人便消失不見了。
悄悄跟你說一句,他好像是被污衊的。
2431年12月31日 1024號
1024號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自己工作的大樓正面安裝了最新款的玻璃,用以吸收太陽光來為這座巨型的「機器」提供能量。而這座大樓的背面,卻藏著些這個城市最被人瞧不起的人——他們很多人身上掛著最低的編號,甚至沒有編號。他們白天在工地做些無足輕重的事,或者躲在漏水的破棚子裡,以免在自己飢餓到昏睡過去的時候被陽光曬醒。有的人時常橫七豎八地躺在泥濘的街道旁一睡不醒,或者像蠕蟲一樣爬到走過的行人腳邊,用微弱的聲音祈求著一口剩飯。這還是夏天——到了冬天的時候,他們都會變成沒有名字的屍體。
1024號低頭走著,耳邊突然傳來尖叫。
「老瘋子提姆殺人啦!」
回過頭來時,只見那昨天早上地鐵裡被1024號撞了的胖女人被一個又黑又瘦的老頭用生鏽了的鐵質短刀抵住了脖子,兩隻胖手在空中徒勞地揮動著,嘴裡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很快便有愛管閒事的人圍上來了。那個被稱為提姆的人——他是個混跡於這條街上的老瘋子,經常拎著一把生鏽的小刀在街口的信箱晃蕩,並不時用自己的刀試圖撬開箱子的鎖,最後只得被保安一頓拳打腳踢後趕走。老瘋子此時卻開始笑起來,自己身上破爛的單衣因為狂放的笑聲和顫抖的胸膛而抖動。
「突圍!我要突圍!」
「哈哈哈哈!1號,誰稀罕1號哈哈哈!」
「我要去天堂!我要離開這地獄!突圍!我要突圍!」
他一把推開了胖女人,把刀子往自己的肚子捅去。說時遲那時快,1024號一下子撲上去,把他的刀打落在地。
噹啷。
老瘋子一下子愣住了。他緩緩抬起頭,看著身上標有1024號的這個年輕人,後者的白色襯衫也被老瘋子身上的汙漬而沾染。愣了片刻,老瘋子卻露出了詭異的又如同慈祥老人般的笑:
「好孩子,我的命可不值您1024名的拯救。」
1024號正要開口,那老瘋子卻又說:「1024號好哇,我攀爬了一輩子,到了最高點,最後也是被人搞下去了。攀爬好啊!往上繼續突圍吧!」
1024號回過神來時,老瘋子早已經撿起了刀,一把捅了進去,重重地倒在了圍觀的人們腳下。
鮮血,沾在了旁觀者們的鞋上。
看見老瘋子自殺了,人們都紛紛轉頭離開了。1024號看著伏在地上的老瘋子的屍體,手卻不由自主的摸了摸他的口袋——或許有什麼東西,可以留住,給他家人。啊不,他沒有家人——那就給他把遺物一起埋在土裡好了(如果他能被分配到一塊小墓地的話)。
兜裡有一張已經褪色的身份證。他已經皺皺巴巴了——很顯然,他的主人生前經常把他攥在手心裡。
上面寫著,2400年記,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