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春,臺北故宮博物院推出「偽好物——十六至十八世紀『蘇州片』及其影響」特展,展覽海報上大大的「偽」字,讓人疑惑又好奇:
難不成故宮要展假畫嗎?
「偽」怎麼可能是好東西?
「蘇州片」又是怎麼回事?
為了一探其中奧妙,本刊特別專訪擔任策展人的臺北故宮博物院書畫處助理研究員邱士華、臺灣師範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教授林麗江及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賴毓芝,了解整個展覽的企劃始末。
(傳)仇英,《清明上河圖》,局部,明,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1996年,學者楊仁愷在《中國古今書畫真偽圖鑑》寫道:「明代萬曆到清代乾隆時期,江蘇蘇州地區有一批具備一般繪畫技能的人,專以製作假畫為生,所造偽品,後來被稱為『蘇州片』。」文中提到的「蘇州片」,即是此次展出之「偽好物」。
策展人邱士華笑稱自己在推廣時也常語帶雙關:「大家都知道臺北故宮博物院只展真畫,不展假畫,我們不會拿一個《明皇幸蜀圖》的複製品去唬弄觀眾。但是,我們這次是展出真的『蘇州片』。」展覽別開生面,從構思到開展花了不少時間。邱士華表示,這是賴毓芝還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書畫處任職時和研究員陳階晉的想法。陳階晉長期耕耘項元汴收藏,在展覽籌辦之始便是可靠的支持,然他當時退休在即,於是託付邱士華擔當重任,並邀明代藝術史重要學者、師大藝史所教授林麗江共同合作,方才促成這檔展覽。
仇英,《漢宮春曉》,局部,明,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畫中呈現明人的漢代想像
「偽作是一個需要被翻轉的研究」,臺灣「中研院」研究員暨策展人賴毓芝說道。她表示前幾年英國也曾舉辦過偽畫展覽。策展人林麗江則憶起1995年遼寧省博物館規劃的「歷代書畫贗品展」,但當時遼博的策展理念是真偽鑑定。有別於先前中國藝術史研究對偽畫的看法,賴毓芝特別提到,在臺北故宮博物院工作時,看見庫房有許多清宮收藏的蘇州片,心中便曾疑惑:「清宮有這麼多蘇州片,而且質量都非常好,我們要怎樣來了解它們?它們是在什麼脈絡下,被清宮收藏進來的?」
前述種種問題,開啟了新的研究面向。賴毓芝表示:「古代沒有複印機、照相機,我們怎麼了解大師作品?所以這些偽作其實是了解『什麼是中國美術』的重要文化載體。」近年日本藝術史研究亦印證此觀點,如狩野探幽的古畫縮小摹本「探幽縮圖」中,保留了許多蘇州片類型繪畫。而曾研究狩野山雪的策展人林麗江,亦提及「狩野山雪畫《長恨歌圖》的時候,就是結合版畫及蘇州片。狩野山雪的創作特別華麗,而那顏色感應該是跟蘇州片有關」。
跳脫「假畫無用」的舊有觀念,蘇州片宛如稜鏡一般,將中國畫史折射出豐富多元的面貌。三位策展人表示,在整理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蘇州片、決定展品時,也重新理解和定義了蘇州片,即「製作於16到18世紀、與蘇州風格相關的偽古書畫作品」。其中既有如李思訓、李昭道重青綠山水一類的作品,也有如晚明畫家尤求、丁雲鵬等人復興的白描復古風格的畫作,而仿製此類風格的作品往往被傳稱為李公麟所作。
「『偽』就是人為做出來的,假裝它是某一種東西」,林麗江如此解釋。「偽」是明代中期常見的現象,當時託名為沈周、李昭道、趙孟頫等名家的作品大量流通。如今大家對「偽」避之唯恐不及:「博物館買了『偽作』,這個策展人大概就完了。」因而臺北故宮博物院除了不展偽作,更未曾以臨摹、複製繪畫替代真跡展出。但這次「偽好物」展覽名,卻是實實在在地說出「偽」了。借用北宋文人米芾之言,告訴大家「偽」也可以是好東西。展名誕生的故事很妙,邱士華說是書畫處另一位研究人員方令光,剛好聽見她和處長劉芳如討論展覽時,就補了一句「可以叫『偽好物』呀,以前傅申老師上課時常提到」。邱士華便去翻書找典故,才赫然發現是出自米芾對(傳)鍾繇《黃庭經》書法的評語,表示即便為假,但是臨寫俱佳。提及此,賴毓芝不免笑說:「我們原來想做蘇州片,可是不敢把它的『偽』講出來,因為那是博物館的大忌。但是米芾講過,而且把『偽』翻轉成好物,給了我們一個『金鐘罩』。」這些蘇州片雖非名家真跡,但部分在設色及圖繪表現上精緻華美,頗有可看之處,賴毓芝稱是「當代人創造的假古商品」,因為不少作品為了仿古,添加了自己的巧思,也是獨具創意。林麗江表示,許多看起來具備「古意」的繪畫,都是明代人挖掘出來的新題材,「他們去找新的文本,創造出新畫題」,《上林圖》便是一個例子。
