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法國原版海報
《侯爵》 Marquis（1989）
導演：Henri Xhonneux
片長：83分鐘
類型：喜劇/真人動畫
地區：法國
根據百度百科介紹，薩德侯爵是「一位法國貴族和一系列色情與哲學書籍的作者」，但這個說法實在太吊人胃口，就像你有一個好哥們在大家把酒胡侃時言之鑿鑿絮叨他曾背著夫人和大學女博士偷情，她既能在雲雨時銷魂呻吟，也能一邊聲情並茂背誦《詩經》——聽起來多麼隔靴搔癢，哪有《索多瑪120天》這樣貼有「世界第一禁片」標籤的電影來得痛快——這部經常以盜版碟形式進入電腦和DVD機播放的電影，正是改編自薩德侯爵用筆寫就的罪惡之城，他被關押於巴士底獄期間，在廁紙的捲軸筒上寫下了這部驚世駭俗、既宣淫又帶有批判神思的異色巨著——大導演帕索裡尼則用這部飽受非議的生涯遺作《索多瑪120天》呈現了薩德荒誕、可怖而詭譎的意淫，而這部奇特的《侯爵》則挖掘了薩德書中瑰麗斑斕到道德淪喪的性幻想如何產生、萌發的「根」源。
讓「小弟弟」和男主人對話的設定讓《侯爵》處處透露著荒誕
讓「小弟弟」開口說話在光影世界並不罕見，哪怕放置華語影壇，也有1993年陳可辛與李志毅合導的《風塵三俠》，梁家輝、梁朝偉和鄭丹瑞三個死黨就曾在綺夢遐思時戴上形似烏龜腦袋的橡膠頭套扮演自己的「小弟弟」，以言語描述宣洩欲望。但《侯爵》的「小弟弟」無疑來頭更大，因為它上面的人是大名鼎鼎，或者說，臭名昭著的薩德。放眼近代性史，弗洛伊德定是系出殿堂的高雅學院派，比起這位大神，薩德只能算是天賦異稟、無師自通的野路子奇才，關於他生平的電影亦有不少改編，奧斯卡影帝傑弗裡·拉什就曾在《鵝毛筆》裡扮演他，也憑此提名小金人；而《侯爵》則把焦點對準了賜予那支鵝毛筆無限書寫能量的「小弟弟」——這部定格動畫和真人表演相結合的刁鑽影片，恰恰印證了作家趙鑫珊所言：「pen（筆）」是由「penis（男性生殖器）」演化而來的，因此一切書寫其實都是潛藏的關於「性」的表達。《侯爵》中的薩德絲毫沒有不羈狂狷的風流，他搖身一變成了賈寶玉那樣文採灼灼又多愁善感的文人，而他名叫科林的「小弟弟」則張開嘴巴說話，替主人闡釋欲望——所以，連陽具都在滔滔不絕了，男性們還好意思否認自己不是倚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嗎？
《侯爵》中薩德的形象是一隻多愁善感的大狗，憂鬱的文藝中年
科林在片中口條靈活、能言善辯，是個會話天才：記敘、描寫、議論、抒情，甚至悲鬱哀怨和狂喜得意的語氣由它道來都聲聲入耳仿佛念詩一般。譬如，它會用語言捍衛自我尊嚴，每當薩德叫它「小東西」時，科林總會義正言辭警告薩德停止使用這種帶有輕蔑及侮辱的稱謂——看看它的長度和粗細程度，簡直是讓所有擼sir們汗顏又欽羨的雄赳赳氣昂昂了；有時它又是一副「全知先生」的模樣，對於薩德「下肢應該由頭腦掌控」的言論，科林語帶譏諷地無情駁斥，「你的腿也是我的腿，而你欲望的衝動更是我思想的產物，我雖然在下面，可是我也能像頭腦那樣思考！」，邏輯清晰、辯才一流，絕對能當最佳辯手；而當薩德為情所困、舉棋不定沒有主意時，科林幾乎充當了薩德命運的參謀和指揮——如果不願在沉默中死亡，那就必須振奮精神投身戰鬥中去，為採擷真愛拼搏。最最要命的是，這個思想活躍的「小弟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位女革命家，它的心動比起人類更加洶湧澎湃，一點也不含糊。於是它選擇主動脫離薩德的軀體，充血地堅挺著，邁向自認最進步的事業——天吶，從此《侯爵》不再擁有生殖的陽物，而這種滑稽感十足、令人啼笑皆非的「自宮」，也把影片「男人用下半身思考」的論調推向了諷刺的高潮。
被關進巴士底獄間，薩德的孤獨除了靠寫作排遣，就是和「小弟弟」科林交流
