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位書法篆刻名家曾說:「吳昌碩、王福廠……沙孟海諸老身後,西泠印社就剩下』吃老本』了。社會上有個普遍現象或規律,凡是總拿前輩事跡來自誇和炫耀的,必定是不肖的後人,今天的西泠印社就是如此。」
他的這句話,稱得上一語中的之評。
西泠印社的兩種「病」
作者:長安居
前幾天曾作《西泠印社批評》一文,拙文的主要觀點是:當下西泠印社的學術底線盡失,正走在日趨衰敗的頹路上,而其日趨衰敗的主要因由則在於這家「百年老店」中「人」的組成,可謂「一代不如一代,一蟹不如一蟹」。
新世紀以降的西泠印社,最引人注目的一個組織創新舉措就是面向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國,進行社員的「海選」,亦即凡有志於加入西泠印社者,只要能在西泠印社舉辦的「海選」活動中拔得頭籌,就可以實現成為「西泠印社中人」的夢想。西泠印社舉辦的「海選」活動,在社會上一直被視為「創舉」,並為人樂道稱善,但在我看來,這種群眾運動式的「海選」實際上弊遠大於利,總體評價有害無益,實不足取。
社會上有的馬屁精曾諂媚讚頌西泠印社舉辦的「海選」活動,猶如科舉時代的「開科取士」,可以使世間有實力的印人「朝為田舍郎,暮登西泠堂」云云……首先需要指出的是,西泠印社舉辦的這一「海選」活動,與「開科取士」的關係不大,此活動的組織形式與機制完全是模仿湖南衛視主辦的「超級女聲」一類的「選秀」節目,而湖南衛視的這類「選秀」節目也非其獨創,不過胎息於歐美、日韓等娛樂圈流行的「選秀」節目形式,略作變化,移植到國內而已。西泠印社作為一家藝術界的精英文化社團,在為社「掄才」的具體舉措上,今天竟主動向趨俗、媚俗的娛樂圈規製取經、靠攏,顯然是自甘墮落的一種表現。
「用筆在心」一印是網店中出售的「商品印」,因為售價太低,刻印者未署名款。「山遠近」一印出於西泠「海選」獲勝者李瑩波的刀筆,他以26歲的青春之齡入社,當年曾紅極一時。但將他的印作同無名刻手的「商品印」作相較,兩者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兩印都刻得工穩勻稱,都屬於沒有太多毛病,也沒有太多妙處的庸庸之作。
由此實例可見,西泠印社新晉社員在當代印壇彰顯的不是藝術價值,而是商業價值,兩方藝術水平接近的印作,後者因有西泠印社社員身份的介入,兩方作品的商業價值、命運也就霄壤之別了。哀哉
精英文化和通俗文化在產生、傳播方式上各有不同,只有充分尊重這兩者間的不同,才能使兩者在具體的工作目標實施中獲得有效性。篆刻創作在本體上是一種文人藝術,因此將她歸類為精英文化當不存異議。同一切精英藝術的創作實踐一樣,篆刻創作的具體過程一向都是私密化、個體化的,而評價一位篆刻家藝術創作成就的高低,又一定要對這位篆刻家作「總體觀照」,比如他的基本功如何?他的創造力如何?他的文化修養如何?他整體的藝術、學術成就,放在現時的印壇中是居於哪一個層面和位置?試想,當面對這麼複雜的評判體系時,如何能僅以一位「海選」活動參與者在現場所刻一方印,所作一紙書的優劣,來作為裁定依據?西泠印社舉辦的「海選」就是在現場嘈雜、幾近於混亂的環境中,以參選者一兩天時間內淺泛的競技表現,來作為其是否可成為社員的取捨標準,如此功利化、競技化的裁定方式,無疑會為真識印者,且具有獨立人格的篆刻家們不屑,當這一群篆刻家不在「海選」活動之列時,那麼這場看似公正的「海選」活動,不啻已淪為世之篆刻「名利客」角力的戰場。悲夫哉!