(傳)仇英,《上林圖》,局部,明,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此畫是明代以來熱門的蘇州片主題
「《上林圖》具備了蘇州片所有該有的元素」,林麗江表示。據傳《上林圖》是明代崑山藏家周鳳來禮聘請來仇英創作,畫作完成後,周氏以百金答謝畫家,更將司馬相如之賦、仇英之圖及文徵明之書並稱「三絕」。這幅畫的由來為其增添不少話題性,因此吸引不少人仿作,今日流傳不少《上林圖》,風格和構圖都與之極為相似,應是來自同個稿本;這次即展出了三件「上林圖」類型的明清偽畫。參考漢代司馬相如的《上林賦》,《上林圖》主要圖繪漢武帝建造的上林苑,畫家還原了文中描述的「蛟龍赤螭,鰓蕆漸離,鰅鱅鰬魠,禺禺魼鰨」等珍奇異獸,尚繪有「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虯,拖蜺旌,靡雲旗」的天子出巡盛況等。「要動物有動物,要美女有美女,要合唱團有合唱團,也有種田的,還有文人,幾乎所有題材都包含在裡面」,邱士華講道。《上林圖》建構了明代想像中的奢華宮廷生活,不只人物衣著華麗、宮殿金碧輝煌,青綠山水及繚繞的雲霧更具神異色彩,滿足了人們的懷古情懷和仙境想像。
「不過這故事很有趣,明明一個皇帝過著奢華荒唐的生活,最後卻突然說『啊,我錯了!』」,林麗江笑道,「不過這個『認錯』可是相當重要:它是漢武帝極盡奢華之後的悔悟,因此這不算是一個壞皇帝的故事,具有教化意味」。這種教化意味濃厚的敘事畫在蘇州片市場相當熱門,這次展出的(傳)宋劉松年《養正圖》亦是此類作品。這卷《養正圖》傳為宋代,而實際上的圖像來源是明代萬曆年間講官焦竑編纂之《養正圖解》書籍版畫。「《養正圖解》選的故事,都是很少人知道的,焦竑都是挑很奇怪的故事」,曾鑽研《養正圖解》的林麗江表示,《養正圖解》是引用君臣故事來規鑑皇子。雖然焦竑常挑選不為人知的歷史典故,但筆者發現許多參觀民眾在閱畢此卷後,都認為故事平易近人。這點讓林麗江覺得十分有趣:「觀眾通常是先問圖畫在『畫什麼』,所以故事內容很重要。」而她認為當這本書成為偽畫的素材,也是讓冷門故事開始變得平易近人的關鍵:「故事通過蘇州片而普及,使一般人都看得懂。」
(傳)劉松年,《養正圖》,局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蘇州片具有的討喜風格及迷人的敘事性,令它在經歷改朝換代後,影響力依舊不減。賴毓芝坦言,她開始對蘇州片產生興趣,主要是在研究清宮時碰到了問題:「我發現在討論清宮風格的時候,西洋風格討論很多。那中國風格是什麼?中國也不是只有一種風格,你去分析它,會發現很多都是來自蘇州片的元素。」她認為,以前研究清宮藝術,認為正統派山水很重要,但這幾年重新檢視清宮藝術,會發現宮廷投入大量的成本及心力,都是用來產出和蘇州片風格主題相關的敘事畫,如清院本《清明上河圖》《十二月令圖》,數量上遠超過其他繪畫。「蘇州片在清宮院體風格形成中,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她說。
《十二月月令圖・二月》,清畫院畫,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關於蘇州片的研究,除了要了解流行樣式及其影響力,這些大批書畫是如何被偽造出來,也是值得深究的重要議題。策展人邱士華在展出的蘇州片中找到了線索:她從偽畫上的印章及題跋分類中推測有一批偽仿合作者反覆使用同組印章及題跋作偽。賴毓芝覺得這是很大的進展:「1996年申請研究生時,是作《十王圖》的工作坊研究。但當時我們對工作坊的理解,還是學者雷德侯(Lothar Ledderose)提出的概念,像是如何找到Pattern,把同個模子倒過來使用。還有粉本的問題,以及是否可以看到作品中的不同筆觸,證明是好幾個人一起創作。」然而,通過了解以往對工作坊的研究,回過頭來理解蘇州地區書畫作偽的現象,卻遇到了瓶頸。這是因為書畫作偽工作多半需要隱匿進行,並不會揭露這些贗品是出自哪個工坊;其次,書畫作偽的情況也極為特殊。賴毓芝講道:「書畫作偽和LV包包作偽很不一樣,LV包包需要有一個工廠,一群人一起工作才行,它有器具的問題。但書畫不需要,可以今天叫你回家幫我畫棵樹,第二天拿給其他合作者畫個人或其他東西,它沒有space(空間)和site(地點)可以來定義。」由於難以通過固定地點來定義工作坊,邱士華運用同組偽印及題跋尋找偽仿合作者的做法,可謂另闢蹊徑。
