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中今年75歲,依舊精神矍鑠,強大的氣場和威嚴的氣質令人驚嘆,正如她塑造的武則天和慈禧。憑藉這份獨特的氣質,呂中一直是文藝圈無可取代的好演員,從來不缺戲拍,即便戲份不重,但她絕對是每部作品中畫龍點睛的那一抹亮色。
約定對話的那天,呂中戴了一條粉紅色的絲巾出現,她笑言:「我特別喜歡粉顏色,特別柔和,特別溫暖,從小就喜歡。」同角色中總是呈現出的女強人面貌不同,回歸到家庭,她展現的正是這粉色絲巾般的溫柔。
兒媳婦何琳不久前生下了個女兒,對於新出生的小孫女,呂中自然是喜歡得緊,但她卻不會像自己在《闖入者》中飾演的老鄧那般隨意闖入兒子小家庭,她不想給晚輩太多壓力:「何琳是上海人,是南方人,生活習慣上她愛吃米飯,我們是北方人愛吃麵。就是這樣住在兩個地方,每個人按照自己的生活習慣這樣去做就很好。」而自孩子出生,她對媳婦常講的一句話是:「需要爸爸媽媽做什麼就打電話。」
周圍很多人都羨慕她擁有一個很幸福的四世同堂家庭。呂中透露幾近每周日都會進行一次的家庭聚會是維繫家人情感的靈藥,誰有煩心事兒了,就在聚會上講出來,大家齊心想想辦法去解決。為了更好地為家庭服務,即便去年剛因在王小帥作品《闖入者》贏得了威尼斯影后提名,獲得更多關注,現階段的呂中還是執意推掉許多角色,要說她現在接戲的心態,呂中稱:「一個還是喜歡,不能把喜歡的事完全丟掉,還有就是老伴、婆婆身體不太好,除了平時的照顧,也得給家裡掙點外快。」
以實際行動堅守、完成「對的事情」,是呂中的人生信條。
《闖入者》從加害方角度引人自省
70多歲學會「不責怪」失威尼斯影后不遺憾
楊晉亞:當時為什麼會接下《闖入者》這個電影?
呂中:我覺得劇本的角度和其它片子不太一樣,它實際上還是講的老百姓的故事,這個人在生活當中曾經為了自己的利益傷害過別人,最後給別人的家庭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劇,很多片子都是從受害的角度去寫的,但是這個戲是從傷害別人這個角度去寫的。我們通過這個家庭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引起社會的一種反思?應該通過這個片子,大家都想一想,我們在生活當中是不是傷害過別人?
楊晉亞:您覺得這個角色值得被原諒嗎?她做了這樣不可挽回的事情。
呂中:我想問題發生在她的身上,但是這裡頭有一個社會教育問題,究竟在利益的面前你是從自己的角度想,還是從社會的角度想,我覺得尤其在今天是值得大家去深思的。出於廣大人民群眾的善心,可以諒解她。但是這個事情不是一個諒解的問題,是應該引起大家共同思考,因為這種事情恐怕在社會當中會從很多不同的角度都可能發生。這個戲看起來就是普通老百姓的事情,很平淡,但是會和你自己的生活連接起來的。
楊晉亞:這個戲主要還是講了一段文革的往事,有沒有勾起您自己對那段日子的回憶?
呂中:那一段時間大家意識形態是比較混亂的,那麼就會有各種思想暴露出來。有的人可能藉此做一些私仇,有些人會借著機會做一些傷害社會的事情,那麼這一段過去以後,我覺得確實應該大家冷靜下來,不是一個責怪。一個人一輩子走過來,他會做很多錯事情;那麼一個社會往前走的時候,它也會出現很多的錯誤。我活到今天70多歲吧,我想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很現成的尺子擺在那,說這就是對的,你就往那邊做吧。大家都是在摸索的過程當中找到哪個是正確的,哪個是不正確的。甚至很多時候是在錯誤的教訓前提下才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所以我覺得只停留在一種埋怨、責怪、謾罵,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楊晉亞:您退休之後可能演的配角比較多,就沒有那麼辛苦,但是這個戲是您獨挑大梁,演起來會不會覺得很累,還是說演起來特別過癮?