廣州、上海、濟南等城市,在藝術市場火爆的年頭都要舉辦各種「藝博會」。何為「藝博會」?就是在一個寬敞的空間內,規劃好各個攤位,以售賣各類藝術商品,人稱「藝術大集」。
西泠印社「海選」的現場,怎麼看都像一個「篆刻大集」。前賢每刻一印,必要以端敬態度沐浴、焚香,以期神助,而後恭謹奏刀。
現代生活節奏加快,那多不切實際的繁瑣禮儀我們可以不作照搬,但對藝術「敬」的態度,卻決不能有一絲苟且。西泠印社作為「天下第一名印社」以「海選」的方式,把事藝應有的「莊敬」的態度打的一地稀碎,使一門高雅的文人藝術走向了競技化、娛樂化、平面化。所謂西泠「海選」,就是在趕一場「篆刻大集」,西泠斯文,蕩然無存矣
在《西泠印社批評》一文中,我曾批評今之西泠印社正日趨「中國書協化」,而西泠印社舉辦的「海選」活動即其「中國書協化」的具體表現之一。中國書協主辦的各種全國書法展覽,曾被當代書壇的著名論家喻為「趕大集式的書法展」,這是諷刺中國書協近二十年來組織的全國書法展覽看似熱鬧非凡,實則猶如農民趕大集,在開幕儀式上的歡天喜地過後,通過展覽所要闡釋出的藝術觀念是什麼?展覽作品帶給當代書壇的學術啟示又是什麼?這些需要以展覽活動產生出的學術命題,最後全部付之缺如。可以說,現今之全國書法展能夠帶給我們的除了一場虛空的熱鬧和視覺的疲勞之外,究竟還能剩下些什麼?剩下的恐怕全是一吹即破的書法泡沫了。同理,西泠印社的「海選」活動已經與中國書協主辦的展覽活動十分相像了,已然走向平面化、競技化和娛樂化,如觀其「海選」活動的現場圖片,何嘗不是一眾人在「趕大集」呢!西泠印社作為一家以精英文化為主導的藝術社團,在治社之道上當然也不能規避、忽視為民眾服務的工作策略,這表現在對篆刻藝術的普及、推廣過程中,需要增進普通民眾對西泠印社的充分了解,還需要激發普通民眾對傳統藝術的學習熱情等。但是,在對「西泠印社中人」的遴選方式上,則萬萬不能走「大眾化」之路,若如此,必有悖於西泠印社所一貫主張的精英化藝術精神。客觀評價,西泠印社以「海選」現場「考試」入社的方式,面向社會公開遴選社員,遴選出的新社員也並非全是庸庸之輩,但公允地說,庸庸之輩總歸還是佔據了其間九成的比例,這一結果足以驗證了以「海選」入社的組織方式並不足取。拙以為,西泠印社既能「降尊紆貴」於「國字號」的「書法篆刻官兒」們,為何不能真正降尊紆貴那些長年在寂寞中默默耕耘,不慕虛名、不附「社貴」,備有獨立人格的篆刻家?西泠印社在「掄才」機制上做不到這一點,以期用「海選選秀」的方式來擴充社內的新鮮血液,無異於是在一廂情願的緣木求魚。參與西泠印社「海選」者,每人幾乎都有一顆強烈的名利之心,為了達到個人入社的目的,他們就會對海選活動中執掌權柄者曲意逢迎,可以想見,在當下社會「潛規則」普遍盛行的大環境中,再駑鈍的人也懂得逢迎掌權柄者的重要性。當一個傳統文化的傳承者、追慕者,為了名利而甘於自降人格,真稱斯文掃地也!君不見,那些「海選」的勝出者們,在「選秀」競技勝利後,在社會上通常一改原先假謙虛、真猥瑣的嘴臉,驕橫地自稱「西泠狀元」,隱隱然以「老子天下第一」自居,此不唯斯文掃地,更稱下賤之極!縱觀歷史,狀元及第者,最後有出息的並不多,成為名臣的,更是百不及一。考試有其偶然性,西泠印社的這種「海選選秀」的考試形式,不單有偶然性,一定還有一種不可言說、不為人知的隱蔽性競爭,即便是在「海選」活動中,純在事先釐定的規則中公平勝出的人,也不過是在這一場考試中得了第一名,其考試作品的藝術內核中並不存在特殊價值,更未必比在「競技」中落敗者的作品具備更多的含金量。我們可以做一個長期觀察,再過五年、十年,在印壇仍然可以立定,不為印壇淘汰、遺忘的印人,有多少人是出於「西泠狀元」者?我不是預言家,可是若以科舉時代中的狀元,高考體制下的「狀元」作為一種參照、參考,「西泠狀元」們想必當不會有太大的藝術前途,謂予不信,即請拭目以待吧!
