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 weya
每一份及時送達的快遞，
背後都是數位司機的辛勞掙命；
而每一份延時的包裹，在「延時」兩字背後，
可能都是一場帶血的車禍和一個破碎的家庭。
——知乎，夜行女神
1、
2018年的12月27號，年輕的倪萬輝夫婦還是出事了。
臨近年底，他們的人生和他們的卡車之路卻永遠定格在了青藏線的五道梁上。
這對夫妻在前往西藏送貨途中，因高原缺氧去世，不久前，家中10歲的孩子剛過完生日。
彼時，已有170萬人在快手上關注了河北邢臺人倪萬輝的快手帳號——「開卡車小輝輝吖」。
在他的視頻底部有人留言：
「高德地圖持續為你導航，終點河北邢臺市。道路無積雪路面無結冰。過往車輛為你讓路，回家吧輝哥。孩子在等你。老人在盼你。」
小輝輝夫婦是中國3000萬卡車司機中的一員，夫婦倆常年跑全國各地拉貨，跑過山東、吉林、新疆、黑龍江、內蒙、湖南……
甚至還跑過寮國，而兩個孩子—— 一個10歲一個1歲，就留在了家裡，讓老人照顧。
這次進藏，因為天寒地凍，他倆像許許多多卡車司機一樣，開著柴暖在車裡過夜。
儘管柴暖的使用非常危險，已經被相關部門禁止安裝，但為了方便，很多卡車司機都會安裝。
這次，他們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柴暖的尾氣跑到了駕駛室，夫婦二人因缺氧而死。
兩年前，小輝輝剛開始玩快手。
他發布的第一條視頻，正如我們所有人試著發第一條視頻時那樣，封面花哨的紅色大字「帥不帥」，跟著一個星星眼的表情。
視頻裡，他拘謹又快活著地給大家展示他的卡車，意氣風發地配文說：「今天裝車！出發！」
2、
卡車司機，這個永遠在路上、卻一直沒有被看見的「城市隱形人」群體，因為小輝輝事件、藉由快手，他們的世界在人們面前徐徐展開，讓大眾看到了他們邊緣而又真實的生活。
這種生活很苦。
卡車司機管同行叫「卡友」，隨行的妻子叫「卡嫂」，隨行的孩子叫「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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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手上一名擁有45萬粉絲的女卡友「四丫頭」，就是一個女卡友。
四丫頭是一個單親媽媽，哈爾濱人，在鄂爾多斯拉煤。每次出車，3歲的兒子就成了「留守兒童」。
有一次，四丫頭要出發了，兒子一邊哭一邊自己打開行李箱，把自己裝了進去，對媽媽說：「媽媽把我也打包帶走吧！」
後來，四丫頭每次出車都會帶上兒子。她的兒子，每次出車都特別乖，還會對著媽媽的直播鏡頭比「耶」。
母子擠在小小的駕駛室臥鋪上睡覺，四丫頭會覺得愧對兒子，她發過一條視頻，配文是：「有這樣的母親你怨嗎？」
有人在質疑該不該帶上孩子時，熟悉她的卡友默默在評論區留言：「注意安全。」
這是他們一貫的關心方式，誰都知道3歲的孩子應該開開心心地跟媽媽在家裡玩，但這現實嗎？
四丫頭要賺錢，兒子要陪伴，就只能把兒子帶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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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哥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卡友，他以「吃飯很香」聞名快手。幾百條視頻，一大半都是在卡車上、服務區、家裡吃飯。
「服務員看我吃飯笑了」，「回家進屋就吃飯」，「今天能吃兩頓飯」，「家裡的飯菜真香啊」……是他經常用的標題。
他的妻子人稱紅姐，與他結婚17年，在家照顧孩子、輔導孩子學習，與洋哥聚少離多。