呂中:我覺得演員在一部戲裡頭,角色不分大小,戲也不在多少,就是只要在戲裡頭出現了你這個角色,那你就應該發揮你的作用,讓人家看到你,這是社會的一個角度。對於戲不多,小角色來說是這樣的。那麼對於一個主要角色來說,你擔負的責任可能更重大,你的角度可能更有代表性。遇到戲重的時候,一個演員投入到創作過程當中,早就把這個累和不累忘掉了,因為在過程中他會有很大的享受。比如老鄧這個角色,我要告訴大家什麼,我辛辛苦苦,真是操勞了一輩子,可是我帶給社會的,帶給兒女的究竟是不是好。觀眾看完了後,哦,雖然母親付出了很大的辛苦,但是她的很多做法不對,她沒有給下一代和社會帶來好處。我如果真起到了這個作用,那我這個電影和我就給社會帶來了很多的好處。所以在創作的過程當中我是在投入,是在給大家啟迪。
楊晉亞:沒拿到威尼斯影后會不會有點可惜呢?因為大家覺得您的表演特別好,呼聲很高。
呂中:我覺得評獎實際上是一種文化交流,在交流的過程當中提高我們的電影事業。大家會看到,中國當時會是這樣的情況,中國人對這樣的事情會是這樣想,啟發了他們,面對錯誤我們應當怎麼想啊。參賽的各種情況是相比較而存在的,我們入圍了,那就證明你在世界人的想法當中已經很優秀了,至於說你是不是那個「最」,是比較出來的,不是一個絕對的標誌。在此時此刻,那個規定情境下,她可能是被評上了,你可能沒被評上,但是不等於你不好,或者也不等於她就是最好。所以我是覺得這個沒什麼遺憾的。
不用手機,因為找我演戲的人太多
工作狂是病態 拍戲是為賺外快
楊晉亞:您今年已經70多歲高齡了,但是還一直奮戰在一線,您是一個停不下來的工作狂嗎?
呂中:我不是個工作狂,我覺得我是個理性和感性各參半的一個人。工作之外我還有我的家庭,我回來以後還要跟我的家人相聚,和朋友相聚,你不要把生活丟掉,不要把樂趣丟掉。和朋友相聚,你會在交談中學習到很多東西。和年輕人相聚,你會不落後於世界。你說世界現在發展多快啊,那麼你和這個社會不能脫節,你沒有這些生活來源,你拿什麼將來創作你的角色。工作狂我覺得是一種病態,我沒有病態。
楊晉亞:您會經常玩微博嗎?
呂中:黃健中導演曾經說過,呂中啊呂中,大概咱們中國的影視界裡只有你一個人不拿手機了。我不拿手機,因為什麼呢?說句不太客氣的話就是,找我的人太多了。我有的時候就想,媽呀我自己一點時間都沒有了,所以後來乾脆我就不用手機了。結果我女兒就評價了我一下,我媽多精啊,我爸爸就是她的一個大手機。所有的事情都在我先生的手機裡,那麼我回到家裡,我也會看我先生手機上的微博,我也會和朋友們互相交流一些信息。
楊晉亞:所以是有很多人跟您邀約,請您拍戲,然後您看到這麼多信息有點害怕?
呂中:是的,因為年歲大了,精力也有限了,另外一個時間也有限了,我不太可能拍那麼多的戲,也不太可能去做那麼多事情。今年前三個月吧,有兩部比較重的戲找我,後來我就說對不起,戲太重了,我沒法接,就推掉了。
楊晉亞:那如果是特別好的角色呢?您會忍心把它推掉嗎?
呂中:特別好的角色,現在面臨一個問題就是我先生的身體逐漸不是太好了,我要用更多時間去陪伴他。比如他耳朵也聽不見了,他兩條腿也不好,我要陪著他到醫院。所以這個選擇就是說在我先生允許的情況下,如果要有特別好的戲,我還是會去的。
楊晉亞:您自己的身體是特別好對吧?
呂中:我的身體應該說是在這個年齡層還是比較好的,因為我一直在想著我的家,我還有我自己的先生,我的母親去年5月23號剛去世,98歲了。我的婆婆95歲還在,最近又在住院。我還有弟弟妹妹,他們都是國家的工作人員,我們家裡能夠掙點外塊的就是我了,為了家庭,我必須要有一個好身體,所以我始終在鍛鍊。如果天好,我每天都要走一個小時的路,我要做將近一個小時的各種活動。
楊晉亞:您退休之後演了這麼多的戲,兒女們有沒有請您徹底退下來好好享享清福?