自饒宗頤老乘鶴西去後,西泠印社社長的大位又空置近兩年,西泠印社的下一任社長是誰?遂成坊間熱議的話題。有人認為「西泠印社再也選不出深孚眾望的社長了」,並作文加以闡述。我意則未必,蓋此社長首先是西泠印社的社長,他能否深孚眾望,又首在他的當選能否體現出西泠印社全體社員中大多數人的意願,只要能在公開、公正、透明的狀態下進行操作,真實反映出新任社長系社中大多數人意願的集合,社內持不同意見的社員以及社會上的吃瓜群眾們,縱然再有不滿,也很難詰責此新任的西泠印社社長不是深孚眾望的。也就是說,西泠印社真正的主人是社中的全體社員,由誰擔任下一任社長,唯有全體社員才最有發言權。
石開印作
據華人德之《飛鴻萬裡》一書中所載,在80年代,朱關田就可以介紹石開加入西泠印社,但石開至今沒有入社。他為什麼不入社?我們不作任何猜測,但其人格獨立的一面,不得不引人敬佩。
非西泠印社社員中,創作水平高,文化修養好,人格獨立意識強的篆刻家很多。比如:北京的蔡大禮、曾翔,上海的張銘,江蘇的胡倫光,山東的趙明等等……為什麼西泠印社可以「降尊紆貴」於蘇士澍、何奇耶徒、駱芃芃……這些「偽篆刻家」?而不能真正降尊紆貴於世之默默耕耘,潛心藝術的真篆刻家?
說得尖刻一點,當藝術和權力並置比較時,西泠印社的選擇是「取利而舍義」,西泠印社在「權力」面前,已經到了「裸奔」的地步,可以不計原則、不計一切,完完全全「拜服」在權力的腳下。這種學術信譽度的折損,恐怕是西泠印社日後再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來傾力補救,也未必能挽回其萬一的。故西泠印社的主事者們貌似「聰明」、「務實」,實則……不說了
儘管西泠印社正走在「下坡路」上,儘管西泠印社經過「海選」及其它正常、非正常渠道,已吸納社員達五百人之眾,其權威性早已被如此之多的水份漸漸稀釋,但她畢竟是一家由一代大師們創建的印學「百年老店」,在當代的印學研究、篆刻創作等方面,這家「老店」至今仍稱得上人才濟濟,從中選出一位新的、稱職的社長,其結果還是頗可期待的。但是,西泠印社在進行新任社長的選舉之前,務必要徹底打破社中歷年所積的第一「頑疾」———社長、副社長的終身制體制(據我觀察,西泠印社的社長、副社長當選後為終身制,是清晰可見的。社中的理事似乎也是終身制?假如社中的理事同樣是終身制,那當下之西泠印社已完全流於板結固化,呈一團死水狀了)此「頑疾」若不根除,西泠印社今後的發展進取之途就是死路一條。
舉凡在擔任的職務上實行終身制,非常容易讓人聯想到歷代王朝中的諸帝王,做帝王的感覺肯定超級爽,不然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帝王都熱衷於探求長生不老之術?這無非是帝王們捨不得金鑾殿上的那個寶座罷了。二月河的歷史小說「帝王三部曲」,在90年代改編為電視連續劇,其中《康熙王朝》的片尾主題歌中有「我還想再活五百年」的唱詞,康熙再活五百年的夢想果真實現的話,他的皇子、皇孫們會作何感想?一定嘴上口喊「皇阿瑪萬歲」,內心裡卻盼望著這個老而不死的「賊」早點兒駕崩歸去。西泠印社自第四任社長沙孟海老歿後,社中為什麼每每要從別處請來幾位與印學毫不相干的老人來出任社長?我不否認,西泠印社高層有藉助文化大師的特殊聲望,以提升印社社會影響力的構想,但趙樸初、啟功、饒宗頤這三位文化大師具體又為印社提高了多大的社會影響力?無疑又很難說得清楚,不外乎是虛多實少。如以新故社長饒宗頤老為例,「東方學」研究是他老人家的專業,在這個專業領域中,饒老的影響力是國際公認的,此自不待言。可是,饒老從事的這門專業太冷僻了,對此專業能鑑賞和研判的人可謂少之又少,試問諸君,饒老如何能以個人的冷僻之學,來對大陸的文化界產生影響力?此等「影響力」之說,顯見值得商榷。我覺得,饒老自出任西泠印社社長後,並沒有為提升印社的社會影響力發揮多少作用,相反是西泠印社的金字招牌,成就了他在大陸書畫篆刻界的至高聲望。