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年前,我出生的那天,恰好也是我爸的生日。
父女倆同一天過生日,相信並不多見。
我和我爸,非常純粹的魔羯座,從外貌到脾氣秉性、愛好特長,都很像。見過我和我媽的,會說母女倆好像啊。可凡是見過我爸的,都會補一句:還是更像爸爸。
今天,本應是他60歲的生日,我原本早早買好了元旦的機票,想回家小住10天,一起過完生日再走。畢竟,來深圳7年多,每年與父母都只是短短的相聚又分離,越來越渴望放下所有身份標籤,單純地,在父母跟前做一回小姑娘,陪陪他們。
但,就在距離這場團聚還有不到2個月的時候,上天突然宣判:因為一場交通意外,我再也沒有爸爸了。
有不少讀者、朋友都比較熟悉我爸爸。我曾想:下一次寫他,應該是以「慶生」的契機,沒想到,卻是以「死別」的名義。
身邊很多邁入30歲大關的朋友,都在感慨生活多艱,而我亦逃不過這種安排。
連寫了幾年生日文,今年的這篇,想記錄自己在這一個多月的經歷和關於生死的體悟。
如果你曾經、或正在經歷與至親的訣別 ,就讓我們互相陪伴寬慰;如果還未曾經歷,也許,可以通過此篇,一窺人生無常。
文章可能有點長,有點悲傷。我每寫幾句,就要停下筆,哭一會兒。斷斷續續完成此篇,這個過程很痛苦,但爸爸寫的一手好文章,我決定用他最喜歡的放式去記錄,去紀念。
「寫作在這時候,是讓時光雋永的東西。」
我一直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從小到大家庭和睦,在不錯的學校畢業後工作、成家。也曾經歷過波折,但都安然度過,直到這次爸爸突然離世。
那是一個星期日的晚上,我正在家看電視,突然接到我媽的電話。她帶著哭腔,騙我說爸爸突發心臟病需要手術,讓我趕緊收拾行李訂票。深圳到黑龍江,當天夜裡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回去了,我顫抖著訂了第二天一早的機票。隔了一會兒,電話再次響起,是舅媽的聲音:「剛你媽沒敢告訴你。你爸出車禍了,現在在ICU,腦部受損嚴重,現在有兩種方案.」
很直接了當對吧,我甚至來不及調整呼吸。我清楚地記得自己發出一聲聲「啊」?然後告訴電話那頭:同意開顱救治,籤字吧。電話就被掛斷了。
兩個小時後,靠在床上一邊祈禱、一邊等待搶救結果的我,電話再次響起。媽媽在醫院大哭著說:「你爸爸不要我們了!他就是自己出去溜個彎,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我並不是那種很剛強的女生,甚至有些膽小。曾設想過,未來有一天,至親離我而去,該如何面對,然後就忍不住落淚。
但,當你真的突然經歷噩耗、大悲,第一反應並不是哭,而是愣,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嚎了兩聲,像電視裡演的那樣,忍不住掐自己。
我告訴媽媽:爸爸沒有不要我們啊,他怎麼會不要我們。當天凌晨,我一夜未眠,用手機寫下:很奇怪,思念像海,但我哭不出來。
步入32歲,我意識到:原來,當死神想要跟你搶人的時候,就是這麼殘忍,來不及任何鋪墊。
從溫暖的深圳,到寒冷的黑土地,我抱著黑色長款羽絨服、戴著口罩坐在擁擠的飛機上,一次次將淚水在打溼口罩之前迅速擦掉,滿腦子都是五個字:「近鄉情更怯」。
在首都機場中轉的2個多小時,終於在候機室放開了哭一場,顧不上其他旅客的目光。我給自己點了一碗黑椒牛肉飯,就著眼淚往肚裡吞:爸爸走了,媽媽需要我,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呢,我不能倒下。
到家已是傍晚,我擁抱了悲傷過度、被親友們簇擁著的媽媽。第二天清早,在那個叫「遺體冷藏中心」的地方見爸爸。