呂中:我覺得孩子們他理解我,明白我,他尊重我,他只是說媽媽不要太累了。最後還是我來選擇。我也可能拍戲並不累,幹那些我不愛幹的事我就累了。我拍戲特別高興,我到組裡邊跟年輕人在一起,他們想的什麼,他們玩的什麼,不知不覺我就知道了。所以說為什麼要與時俱進,我經常去提醒我周圍的和我歲數差不多的人,我說我們不要做魯迅先生筆下新時期的九斤老太,指責社會這也不對,那也不對。
演員職業幫我避免成「作媽」
母親叫我「大姐姐」 何琳是好兒媳好演員
楊晉亞:《闖入者》裡面您扮演的角色和她的老母親之間,其實相處是有一些問題的,您以前也透露過自己的母親有點作,現在母親過世了,再回顧和她的相處有什麼新的感悟嗎?
呂中:我母親退休以後她一時找不到那種平衡吧,她有很大的失落感,所以她在兒女身上就鬧啊。我有一段時間也不是太理解她,我有時候就跟她講道理,我說這樣不好,但是後來我發現,老人她一生都過來了,過來了她有很多觀念可能是不對的。但是你想讓她改變,她其實機體已經衰退了,你再要求她做正常的事情,我覺得這個是不對的,年輕人應該懂得和理解老人。後來我就不再跟她講道理,我就順著她,她想做什麼我儘量地去滿足她。後來慢慢我發現她把心放下來了,我才明白,到這個時候她心裡頭有一個安全感了。後來我母親就非常好,而且曾經經常叫我「大姐姐」,叫我大姐姐,你照顧我啊,你關心我啊。我當時心裡很感動,因為我覺得她從我身上感覺到了她有依託,她有安全感。
楊晉亞:您也是在慢慢地摸索中發現了如何跟自己媽媽相處,那您覺得您的兒女現在有沒有真正了解到您現在需要什麼,他們用的是一個正確的方式嗎?
呂中:周圍很多人都評論我們這個家庭是一個很美好的家庭。我們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只要星期天有時間肯定要聚一次。大家互相聊一聊,誰要有事情,就在這個聚會當中說出來,然後大家看怎麼幫助,怎麼來解決。我的外孫女20多歲了,她現在一到禮拜天,她就開車來接我和我的愛人,到我的公公和婆婆家去。
楊晉亞:您的工作這麼忙,我覺得您在生活中肯定不會變成一個作媽的。
呂中:我因為是個演員,我要讀各種書,我要了解各種人。了解各種人的過程當中,我肯定照鏡子,我覺得我自己這一生選擇了一個特別好的職業,就是演員。你創作了那麼多人物,你活了無數的人生,你反過來用這無數的人生來營養你的人生。我演一個作媽,原來我的媽媽也這樣,將來我老了我一定不能這樣,那麼我就要避免怎麼去形成,我就要充實我自己。
楊晉亞:您的兒媳婦何琳上個月也生了一個女兒,為您新添了一個小孫女,是不是特別開心?
呂中:對,生了一個孫女,當然這很快樂,我們家添人進口了。而且我小叔子兒子,就是吳兵的表弟也生了一個女兒,她們兩個差一個月。後來我們就提醒他們,千萬不要嬌慣,一定要把她培養成一個非常健康的,有助於社會的一個孩子。我覺得我就不要隨便地去幹預,我就經常跟我兒子說,需要爸爸媽媽做什麼就打電話。
楊晉亞:何琳懷孕的時候您有去照顧她嗎?相處的多嗎?
呂中:我們沒有更多直接的照顧,因為我們分了兩個地方住,何琳是上海人,是南方人,生活習慣上她愛吃米飯,我們是北方人愛吃麵。就是這樣住在兩個地方,每個人按照自己的生活習慣這樣去做。另外她也是演員,我也是演員,我們都是不斷在片場裡,這樣就都互相不幹擾,我覺得這樣很好。但是我們每個星期天,她有時間,我們就都見面了。所以何琳也融入到我們這樣一個家庭裡,我們彼此之間可以互相聊一聊,甚至對電視劇,對電影有些什麼看法我們都可以聊。
楊晉亞:您覺得她是怎麼樣的兒媳婦?您對她滿意嗎?
呂中:我覺得何琳,我對她還是很滿意的,因為我覺得她很快融入到我們這個家庭。作為演員,她應該還是處於很健康的發展中,因為她也演了不少戲了,而且在國際上也拿獎了,但是她沒有給人感覺特別傲慢,就覺得自己了不起或者什麼。在家裡頭,她就是一個晚輩,大家在一起很和睦,很高興。
楊晉亞:如果有劇組找到您和何琳去真正演一對婆媳,您會很樂意接受嗎?
