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國際電影節,仍然在火熱進行當中。
而在昨天,第十屆北京國際電影節首次開辦了「大師班」,這其中,最重頭的,莫過於李安導演的大師班了,他的這次對話,圍繞著「東方表達與數位技術」的主題展開。而這一次的特殊之處在於,由於疫情的關係,李安通過視頻連線的方式與其他嘉賓遠程開講。
在大家的印象中,由李安來講「東方表達與數位技術」無疑是再合適不過了,畢竟他此前接連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雙子殺手》三部電影拓展了電影行業對「數位技術」的認知上限。
但李安自己,卻不這麼認為,他說自己並非技術控,手機只會打電話,其他都不會。拍了二十年,李安曾經將整顆心都放在膠片上,直到有一天突然發覺必須要做出改變。
「我第一次拍數碼電影,第一次接觸到立體,拍到一半感覺很糟糕,表達的信仰突然瓦解,不知道該怎麼拍電影了,3D是我不熟悉的。我像少年派一樣,跟一隻老虎在太平洋漂流,很惶恐,我相信的東西都在幻滅中。所以每次我必須找到一塊新的浮木,必須找到跟觀眾溝通的方法。」
就像他說的那樣。不是李安主動選擇了技術,而是他在追求藝術呈現的過程中,忽然察覺到自己的局限,他必須去掙破這層桎梏,否則就無法抵達藝術的彼岸。於是李安從一個玩不轉智慧型手機的人,一點點變成現在,站在電影技術最前沿的瞭望者。
「3D跟數碼,人的眼睛在解析這些影像的時候心理會跟之前不太一樣,我們熟悉的是膠片時代的表達,突然之間到了新的環境,是摸著石頭過河。我覺得我還在學習階段。希望大家跟我一樣,在新的媒體裡找新的表達方式。」
在尋找新技術、新表達的十年裡,從《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到《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再到去年的《雙子殺手》,3D攝影機拍攝、高速攝影、高幀率,李安突破的不僅是現有電影拍攝與放映的技術極限,他用每秒120幀的高幀率向傳統每秒24幀的電影「真理」發出了挑戰。
技術,從來都不僅僅是技術,它關乎美學,更關乎經濟。
每一次技術上的革新,都伴隨著全產業設備的淘汰與更新,牽一髮而動全身。
當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用全3D攝影機拍攝,真老虎與CG特效老虎同期製作。李安說自己在2001年左右第一次讀到原著時,就被深深震撼,「神魂顛倒」,「當時我想,正常人一定不會想要把這小說拍成電影的:從理性出發,這麼做的花費實在是太大了。」
最終,機緣巧合之下,重重困難之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上映,這一次,李安跑贏了市場和觀眾,並再度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
但不是每一次,都如此幸運。李安也說,在探索技術邊界的十年裡受到了很多打擊。
幾年後,李安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裡進行了更為大膽的嘗試,3D/4K/120幀的高攝製標準,對放映端也提出了革命性的要求,全球能夠確保以最高標準放映的影院不過百家。
李安在探索技術的路上邁的步子太大,以致於市場和觀眾沒能趕上他的步伐,導致了影片在口碑和票房上的不平衡。
去年的《雙子殺手》,李安在藝術表達和技術實現上顯得得更為圓融,但是這一次,反類型化的創作並未獲得預想中的收穫。
在大師班論壇上,回望這十年,李安感慨著:「胳膊扭不過大腿,創新不是光藝術和科技的東西,是要跟整個業界和觀影文化的扭鬥,非常困難。」
但他也說,仍會選擇繼續下去,「因為現在在我腦子裡電影已經是那樣子了。」
當然,除了技術創新,更多觀眾關注的是李安電影裡東方式的表達。是《推手》《喜宴》《飲食男女》裡父權結構下的家庭暗湧,也是《臥虎藏龍》裡東方武學的精神想像。
從《臥虎藏龍》開始,中國武俠片對真實有了新的詮釋。回到最初起心動念的拍攝原點,李安說自己被原著小說中玉嬌龍的角色深深吸引,「覺得李慕白很像我,俞秀蓮像我太太,玉嬌龍像我想做不敢做的事情。我從小就對武俠有幻想,又抓到很動人的主角,就很想拍它。」
而他改編小說,靠的是第一遍的直覺,要留住那種「最能打動你的東西」。無論是《臥虎藏龍》還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每一次改編,他都只讀一遍原著小說。這是一位成熟導演去粗取精的藝術自覺。
「做改編不是做翻譯,我不太會用小說裡的細節。把小說翻譯成電影,那樣不會很成功,因為怎麼拍都沒法超越小說。至於小說刺激到我什麼,因為電影不能用小說那麼長篇幅,電影影像非常直觀,只有兩個鐘頭,所以就要很精準地打到某種感受,筆墨無法形容的,就是值得做的。」
那種「筆墨無法形容」的東西,正是李安電影最讓人著魔的魅力。為了用電影抵達這種「不可言說」的感受,李安分享了他的思路。
「我會從後往前想,為了達到這種情懷,前面需要鋪墊什麼東西。所以改編小說我不太會用細節,小說我都只會讀一遍,我怕看太多遍會衝淡第一印象,就是憑藉直覺找到最能打到你的東西。」
有人在大師班現場提問李安:會拍《臥虎藏龍》李慕白的前傳嗎?
李安說自己斷斷續續想過十年要拍李慕白前傳,但總是有更多更新鮮、自由度更高的新題材在不斷吸引他的注意力。「希望能夠重現新的東西,我還想拍武俠片。」
疫情仍在的當下,電影人之間免不了談到疫情對電影行業的影響。這次的李安大師班也不例外。
一方面是流媒體對傳統電影行業的衝擊,一方面是疫情讓人無法走出家門。李安導演擔心觀眾習慣在家看電影後,要重新回到影院可能很難。
「我跟大家一樣困惑,現在影院都非常困難,要回去也非常困難,過去我們幾百個人到處拍片,現在也很困難了。大家也習慣了在家看電影,習慣以後戲院會怎麼樣很難講。可能最高端的,或者有特別體驗的影院會有生意,其他影院就很難了,電視、手機都可以看,大家都已經習慣了。所以大家必須想新的方法拍片,做一個革命性的改革,這是我的感覺。」
即使行業艱難,李安導演也延續了一貫的真誠和溫柔,「顧客永遠是對的」。
「不能逼著觀眾進戲院,這誰也做不到。你只能做他在家裡看不到的東西,如果你的電影還不如觀眾在家裡看的好看,那就不能怪觀眾待在家裡。
戲院的優勢是集體感、儀式感,要發揮優勢,接受挑戰,創作出新的東西,我是相信電影院的。」
相信大銀幕的魅力,埋頭創作出更多適應大銀幕的作品。面對不少觀眾希望李安回歸華語片創作的呼聲,李安的回應讓不少影迷覺得滿足。
「接下來可能有一部華語片和一部英語片,一個在寫劇本,另一個在構思。」
也希望,李安導演有更多好的電影可以推出來吧,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