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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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最無恥的栽贓,算起來,還不是嶽飛的莫須有,而是周亞夫之死。
有一年,大漢著名神算許負給周亞夫看了一個相,說道:你三年以後將會封侯,封侯八年後將出將入相,這時候,你執掌國家大權,位尊權重,沒有人能比得上你。不過,再過九年,你就要餓死 。
周亞夫笑了,「我父親的侯爵已經被我哥哥繼承了,我哥哥就算去世,侯爵之位也有他的兒子繼承,我怎麼可能封侯?再說了,我如果真像你說的大富大貴,怎麼又會餓死呢?你這自相矛盾啊。」
許相指指他的嘴,「你臉上有縱紋一直延伸到嘴裡,這就是餓死的面相。」
過了三年,周亞夫真的封侯了。因為哥哥殺了人,被剝奪爵位。爵位落到了周亞夫的身上。
而周亞夫進入漢文帝的視野,是因為帝國的一次軍事行動。
在漢文帝後元六年(前158年),匈奴入侵邊境,情況緊急,漢文帝緊急調動三路大軍護衛京師。
這其中,宗正劉禮駐軍霸上,祝茲侯徐厲駐軍棘門,周亞夫駐軍細柳。
想了一下,漢文帝還是有點不放心,決定親自到軍營裡查看一下。
到了霸上和棘門的軍營,一路上看到是皇帝來了,軍營大開,將軍跟下面的官兵紛紛卸甲相迎,把一個軍事考察搞成了領導歡迎會。
漢文帝沒有表態,只是說了兩句同志們辛苦了就離開了。
到了周亞夫的細柳營,漢文帝發現自己進不去,營中的將士披甲持銳,如臨大敵,根本不像要迎接大領導的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
營中的將士報告,我們將軍說了,到了軍營,只能聽將軍的,不用聽天子的詔令。
難道這天下底還有天子禁區?
漢文帝下令拿自己的符節去開門。
終於,軍營大門打開了。剛準備進去,又有人攔住了。
「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對不起,你超速了。」
軍營內實行限速,不能開快車。
漢文帝只好放慢了韁繩,緩緩前行,好不容易才見到了周亞夫,卻發現這哥們身著鎧甲,手中還有武器,也沒有跪拜的意思,還理直氣壯的表示,「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
說完,周亞夫給漢文帝行了一個軍禮算數。
沒有感受到皇帝應有的禮遇,漢文帝沒有生氣,反而端正了坐姿,揮手向營中的將士致意。
此後,漢文帝退了出來,面對被攔在營外的群臣,漢文帝嘆了一口氣:「這才是大漢的將軍啊。在霸上和棘門軍營看到的,仿佛就是兒戲,那些將軍只怕隨時會被襲擊成為俘虜,只有亞夫這裡,沒人能夠侵犯他。」
從此,周亞夫就成了漢文帝最為器重的大將。在去世前,他特地告訴兒子漢景帝:有事找周哥。(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
到後,周亞夫果然平定了七國之叛,並因此出任丞相。當年許負給他算的命大多已經實現,封侯、權傾天下。但不要忘了,許負給他算定的結局:餓死。
這位為大漢立下不世功勞的名將是怎麼淪落到餓死的呢?
一開始,是竇太后讓漢景帝給王信封個侯。
王信,皇后王娡的哥哥。
漢景帝猶豫了一下,表示要徵求一下丞相周亞夫的意思。
為什麼要跟周亞夫商量呢?不僅僅因為周亞夫是丞相,而是因為他是軍功集團的大佬。
給自己的小舅子王信封侯,其實是一件違反合同法的事情。
這個合同就是劉邦同志去世前搞的白馬之盟。
為了安定天下,劉邦殺白馬喝血酒,搞了一個合同,把大漢的蛋糕給分了分。其綱領性的條款是: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
也就是非劉者不王,非功者不侯。
諸侯王必須稱劉,要想封侯,必須是開國功臣以及他們的子弟。
這是一項影響大漢半個世紀的盟約,大漢帝國的所有運轉都是圍繞著這個綱領所展開。
侯爵,是軍功集團的既得利益,要想從裡面分一杯羹……也不是不可能。比如呂后時代就分封了不少呂姓侯,但那是徵求了陳平周勃等人的同意。而且後果也看到了。不是軍功集團的非要爭取封侯,軍功集團秋後算帳,把呂氏集團當成鋁鍋一鍋端了。
不但非功者不侯,不是軍功集團的成員,也別想染指丞相這樣的高官。從劉邦建漢以來,所有的丞相都出自軍功集團,周亞夫就是一位。
不幸的是,他可能是最後一位了。
漢景帝當然希望給小舅子封個侯,倒不是怕老婆,而是他也想通過提拔小舅子打破軍功集團的壟斷,徹底改變大漢權力三分的局面。
只是,這個事情還得跟周亞夫打聲招呼啊。
於是,漢景帝叫來了周亞夫,把竇太后的話轉述了一下,讓周亞夫瞧在太后的面子上,行個方便。
周亞夫拒絕了,搬出的理由依然是白馬之盟: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這是高祖皇帝說的,這個東西不能變。
王信雖然是皇后的兄弟,但是,無功就是無功,給他封侯,不符合盟約啊。
漢景帝沉默了,當年劉邦清除功臣,異姓王們一個接一個的反,劉邦最終不得不祭出白馬之盟來安撫軍功集團。可以說,白馬之盟是漢初天下穩定的基石。但現在這塊石頭已經越來越大,大到成為大漢帝國前進的阻礙。
怎麼搬走這塊石頭呢?