《神秘的舞蹈：人類性行為的演化》一書曾載錄過薩德侯爵一個極其令人反胃作嘔的癖好：他總是隨身攜帶一盒沾滿蜜糖的西班牙蒼蠅屍體，在青樓與煙花女子們歡度春宵時，連哄帶騙讓她們服下。薩德認為吞食西班牙蒼蠅能夠促進生殖系統興奮、刺激交配衝動，是一種挑逗效果顯著的春藥；莫裡斯·勒韋爾所著的《薩德大傳》則對侯爵大人這一發指的惡趣味進行了更為詳實的細節交代——他將西班牙蒼蠅捏死後統統碾碎，包裹上香甜的糖衣，據說這種糖丸可以讓性器有力勃起、加速血液循環，但可能會損害腎臟乃至危及生命。但實際上這只是薩德的幌子，他真正迷戀的是潛伏在西班牙蒼蠅催情功效之下不能說的秘密——食用這種害蟲會使人腸道大量脹氣，薩德便滿心期待等在姑娘們的臀部旁，入迷地側耳聆聽連珠炮似的聲響，並瘋狂地把鼻子湊近糞門，貪婪吮吸著西班牙蒼蠅亡魂製造出的「異香」……一片屁味瀰漫，我們在吐，而文學的薩德也終於被撕裂，一個獸性大發他正奔向肉搏的戰場。
主教先生貌似君子，卻有著諸多不為人知的癖好
總而言之，欲望戰勝了理智，大腦慘敗於下半身，因此人們稱薩德為懂文學的色情狂其實頗為不妥，《侯爵》的詮釋才更到位——電影把薩德的「小弟弟」獨立出來，讓一個男人分割成名叫薩德的文學家和一個情慾大過天的「小弟弟」科林，理性的薩德和欲望的科林相輔相成卻又彼此對立，代表了男性在頭腦和下體間的掙扎、迷失。《侯爵》中圍繞在薩德周遭的人也莫不如是：道貌岸然的主教先生總是一邊虔誠地親吻十字架，又一邊饞液綿綿、大咽口水盯著女孩們起伏的胸脯；市長努力維護自己在民眾眼中的高尚與威儀，卻又在情婦的鞭笞中享受SM的極樂……欲望是人類本能，意味著極難被理智駕馭，換言之，欲望不會因為政治、文學、戰鬥、經濟等等象徵理性的事物出現而被扼殺消失，它像「小弟弟」科林一樣，深植在思想中，隨時又隨地；但《侯爵》很贊的一點是，它為欲望和理性的關係提供了一條新出路——相互轉化：科林從對牆上一道裂縫的眷戀，到對女革命家朱麗葉特的痴迷並最終選擇投身大革命，實際是一種欲望的延續，只不過在延續的過程中理性的成分逐漸增強，二者融於彼此、互相過渡。選擇奔赴革命的科林離開了留在獄中繼續寫作的薩德，不再依附薩德的科林依舊鮮活有力，二者平行共存，正象徵著欲望和理性的和諧共生。這是一個我們早已不再漠視、壓抑欲望的時代，而真正做到一種健康的解放，則要消除對欲望的歧視，像《侯爵》一樣還它與理性平等的權利。
市長藏起平素的道貌岸然，享受SM變態的快感
好事者早就將欲望細分為情慾、性慾和色慾等等，這種咬文嚼字已經綿延了千百年，而電影的出現，則讓這種聽起來抽象的概念轉化為具體、直觀的影像，鏡頭裡赤裸的身體，要比最生動的語言文字描述更實在。《侯爵》可貴在，它雖然涉及諸多大尺度、重口味的內容，但絕無任何叫人不適的低級色情和下流的感官取悅，如果創作者意在憑藉色情吸引觀眾，不如直接拍AV算了，又何須在探究欲望和理性的關係上耗費思量？不過《侯爵》卻又的的確確屬於情色電影，只是，讓「小弟弟」與男主人對話，遠比拍攝一根完事煙的造作更能體現藝術性。
演員們穿戴著誇張的動物頭套，這種滑稽的喜劇方式消解了情色，也是一種視覺創新
另外不可不提的就是《侯爵》的視覺呈現——影片不乏滴蠟、虐待甚至堪比庫布裡克《大開眼戒》那樣群P的場面，但所有真人演員全部裝扮成雞、羊、豬、狗和老鼠等動物的模樣，誇張的頭套和宮廷風格的服飾大大稀釋了情色，讓《侯爵》看起來更具寓言和黑童話風格，所以即使再露骨的情色橋段都被這種滑稽的戲謔消解了，偶爾還會閃現一絲可愛拙樸的萌態。其實就像薩德那些充斥著情色描寫的作品也並非旨在刻意兜售情色，在他所處的革命亂世，殺戮血淚早已多過歡情。我們絕對反對任何淫穢垃圾，但《侯爵》仍舊值得觀賞——它讓欲望發聲，它為欲望正名，它貼心地體會到欲望曾經、正在並將為人們帶來的莫大喜樂。
小弟弟」科林最終說服薩德，脫離他而去，完成了欲望和理性的平等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