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與「中山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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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與「中山狼」

作者 | 鄒坤

    

大概從學前聽故事起，世人便已熟知東郭先生和狼了。這則源於明代馬中錫《東田傳》的寓言，以簡練筆墨、簡單之理，給後世提供了無數版學習材料。關於中山之狼，除卻書本，仍有經典之作。其一為曹雪芹對迎春的判詞：「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紅樓夢》七十九、八十回盡顯迎春之夫孫紹祖「中山狼」的小人嘴臉。另則是金庸名著《倚天屠龍記》中主角，可以「做我們好朋友」的張無忌遭遇。張無忌還沒成絕頂高手前，有多次遇險，每回都命懸一線，其中驚心動魄的情節之一，恰如《倚天》一回篇目：當道時見中山狼。張無忌其時年少，中「玄冥神掌」命不久矣，卻千金一諾應了紀曉芙，送楊不悔萬裡尋父。西行途中，兩小兒差點兒被崆峒派與華山派簡捷之輩當羊吃掉。這些小角色曾由張無忌出手救治，如此無情的確罕見，配得「中山狼」之稱。然而「強盜怕見賊爺爺」，簡捷這種小嘍囉檔次並不高，雖殘忍無義，到底是餓紅了眼，較崑崙派掌門何太衝就遜色多了。《倚天》中何某並非最毒，卻堪稱張無忌所遇登峰造極的「中山狼」之一。

張無忌剛解了五姑劇毒，何太衝心下便尋思：「如何騙得他說出金毛獅王謝遜的下落來？此事須當緩圖，千萬不可急躁。」瞧瞧，挽救了至愛小妾性命，板凳還沒熱，張無忌就被「狼」惦記上。後為討好原配，何太衝眼看張無忌喝毒酒，竟「低了頭一言不發」，至於崑崙門下詹春等，更是「隨口敷衍，全無絲毫誠意」，致使張無忌瞬間明白：這些人皆是涼薄之輩，多說也是枉然。關於此節，書中這樣寫道：何太衝一聽，心下大怒，又想須得儘快將他毒死，妻子的怒氣便可早些平息，免得她另生毒計，害死五姑，火燒眉毛，且顧眼下，謝遜的下落也不暇理會了，提起大半壺毒酒，都灌進了張無忌口中。到張無忌吐出毒酒，何太衝怕妻子查問，又擔心自己忘恩負義的事跡在江湖上傳揚開來，便要示警。至他掌打張無忌楊不悔，其妻班淑嫻說：「人家小小孩童，尚有情義，哪似你這等無情無義的薄倖之徒？」被自己髮妻評為「無情無義」，何太衝狼性可見一斑。也使我輩得知，若論恩將仇報，文學形象中鮮有出何太衝右者。仔細想來，武功地位顯赫的何太衝翻臉比翻書快，忘恩負義比吃飯容易，金庸的不凡，就在於他對人性的剖析和把握。南開大學陳洪教授以為：「金庸小說，就是五百年後的《水滸傳》。」倘真如此，似何太衝這「中山狼」族，不定會和西門慶同樣名揚天下。五百年太久，且談今世，哪個人一生之中不會像張無忌一樣，遇上幾個「中山狼」呢？許多時候，我們無法否認，「何太衝」就在你我身邊。每讀張無忌遇一撥撥「中山狼」，多半會勾起我的某些記憶。在我小時候，村裡有同齡的夥伴，其母早年自殺身亡，其父續弦。父母憐其悲苦，飯好後常喚之同食，雖無大魚大肉，米麵管飽。然數年後，我們與鄰紛爭，此人與之沾親，遂上躥下跳反咬一口，視我家如仇寇。父母說：我們的飯菜餵了白眼窩狼！父母不知張無忌何太衝何許人，鄉村亦無知於「中山狼」典故，白眼窩狼就是最本質說法。只是我們所遇雖為親歷，仍未免有自我標榜和虛構之嫌，此種「何太衝」孰真孰假或為諸君見疑。然近日網絡盛傳吳老師等人免費送藥，我大概無法編造，姑且認為確有其事罷。新聞說，某地封城，給人們生活帶來很大不便，一些患有常見病的病號購藥成了問題。一位25歲、姓吳的老師約朋友幫市民義務購藥、免費送藥。藥品在藥店購買，後來他們通過藥廠的朋友訂購藥品，價格低於市場價。吳老師騎電瓶車送藥，電耗盡就推著車走，常披星戴月回家。更重要的是，他們此舉冒著極大被感染風險。時隔不久，吳老師他們攤上了「大事」——被人舉報送藥「賺差價」。警方介入調查證實：吳老師他們原價買賣，義務配送，沒發現任何賺取差價的嫌疑。網絡未公布舉報者更多信息，但明擺著的事：當道再見中山狼。

我不願想像舉報者表情如何——這種噁心的面孔還是少想為妙，其心態不言而喻，大概人人仇視、處處冷漠方才符合彼等理念，只要別人沒免費幫自己，就以為有貓膩。世上奇葩事已越來越多了，當醫生救人會被某些病人或家屬刺殺，當老師教書育人會被某個學生拍板磚，不取分文做好事又要被舉報，難道自然環境逐漸惡化，反而使「狼」這種畜生繁衍進化得愈發厲害？金庸先生通古博今，對中山之狼所悟與眾不同，否則他怎會寫出「當道時見中山狼」這一經典篇章？話說回來，不管張無忌武功有多厲害，即便九陽神功、太極拳和乾坤大挪移天下無敵，也擋不住「何太衝」們前赴後繼滾滾而來。就像狗改不了吃屎、漢奸一定賣國，不管什麼時代，中山之狼一定會吃人。《倚天》後來的篇章皆證實這個道理——您若是金迷，當知我所言非虛。張無忌也好，吳老師也罷，當初助人並不貪圖回報，他們依本性行天道，只願世間多幾分溫情。但「林子大了啥鳥都有」，我們無法苛求鳥兒們都一心向善，更不能強迫鳥兒們「以德報怨」。古人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就算滴水恩只惠及他人，有些「鳥」假裝忘記古訓，哪怕當一回魯迅筆下的「看客」亦可，只要不當「何太衝」就好，至少不會多幾道戾氣。但世界就這麼怪，總有些「何太衝」樣的中山狼眼中容不得好人，見不得他人向善，這般行徑，除了他沒被爹娘教好，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緣由。拙文僅就事論事忽而感慨，我等俗人實不敢生教化世人之心，唯盼「張無忌」行善舉不再心寒。當然，我更希望「何太衝」浪子回頭少點害人心。別以為變身「何太衝」有多榮耀，就算你尖牙利嘴吃人不吐骨頭，就算你明著咬人或偷偷下嘴能得幾分好處，說千道萬你只是狼，做人多自在呀，非得當畜生才開心麼？

—END—

【專欄作家】鄒坤，在報刊和網絡媒體發表有散文、非虛構作品多種，著有散文集《樸素的泥土》。陝西省作協會員，現居陝西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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