從小到大,我們都見過千百次父母的名字——在證件上、在車票上、在我們的家長籤字成績單上。但你能想像到麼,忽然有一天,要在殯儀館停屍房上的電子顯示屏,看到自己父親的姓名,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他們告訴我爸爸的樣子還是比較安詳的。不過當我看到他頭上的傷,剃了光頭躺在那裡,還是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爸爸和我一樣,很怕冷。我看到冷藏櫃裡跳動著的「-4°C,-5°C」,而他靜靜躺在裡面,被布蓋著,心如刀割。忍不住問主事的老先生:「我可以碰一下他嗎」?被告知可以。
曾經總覺得「死人」、停屍房很可怕。但步入32歲,當躺在那裡的是你最愛的人,你是不會怕的。
於是我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的臉。不害怕,因為那是爸爸。
爸爸出事的那天,是農曆的十月初一,寒衣節。
此前,我和身邊很多年輕的朋友從未聽過此節,後來才知道:每年農曆十月初一,是北方百姓祭掃祖先、送寒衣的節日,是清明、中元節之外,另外一個祭奠過世親人的日子。
爸爸出事,就是在給爺爺奶奶燒完紙,獨自遛彎的途中。
媽媽曾說與他一起去,爸爸說不用。晚上5點出頭,他還發了條語音給媽媽,說要「溜一圈兒」,沒想到,那就是他給人間留下最後的聲音。當我回聽那2秒,眼淚止不住地流。手機裡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熱情而瀟灑,那是專屬於爸爸的頻率。
東北的冬天,天黑得相當早,而天將黑未全黑的時候,最是危險,司機和行人容易看不清彼此,因此事故多發。還有個東北話專門形容這種天色,叫「qiao me 眼」。
老家地廣人稀,有很多基礎設施不完善的地方。爸爸當時在過馬路,那是一個大的單位門口,但沒有畫斑馬線,也沒有欄杆,行人們常年橫穿。雙向六車道,爸爸就是在過最後一個車道時,被一輛剛剛駛入此車道的轎車撞到,頭部撞擊到了地面,顱內大出血,搶救無效離世。
中國人常說本命年往往會運勢不好,尤其是60歲會有一道坎兒。爸爸和我一樣,由於是在臘月出生,所以會「臘一歲」,2020年雖然是59周歲,但是他的本命年。有另外兩個好友的媽媽,都是在60歲本命年的時候過世的,想來也是很唏噓。
步入32歲,我開始知道:對於坊間廣泛流傳的說法,需要留心,並保持敬畏。
爸爸在ICU裡,呆了短短5個小時,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專家說,就算搶救過來,最起碼是植物人。也就是說,涉及的費用、精力,都是常人難以承擔的。我能放下深圳的生活、愛人,回老家陪護幾年嗎?捫心自問,我不能。
爸爸小心謹慎了一輩子,老朋友們知道,他和媽媽兩個人自駕往返黑龍江和海南幾個來回,數萬公裡,連一張罰單都沒有,簡直是我的偶像。那,他該有多穩重啊?
作為一名物業人,他做了多年的安全工作,是個安全意識極強的人。每次聊電話,都要反覆囑咐我要注意安全駕駛。他常用自己年輕時學車聽老司機說的一句話來告誡我:「著啥急,你要開一輩子車呢,你著啥急?」
很多很多次,我都想揪著肇事者的脖領,質問他這句:「著啥急,你要開一輩子車呢,你著啥急?」
媽媽怪爸爸太狠心,說哪怕讓我們在病床前伺候幾天,也許心裡能好受些。
親友們都紛紛安慰,爸爸就是因為太愛我們,不想讓我們跟著多遭一分鐘的罪,才會選擇「狠心」。司機是個農村進城打工的,根本沒什麼錢,搶救5小時就花了近3萬元,如果多搶救幾天爸爸再走,肇事方無力承擔,而爸媽辛苦攢下養老的錢,也要付諸東流。
媽媽也說,爸爸有潔癖,好乾淨,要體面。最後連走,也是因為顱內出血過多,身上反而沒有太多外傷。如果要插管、甚至半身不遂幾年,讓所有人去看到他悲慘的樣子,他自己都無法接受。車禍是一瞬間的事,爸爸在深度昏迷中去世,也許並沒有痛苦。
步入32歲,我學會想開:如果厄運註定來臨,那麼體面地離開,對自己和家人而言,都是一種解脫和慈悲。
1996年,爺爺去世,爸爸35歲;2017年,姥爺去世,媽媽53歲。