呂中:對,那我是很高興的,曾經有過一部戲,就是寫婆婆和兒媳婦的戲,來找過我,那麼就說兒媳婦想讓何琳來演,但是後來那部戲陰錯陽差就沒有拍成,就錯過了。那麼我們在一個戲裡頭我演媽媽,她演女兒,我演婆婆,她演兒媳婦,這個我想她也願意,我也願意。
娛樂圈亂象亟待整治
片酬高致心靈空虛 後輩常耍大牌需引導
楊晉亞:最近文藝圈裡有很多演員吸毒,影響了作品,您怎麼看待這個現象?
呂中:出現了這個問題,只停留在埋怨,制止他們再到我們這個圈裡來,別影響我們好的聲譽,這是不行的。我們要探討為什麼他們要吸毒,起碼說我們的社會教育沒有跟上。這些孩子很會演戲,但是我們這個圈裡沒有規矩,無休止給他們片酬,他們什麼都有了,但是精神上特別匱乏,他們不知道做演員的目的是什麼,他們覺得演了成功的一部戲了不起了,然後就拿錢去作。他們心靈上是空虛的,他們沒有得到教育,這個教育誰來擔負?家庭、社會,是不是?我們只停留在埋怨、指責、責怪,能解決問題嗎?一個吸毒的去了,下一個精神空虛他仍然還會走這條路。
楊晉亞:為什麼當年就沒有這麼多負面新聞?
呂中:當年我們抓教育,我們文藝界每個星期都要開會的,開生活小組會,彼此互相自我批評,你哪個地方做的不好。每個人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哦,這點多不好,我要改,把注意力都放在改上了。然後要演一個角色他要去分析啊,他要看好多好多書,他要去學習,你說他能去吸毒嗎?現在一個明星嘣就出來了,也許劇本合適他了,也許他的形象合適了,完了以後老闆就給人那麼多的錢,最後找不著北了。
楊晉亞:您是不是覺得現在的娛樂圈是一個很不健康的圈子?
呂中:應該說,為什麼呢?沒有制度,沒有規則。當務之急演藝圈要制定紀律,要有規矩,要有人來管。這是娛人的圈子,自己不行拿什麼去娛人?我們現在就有一個怪現象,有些個片子好玩兒,觀眾特別多,尤其是年輕人。你像馮小剛拍的那個《1942》,下了多大的功夫啊。那些演員們真的是自己餓著自己去體會那個角色,可是他的賣片上座率不如有些片子,這是個悲哀。你說這個圈子,你將來給年輕人留下什麼東西,你要往哪方面去引導他。你像我們這個片子,我覺得年輕人不愛看,老太太忙忙碌碌的,成天折騰什麼啊,有什麼好看的。但是你不知道,這個片子告訴你不要做虧心事,不要給別人帶來傷害。
楊晉亞:可能現在大家更愛看那種商業片。
呂中:對啊,這個真的是需要引導,再不引導的話挺可怕的。我現在遇到的很多事我自己就覺得特別悲哀,你比如說一個電話打過來,一個戲組或者是一個什麼節目約我,呂老師你有時間嗎?他說什麼什麼節目,我說可以,挺好的。我說你把稿子拿過來我看看吧。好咧,我給您寄。完了就沒信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成還是不成。我已經遇見不止一次這種事了。我想,年輕人現在辦事就這麼辦法。
楊晉亞:您合作了這麼多後輩,有沒有遇到過耍大牌的現象?
呂中:遇到過,不止一次。我遇到這樣的大牌的時候,我不像其他的演員特別不高興,因為問題發生在他們身上,責任、根源在社會,教育跟不上啊。我改變不了,但是我仍然在組裡頭用我來影響這個組,比如說只要是在片場預備開拍,我從來不拿本子。因為我事前一定要做功課。我到現場,我的表現會對周圍產生影響,他也會對周圍產生影響。那就看我們倆誰對周圍產生的影響大了。我從來沒有為這些事情生過氣,你不好就歸你不好,你晚來,好,我們大家都等你,你好意思就讓我們大家等,而且還有這麼一個老太太在這兒等你。我絕對坐那等他。
楊晉亞:所以您不會在語言上去提醒他。那他們之後會有改善嗎?
呂中:我不會的,我會坐那等他,他來了以後不好意思拍,那我還會和他好好拍,我會用我的行動來說明。下回他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