漢景帝叫了聲散會,這個王信封侯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但很快,這個白馬之盟被漢景帝強行打破了。
平定七國之亂的第七年,漢景帝登基的第十年。漢景帝決定提拔一批陸歸幹部。匈奴有六個人大概也是內部競爭壓力大,在草原上混不下去,跑到漢朝掛靠。
對於這樣棄暗投明的,漢景帝是無比歡迎,但人家來了,總要給點待遇吧。人家在草原上是王,到了中原,級別降一點也得是侯吧。
於是,漢景帝又找來了周亞夫,跟他商量一下,把這幾個人封為侯。
說實話,用他們做為榜樣,吸引更多的匈奴人員到中原落戶是一個目的,但依然有一個隱秘的原因,還是要打敗白馬之盟的合同條款:非功者不侯。
這一次,周亞夫不能用非功來拒絕了。因為用這個理由來拒絕王信,是對抗外戚,這容易博得同情跟支持。但拒絕這批人的升遷,很容易給人造成不容外國友人的印象。
但周亞夫同志找到了更好的理由。
「這些人背叛了自己的君主,如果把這些人也封為侯,以後陛下怎麼責問自己不守節操的臣子。」
漢景帝一下被問得噎住了。你這個人不會聊天,我不跟你說話!
「你說的話不算數!」
退朝之後,漢景帝直接宣布,封這六人為侯。
周亞夫也不含糊,直接搞起了罷工,宣布自己得了病,沒辦法上班,要求辭去丞相的職務。
周亞夫舒舒服服躺在家裡,準備等漢景帝來勸他上班。以前都是這樣幹的。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真的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漢景帝宣布,同意周亞夫的辭職請求,並且很快任命了新的丞相人選,桃侯劉舍。這也是一位軍功集團的二代目,但顯然,是拿來臨時頂角的。
問題是,漢景帝就怎麼不挽留一下呢?他就不需要照顧軍功集團的感受,不害怕軍功集團的反撲?
事實上,軍功集團已經無法影響長安政局了。原因之一當然是軍功集團們少文多質,人才儲備不夠,幹部出現斷層。更重要的是,軍功集團存在的另一個保障,劉氏諸侯已經名存實亡。
平定七國之亂後,漢景帝趁機收回了郡國的軍權、財政權、行政權,各位老劉家的孩子們也就收點租,安靜的當個地主了。
就在周亞夫下崗的同年,漢景帝下令廢除諸侯國的御史大夫一職。諸侯們監察權沒有了。
在漢初的白馬之盟裡,大家是股份制,各佔三分之一,只要兩者聯合,就能否決第三方。當年諸呂之亂,軍功集團就曾經聯合代王劉恆否決過皇帝方。而七國之亂,其實就是皇帝跟軍功集團否決諸侯。但這次活兒幹得太徹底,直接把三號股東給乾沒了。
從此,論股份,皇帝永遠最大,再怎以聯合,也湊不過超過半數的票。
經過文景兩代人的努力,白馬之盟的三權分立正在不可逆轉的朝著唯我獨尊的帝王體系過渡。
如果能夠明白這一點,周亞夫還是可以逃過許負詛咒的,至少像他父親一樣,能夠有驚無險。
但身處其中的人很難理解這一點,他總想保有既得的利益,維護本身集團,在發現自己已經無能無力時,他們往往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在周亞夫辭去丞相,好久不當大哥的四年後,漢景帝突然想起在家賦閒的周亞夫,準備把這位大哥叫過來敘敘舊。
周亞夫來了,來之前,他有不太開心。前兩年,漢景帝把自己的小舅子王信封了侯。沒有任何人反對。當然也沒有周亞夫怎麼看。
而在今年,漢景帝讓充數的劉舍下崗了,把御史大夫衛綰任為丞相。
衛綰,山西文水縣人,以前是個雜技演員,擅長在車上表演雜技,因為被漢文帝看中,一路高升。漢文帝去世前,特別吩咐漢景帝,這是個老實人,你以後對他好點。
漢文帝這麼叮囑,不僅僅因為衛綰是個老實人,更因為衛綰的身份。衛綰起於代郡,而代郡正是漢文帝當代王時的老地盤。簡單來說,衛綰屬於文帝系,是他從地方帶出來的官員。
現在,衛綰成為了丞相,這是自劉邦以來,第一位非軍功集團的丞相。
軍功集團最後的地盤被佔了,周亞夫當然不高興了。進了宮,這頓飯吃得更是不高興。
落座之後,發現面前擺了一大塊肉,肉是好肉,只是擺盤不正經。肉沒有切,還沒有筷子。就是七分熟,這也不能手撕啊。
那麼,漢景帝為什麼要擺一塊沒切的肉,又不給周亞夫準備筷子呢?