2020年底,爸爸去世,我31歲,曾以為還遠遠沒到直面生死的年齡。
爸爸的遺體告別儀式,訂在了十月初五。出殯前一天,我們所有人的手機不停收到系統提示,說第二天有暴雪預警。
爸爸生前雖不愛交際,但正直善良,待人熱忱,人緣特別好,很多老朋友聞訊都要來送別,甚至從其他省連夜趕過來。我擔心雪天路滑,提高了來賓的出行風險。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們城區成了例外,完全沒有下雪,而周邊市縣雪都下得超級大——也許,爸爸是在冥冥之中體恤我們吧,他最怕給別人添麻煩了。
「明月凌風懷入夢,殘山殺水讀遺詩
慶生風義兼學友,來世因緣結弟兄」
聞訊趕來的爸爸中學同學們給我的挽金上面寫的一首詩。我真的非常,非常動容。謝謝叔叔阿姨們
當天的儀式流程是:開光、起靈、介紹生平、遺體告別、火化、骨灰入盒、燒花圈祭拜、寄存骨灰。
主事先生強調,跟他一起大聲喊口令的時候,一定要控制住自己,自己哭的話,就看不清爸爸,他也聽不清我說話了。親手承裝骨灰時,切記不能將眼淚滴到上面,否則對我們不好。我乖乖聽話,即便是完全未知的環節,看著爸爸冰冷的身軀,和後面化成的灰燼,我都鎮靜地完成了我該做的事。
長輩們都跟媽媽誇我很堅強,我也完全沒有想到在爸爸面前始終是孩子的自己,可以像個大人甚至是男人一樣,不畏懼冰冷陰涼的停屍間、或熊熊燃燒的焚燒爐。
在告別儀式上,看著自己選的20張生活照在大屏幕上滾動播放,爸爸和藹可親,笑意盈盈,我止不住流淚。但是在爸爸生前的同學和聞訊趕來的領導、同事、朋友們面前,我莊重冷靜,由衷地跟每一位叔叔阿姨說謝謝。等骨灰的一個小時,我也坐不住,去大廳爭取向每一位遠道而來的來賓致謝。
而在此之前,我已經在親人的幫助下,完成了燒紙、選骨灰盒、法醫鑑定、交警隊籤字等一系列事情。
步入32歲,我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一夜長大」。盡力扮演好冷靜理性堅強的大人,可我多想做回你懷裡任性的孩子。
離開人世之前,會有所謂的預兆嗎?
以前,如果你說有,我可能不信。但經歷了這一遭,我會相信。
爸爸出事的前些天,正在整理家裡的東西,準備再次南下。他動不動就給我拍小時候的照片發給我,弄得我看著年華已逝,很是感傷。
後來,媽媽跟我說,由於我結婚沒有辦婚禮,我爸就把自己存的、計劃在我婚禮上用的酒,分門別類,在紙條上寫得清清楚楚,準備送給哪位親人。我還在家看到了一個本子,爸爸走之前,為我整理了集郵的年份——他和媽媽決定自打我出生,每一年都為我買一本當年的郵票合輯,直到成年。他們的確做到了,爸爸的筆跡顯示,他們不曾間斷地,為我買到了18歲。
以上種種,像是在交代身後事那樣。
爸爸出事的前一天,他把心愛的車子擦得鋥亮,將油加滿。他還罕見地和媽媽去散步了足足2個小時。我媽說當天我爸手比較涼,而她戴著手套,手暖,於是倆人乾脆牽著手散步。媽媽當時打趣道:「呀,還趁機增進感情吶!」
媽媽歲數大了腰不好,他甚至買了幾個小軲轆,手工做了個滑輪平板,方便平時挪動重物的時候用。
爸爸能歌善舞,會寫詩會作曲會攝影,我總說他是真·文藝老年
我也有類似的情況,事後想來,覺得訝異。爸爸出事的前三天,正是我在南京獨自旅行的最後一晚。當天晚上,我在路上看到了一個人在拉二胡賣藝求助,曲子是周冰倩的《真的好想你》,其實演奏一般,技法甚至有些拙劣,但我聽了半分鐘就開始抑制不住地淚流滿面,捐完錢回到酒店,就在房間沒來由地嚎啕大哭。
這件事我當時還發了朋友圈,說這首老歌,小時候我經常和爸爸聽,是他們那代人的金曲,不知道為何如此難過。
步入32歲,我把那些無法解釋的現象串聯在一起,或許人在離開之前,至親似乎是有某種預感的吧。
我爸,出了名的大孝子。奶奶當年癱瘓在床,植物人6年,我爸在上班之餘,也伺候了6年。
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為什麼他沒能為自己多換回幾年光陰?