只要洋哥一回家，一定是一大桌豐盛的飯菜。洋哥也不客氣，端起菜盤子就往飯碗裡倒，大口大口往嘴裡扒。
紅姐經常在旁邊勸：「能不能慢點吃？」
洋哥在外跑車，發了視頻，紅姐就會發一個倆人的同框，經常搞怪，偶爾撒狗糧，伴著《痴痴女人心》《月下情緣》《今生只為遇見你》《懷念青春》魔性音樂做背景音。
中年人的狗糧，齁得慌。但卡友們紛紛說：「這兩口子真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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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父親輪流開車的90後姑娘「雲歌」，常年隨父出徵，已經有9年駕齡。
她身上有濃重的江湖氣，說話嘎嘣脆，大大咧咧。她跟父親的關係，更像是哥們。開心時叫他「卡爹」，不開心時叫他「老陳」。
老陳會在她唱歌跳舞的時候叉著腰毫不留情地拆臺；她被氣到就會跟老陳「打架」，老陳一個靈敏的反腿踢讓她心服口服，說自己還需要多加練習。
不像對開車這件事已經感到深度疲倦的卡友，她非常享受開車這件事。
她不僅是一名卡車司機，同時也是一名專業的賽車手，多次在賽車中拿獎；她的摩託車也開得賊棒，戴上頭盔能漂移。
左一為雲歌
90後的雲歌，是一個重卡司機，也是一個職業賽車手，更是一個俠肝義膽的浪漫女孩兒。曾經在卡車上拉橫幅徵婚，上書：「我開卡車養你，你給我愛情就好」。登上騰訊頭條。
她的首頁介紹寫著：騰訊徵婚女司機，卡車生涯將陪伴父親至自己結婚為止。
3、
「方向盤一轉，給個縣長都不換。」
這是路遙《平凡的世界》中，田潤葉二媽為了給她介紹對象時對她說的一句話。
她的未來對象李向前是陝北原西縣運輸公司的一名卡車司機，在那個年代，卡車司機是個令人羨慕的職業，他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且報酬豐厚，富得流油。
但那樣一個卡車司機的好時代，早已過去了。
10年前，卡車司機每月可以拿到近萬元的收入，這個數字放在今天也是很可觀的。而且因為有車，某種意義上他們算得上是那個時代的「中產階級」。
隨著買得起卡車的人越來越多，對卡車司機的限制也越來越多。關卡、行業「潛規則」、油價攀升、過路過橋費畸高等，長年在路上的卡車人利潤越來越稀薄。
大部分時間見不到家人孩子，三餐不繼，長年跑在公路上，交貨時間緊急，連夜開車疲勞駕駛，久坐導致的勁椎腰椎疾病，超高的事故率……
這些問題也一直擠壓著卡車司機的生存空間。
而3000萬卡車司機裡，70%都沒有繳納五險一金。
「我們幹這行的目標，就都是能離開這個行業。」一位卡車司機如是說。
卡車司機每7個人中就有一人發生過交通事故，而卡車司機每年的死亡率高達5%。實實在在是一個拿命換錢的職業。
今年淘寶雙十一的交易額高達2136億，在我們快活剁手的時候，有3000萬卡車司機疾馳在擁擠而又疲憊的人生路上。
如果有人紀錄，這些千千萬萬行駛在路上的卡車司機，就是一部宏大的中國本土公路電影。
4、
在快手上的卡友看來，「天下卡友是一家」不是個口號，而是一個牢不可破的聯盟。
他們之間有另一種很深的情誼。
小輝輝出事後，不少卡友不遠萬裡前去弔唁，還有卡友在自己的快手帳號上發起捐款，導致帳號被封，儘管如此，卡友們還是在一天之內募集到30萬元，捐獻給小輝輝的家人。
快手隨即發布消息：
一個叫「李四」的卡友甚至在直播中表態，自己會每個月給小輝輝家打錢，每次至少打一萬，直到他沒錢為止。
小輝輝2016年發的第一條視頻底下，有12267條評論，很多人知道小輝輝夫婦遇難後，看完了他們所有的351條視頻，為每一個視頻點讚、留言。
其中有一條留言說：「2年後千萬不要去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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