基於西泠印社的社長一旦當選,就註定終身擔任,因之在這一「終身制」遊戲規則的導引下,若於社內產生一位新任社長,定有「擺不平」之虞,故而不如從社外延請一位聲名顯赫的「大神」,以做「擺平」社中諸人才的砝碼。如此以來,即便社內有對如饒老者擔任社長具不同意見的人,也只能閉口不言了,否則持不同意見的人馬上就會授人以柄,使自己莫名其妙陷入覬覦社長大位的流言蜚語中去。其實,無論西泠印社的社長、副社長、理事等,都意味著一種責任、一種付出、一種擔當,而非一種利益、一種光環、一種虛譽,只有打破社內各種職位的任期終身制,使之有任期的限制,形成「優者上、劣者下」的流動常態,方可使社內氣象湛然一新,把全體社員的積極性和對印社的認同感、歸屬感,從本質上激活,並調動起來。
我可以肯定西泠印社社長、執行社長、副社長等都是「終身制」,而西泠印社理事是否也是「終身制」?我不敢遽斷。但剛剛查閱西泠印社理事名單,其中天津孫其峰老先生,今年已百歲高齡,但他仍在理事的名單中。
我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說,以一位百歲老人的體力、精力,他老人家如何還能「理」西泠之「事」?當理事也是「終身制」,西泠印社內部還會存有一點點兒的活力嗎?對於「終身制」這一致命弊陋,西泠印社中的在位者難道就絲毫察覺不到?我想他們肯定早已察覺,而且體會此弊的深刻程度,也一定高於我等這些不在其內的吃瓜群眾。在位者之所以願意保持、維護「終身制」,就是其私心作祟而無他也
老人家曾有妙語:「人死了,開個追悼會,一方面哭鼻子,一方面又覺得是喜事,確實是喜事。你們設想:如果孔夫子還在,也在北京城,他兩千多歲了,就很不妙!」(大意)老人家的話,既見風趣,又有道理。當一個職務、職位沒有了任期限制,在位者一定會想著法,去使勁兒地活,戀棧貪權之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日盛於一日。而今之西泠印社,除社長的大位空置外,其他職位如:執行社長、副社長等全被一群平均年齡達到60歲以上的老人們佔據滿員,且他們將會永遠佔據下去,在此實況中,那些新成長起來的印社精英,何年何月在社內才有出頭之日?才有為全體社員服務的機會?這些年輕的社內精英,饒有天大的本事和抱負,也很難晉升到印社的管理、決策階層。在一個集體中,當真正精英上升的管道被「終身制」封堵之後,這個集體不走向衰敗才怪哩!貪戀權位之心如每個人會貪財好色一樣,這都屬於人性中的「惡」,都屬於人性中最大的弱點,只有建立合理、規範、嚴格的制度,才能遏制人性中的這種「惡」,修正人性中的這些弱點。將「德先生」自油精神的充分發揚,是當今世界發展潮流中的大勢,順勢者昌,逆勢者亡。不難想見,西泠印社日後如能破除社長、副社長等的「終身制」,每一屆社長、副社長的任期以五年為限,連任者不超過兩屆,即社內一切職位的任期都決不可能超過十年,一切職位任期十年是一道紅線,任何人不得逾越,西泠印社又怎會像今天這麼衰頹?此外,任期制制度建立、實施後,即使社內個別領導層中的人,治社得力,人望很高,比如說,新任的西泠印社社長在十年任期期滿後,他的德行、能力、藝事等為社中人所共仰,大家還要擁戴他繼續連任,也務必要千萬叫停、杜絕,蓋任期限制的「紅線」是一條凜然不可犯的鐵律,任何人無權改變。總之一句話,西泠印社內部管理層之治社、理社的各項權力一定需要受到制度的制衡、制約,並隨之建立起一套完善的糾錯、監督機制,果欲實現西泠印社未來的繁榮興盛,則必先要打破社中社長等職位的「終身制」,「終身制」不除,西泠印社不興!
在舊式的封建家庭中,家長是終身制,而天下又是一人的「家天下」,「家天下」的主人也是終身制。在當代日新、又日新的國際大潮中,西泠印社還在奉行「家長制」,她的迂腐、僵化、保守程度可見一斑。以上拙文固然只言及了西泠印社現存的兩種「病」,然而西泠印社所有「百病」的源頭卻全在其「家長制」———「終身制」,此「病源」實在是今之西泠印社最大的禍害,西泠印社之「終身制」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