燒完頭七,我和外地趕來的親人們陸續告別,從酒店搬回家裡住,看到牆上那一幅掛了很多年的、我們仨的合影,卻又不得不含淚收起。桌上擺著爸爸未吃完的水果,屋裡晾著他手洗的襪子——
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無力,和恍惚。
突然就理解了好友之前悼念媽媽時寫下的那段話:「不管你的一生經歷過什麼,此刻,這個世界跟你再也沒有關係了。這一輩子過得是否如意,是否還有遺憾,是否值得,甚至你還有一粒沒縫完的紐扣——都不再有任何機會。」
雖然爸爸從未在我面前表露絲毫,但我清楚,他十分思念自己的父母。收拾遺物時,我看到他的錢包裡放著我去世多年的爺爺奶奶的照片。我還發現家中柜子裡的影集,有很多我未曾見過的老照片。其中有一張黑白照,是年輕的爺爺奶奶抱著一個小童的三人合影,小童手裡還攥著一個糖葫蘆。
因為爸爸是長子,我知道,那個小男孩,就是爸爸。
每年各種祭奠親人的節日,他都會去看爺爺奶奶。最後一次給爺爺奶奶燒完紙當晚,自己也去找他們了。我告訴自己:爸爸是丈夫、是父親,但他終究也是爺爺奶奶的孩子啊。
步入32歲,我開始體會:無論歲月如何變遷,無論我們的父母是否也已成為老人。他們也都曾是個孩童,會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
我從來沒跟人說過一件事,就是爸爸去世到現在,我最暗自慶幸的,是他離開前的那段時光,我和媽媽都沒有和他吵架、慪氣。否則,逝者溘然而去,而我們卻會後悔終生。
大多數人,一輩子和父母大概要說幾萬句話吧。從兒時的諄諄教導,到長大後的分享喜憂。聽了我爸這麼多年的教誨,我怎麼也想不到,這輩子,我和他的最後一個對話,竟然是他發微信問我,家裡有一套矽膠鍋鏟,是否可以熱著使用。我說可以。
然後,死神說:往後,你們兩個人,再也無法對話。
收拾爸爸珍藏了的舊物時,我還發現了本《寶寶必讀》。一想到彼時27、8歲的大男人,抄著咿咿呀呀的幼稚兒歌,我知道,自己是如此被期待和深愛過。
眼淚還是決了堤。
我剛7個月大,就上了託兒所。媽媽單位太遠,所以是爸爸去給我中途餵奶。其他寶寶都是媽媽去喂,所以託兒所單獨給我們爺倆弄了一個房間。
媽媽有次去黑大進修,也是爸爸照顧我。聽說有一天,他剛給我洗完澡、穿戴完畢,準備送去幼兒園,我穿著大棉襖,一屁股坐在了洗澡盆裡,把他氣得夠嗆,手忙腳亂地重新來過。每次他說起這件事,我都笑個不停。
一個性格堅毅而內心柔軟的大男人,一個古靈精怪又感性的女兒,這對同月同日生的父女,有過太多歡樂的時光,也有青春期遇上更年期時互不理睬的對抗。
好在,最近的幾年,我越來越體恤他的辛苦與不易,很少與他爭執,記憶裡,是一片明媚的平和。也因此,我不必帶著愧疚度過餘生。
步入32歲,我想要告訴我的朋友:對你愛的人,溫柔以待吧,因為說不定什麼時候,你們就會分開。
原來思念這個東西,它不是一條穩步下行的直線,而是一條波動的曲線。
爸爸走後的最初幾天,我一門心思都在操持各種大大小小的事宜,在媽媽面前也只是陪著她默默流淚,很少大哭。
本以為感傷只會越來越少,結果發現,它更像是一種後反勁兒的情緒——跨年夜的當晚,想到爸爸卻無法跨越這一刻,我哭得昏天黑地;新年看到無比明媚的陽光,也抑制不住地流淚;前兩天隊友坐在副駕上叨叨,於是吵架,我想到自己剛拿到駕照時,爸爸在深圳呆了一小段時間,每天早上陪我開車上班,坐在副駕指導我,然後自己再從公司走路回家.躺在床上,想到他愛我的種種,就騰的一下坐起,撕心裂肺地哭。
突然就理解了我媽之前有一天深夜痛哭,跟我說「滿腦子都是你爸的好,根本想不起來他的不好」。
是啊,我最近抑制不住地思念他,滿腦子都是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和他開懷大笑時的神情。