原因很簡單,就問你服不服?
自從那年反對匈奴降王封侯後,周亞夫告病在家,雖然退隱江湖,也不再管漢景帝封誰侯,等於默認了白馬之盟不再有法律效力。但漢景帝覺得周亞夫欠他一個服字。
在這個席上,漢景帝要周亞夫寫一個服字。
不要再給我提什麼白馬之盟,從今天開始,這天下是我漢家天子的天下,當年我們說過施及苗裔。但是,也要看我給不給你吃。
不給你吃,就是肉擺在你面前,你也無從下箸。
周亞夫顯然並不理解這背後的深意,或者他理解了,卻並不想給漢景帝服個軟。
他站起身來,大聲吆喝著服務人員把筷子拿上來。
漢景帝注意到了周亞夫。
這一刻的漢景帝,早就不是被逼著殺死自己老師的漢景帝。
屬於你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你們再也沒辦法持功自重,你們也無法威脅到我了。一塊肉我就能讓你們團團轉。
於是,漢景帝笑了,「怎麼,難道桌上的這些還不能滿足你嗎?」
聽到漢景帝的笑聲,周亞夫轉過身來,脫下了帽子向漢景帝行禮。
這是周亞夫的臣服?
漢景帝輕描談寫一句:「起來。」
漢景帝等待著周亞夫的請罪。這多年的忍耐,需要一個句號。漢景帝等待一個真正意義的臣服。
可是,他忽視了周亞夫的驕傲,這是一位在細柳營拒絕向漢文帝行大禮的將軍,他忘記了,這群人的特徵:少文多質。
他們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唯一不會的就是低下高昂的頭。
周亞夫猛得站起來,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漢景帝一直看著周亞夫,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視角之內。隨後,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種憤憤不平的人,怎麼會甘心做幼君的臣子。」
周亞夫的命運就此開上了不歸路。
沒過多久,周亞夫就被告了。
說起來,也是老周家不厚道。周亞夫同志這些年在家裡病退,搞得很消沉,年紀又大了,是時候考慮百年之後的事情了。事死如事生,因為是將軍,所以在挑選陪葬品時搞了點軍方特色,準備了五百付的鎧甲。為了搬運這些東西,專門僱了一批人。
大概覺得咱們兩代勳侯,讓人幹活天經地義,所以不但沒給這些工人工錢,在別人來討要錢時,還把人家揍了一頓。
這就太欺負人了,我大漢也是有律法的。這夥工人集體把周亞夫給告了。奇怪的是,這些工人還相當有文化,竟然知道周亞夫家搬的鎧甲盾牌是違禁品。
這些東西屬於管制刀具,普通人是不能私藏的。而且一搞就是五百件,這難道是想搞革命工作?
漢景帝毫不客氣,下令將周亞夫抓起來。周亞夫似乎早就猜到一切,進了獄打死也不說。
我不認罪,你總不能把我弄死吧,畢竟我可是前丞相。
前來審案的人一時也搞不掂老周,要動刑吧,畢竟老爺子年紀大了,要是打死了可不好交差。人家在外面可是有關係的。可不動刑,怎麼讓他開口呢?
實在沒辦法,只好向漢景帝匯報,周亞夫一條都不認。
漢景帝破口就罵:「老子沒有你的供詞,一樣殺你!」
雖然過了這麼多年,漢景帝這暴脾氣還是沒改啊。
曾經他想用周亞夫的臣服給白馬之盟劃上句號,但現在,只能用血了。
那就把周亞夫送到延尉處吧。
進了天牢,延尉兜頭就是一句。
「你準備這些鎧甲怕不是想造反吧。」
周亞夫愣住了,因為造反可不是一個人的事情。這是滅族的罪,原本準備死抗到底的他跳了起來。
「我這是殉葬用的,怎麼說是造反呢?」
熟歸熟,亂說話還是要告你誹謗的。
接下來,這位無名延尉說出了無恥度跟莫須有可以一較高下的話:「你就算不在地上造反,也會在地下造反。」
真是君要你死,臣不想死,編個理由你也得死。
周亞夫就此開始在牢中絕食,五天之後,吐血而亡。
漢初最後一位名將,用自己的死亡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平心而論,周亞夫是軍功集團二代中不可多得的將才,也曾經是大漢的支柱,但無意中,他成為了漢帝國進化的一塊攔路石。
自他死後,壟斷漢朝政壇的軍功集團正式退出了舞臺。非功者不侯這座曾經阻攔賈誼晁錯們的大山終於倒下了。
大漢將成為冒險家的天堂,漢家兒郎將一波一波前撲後繼鑿空絕域,策騎方國,去萬裡外覓自己的封侯,去開創前所未有的雄圖霸業!
這就是周亞夫的故事,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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