接替爸爸崗位的叔叔兩次來看望我和媽媽,非常真摯地說了一句:「馬哥真的,就像陽光一樣,溫暖著身邊的每一個人」,然後眼圈紅了。
確實,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爸爸曾經說過一段話,我認為非常經典。他說:人啊,都希望老得慢一點,病得晚一點,走得快一點。
步入32歲,我決定正視這份遺憾和分離。他曾給過的陽光,足夠照亮我未來的人生。
中國人整體上是缺乏死亡教育的。
人們常說:逝者已去,生者堅強。但,當至暗時刻來臨,該如何堅強?不是我們不懂,而是我們想不通,辦不到。
爸爸走後的第5天晚上,親人們聊我小時候的趣事,我短暫地忘掉了悲痛,哈哈大笑。我隨後問陳胖:爸爸出事後我今天居然還這麼大聲地笑,會不會很不好啊?有點自責。
他說:爸爸不會怪你,他就是希望你可以繼續快樂地生活。
上一代人似乎總是願意本能地沉浸在痛苦中,好像不夠痛苦,就是不夠重情重義。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天媽媽用略帶責備的口吻跟我感慨:「我們這代人,沒有你們年輕人那樣看得開生死」。
其實,不是我們看得開。曾經的我,也是感性大過天,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出不來的那種人,但直面生死,我才知道,沉浸在悲痛中,的確感天動地。但是,然後呢?
都在痛苦,誰去解決問題?
不哭,不代表不悲傷;照常生活,不代表沒有心。
陳胖對我說:「你記住,你很堅強,你是個正常的人,不需要被特別對待。」
回家的飛機上,我匆匆裝進包裡的書
2020,對所有人來說都很不易。2021年,對我來說也將會是巨大的挑戰。我會往返於深圳和老家之間,祭奠爸爸,然後處理他的各種財務結算事宜,以及跟肇事方打官司。
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暇悲傷」。
在人生這趟列車,爸爸到站了,他只能陪我走完前面的一段。車子繼續開,後面的路,我依然要好好地、穩穩地前行。
步入32歲,我篤定地告訴自己:請像和往常一樣,吃飯、喝水、睡覺、流淚、歡笑……天沒有塌,天不會塌。
上個月的初一,我去了趟深圳的弘法寺,裡面香火正旺,擺滿了信眾獻上的鮮花。
看到那些虔誠禱告誦經的人們,我淚流滿面,感嘆眾生皆苦。看到一位男子在佛祖面前燒香跪拜,並從包裡掏出一袋橘子、小心翼翼盛放於殿前,也忍不住猜想他遇到了怎樣的人生艱難。
在往生的宮殿前,我重重地磕頭,不停念叨著希望爸爸能夠順利地去往極樂世界,從此沒有災難和煎熬。
其實,在我兩三歲的時候,爸爸也曾出過一場車禍。當時他們哥倆駕著摩託車,與一臺大卡車追了尾,人也飛了出去。萬幸的是,爸爸腿部縫了很多針,但撿回了性命。
我媽說,去年有次,我爸回憶起這件事,說萬一當時自己不在了,我姑娘往後怎麼辦啊,然後就掉了眼淚。
我從未見過父親流淚,從未。
經過此劫,我們活著的人,就請珍惜當下,感謝曾經擁有吧。
爸爸的網名,一直叫做「仙子」,那是他名字的諧音,自己十分鐘意。我相信,人生的前面31年,該手把手教會我的,該陪我走完的路,都已經完成了。他的時辰到了,於是去天上做神仙了。
散步的時候,我在心裡念著爸爸。樹上有顆小果子,正好掉落在我的頭上,仿佛真的有神靈在回應。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絲釋然。
往後餘生,當我想你時,夏日裡拂面的晚風是你,冬天照在我身上的暖陽是你。
你會保佑我,而我會替你多看看這世界。
曾同一天過生日的我們,無論身處何方,會永遠心心相惜。
謝謝你讀到了這裡。
今天也要「好好吃飯,好好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