(傳)龔開,《鍾進士移居圖》局部及其題跋,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這幅拖尾的仇遠、於緝及祝允明題跋內容,與美國弗利爾美術館收藏的龔開《中山出遊圖》後王肖翁、孫元臣、王時詩跋內容相同。祝允明題跋所鈐的「晞哲」印,則和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仇英《山水》相似,策展人懷疑是同一作坊的偽作
學界對蘇州片工坊的了解仍處於起步階段,尚有許多待解之謎。邱士華發現這些蘇州片仿造對象,不是只有重要名家,還有很多地位居次的畫家如陳居中、任仁發。「從藝術史來看,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畫家。」蘇州片工坊在挑選作為偽造對象的名家大師時,與當時以董其昌為首的文人畫家對「名家」的理解截然不同。這令邱士華有了新的猜測:「我覺得蘇州片工坊在建立自己的畫史。」賴毓芝表示贊同,當她擔任策展人而重新檢視這批明清偽畫,不禁開始懷疑明代畫壇的真實面貌究竟如何:「是不是山水畫在明代最具代表?現在知道上層文人有參與,因此蘇州片真的是大眾文化嗎?是否有了一個大眾流行的畫史存在,所以董其昌積極地建立他的畫史?」儘管還無法有完整解答,但林麗江在經過這些討論之後肯定:「我們講的畫壇,不再是空泛的東西。」明代畫家、作偽工坊及藝術市場之間的互動,頓時變得活靈活現。
(傳)陳居中,《畫王建宮詞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偽好物——十六至十八世紀『蘇州片』及其影響」特展,呈現了蘇州地區偽造書畫的現象,不僅提供給學界新的思考面向,一般觀眾也覺得十分新鮮。不過,林麗江坦言蘇州地區的作偽情況複雜,不光有工坊造假問題,還有另一種贗品未能在展覽中呈現,即「代筆」。當時畫壇也有名家徒弟或後人託名偽造,由於風格相似,因而更難辨識,明代畫家文徵明名下的作品尤其常見。儘管如此,從參觀民眾的笑聲和充滿興趣的眼神,可知這檔展覽已是成功的嘗試。
①
大家都愛「偽好物」:
從《清明上河圖》的故事說起
由邱士華發想,以一樁發生在明代嘉靖年間的冤案作為開場白。根據明代沈德符《萬曆野獲編》記載,因嚴嵩父子希望得到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守邊官員王忬請蘇州畫家黃彪假造一本進獻。後來裝裱匠湯臣揭露此事,而讓嚴嵩父子暗恨王忬,最終藉口守邊不利將其問斬。
《清明易簡圖》,局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來源 臺北故宮博物院
明代權臣除嚴嵩父子曾搶取他人收藏,張居正也有類似的豪奪情況。因而明代筆記小說中,經常會出現主角收藏到一張好畫之後遭人妒羨、因畫致禍的故事。林麗江表示,在當時許多文章中,也常有人提到自己害怕收藏被奪走的恐懼。一體兩面的是,明代也有一些故事描述主角撿到不起眼的畫,最終發現是價值千金的名畫。賴毓芝認為這些文本反映了當時人們擁有好畫的複雜心態:「這既是每個人的企想,又是每個人的恐懼。」
第一單元的展品與這個故事相呼應,不僅展出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的(傳)明仇英《清明上河圖》,及清代沈德潛獻給乾隆皇帝的《清明易簡圖》,還有故事中為官員王忬摹造《清明上河圖》的畫師黃彪作品《畫九老圖》。以這些繪畫作為引子,觀眾走入那400年前的社會,回到活潑熱鬧的明代藝術市場。參觀時也別忘了拿取展覽簡介,上面有策展人精心設計的四大議題:
「『摹本』和『偽作』之間存在清楚的界線嗎?」
「哪些『文本』是『蘇州片』的寵兒?」
「『蘇州片』偽造工坊或集團真的存在嗎?」
「『蘇州片』的購買者或收藏者真的覺得自己買到的是真跡嗎?」
這些問題的答案,等待參觀的民眾挖掘尋找!
②
以蘇州為龍頭:
明中葉以後「偽好物」的新典範
明代中期之後,具深厚文化底蘊的蘇州孕育出多位才華橫溢的書畫家。他們運用江南地區豐富的文物收藏開拓視野,臨摹古畫以學筆法,進而創造出個人風格,吸引江南藏家的目光。像是藏家項元汴便和著名職業畫家仇英交情匪淺,提供書畫收藏讓畫家學習,創作出如《漢宮春曉》一類的名作。
這些蘇州畫家如沈周、文徵明及仇英等人的創作,成為文人風雅的新品味,風格構圖成為各地競相模仿的對象之外,其書畫更是藝術市場的搶手貨。在這書畫商機下,製作假畫成為利潤高的新行業,因而蘇州不僅興起古畫作坊,更有部分文人畫家參與作偽,形成所謂的「蘇州片」。
蘇州片有足以亂真的「A貨」,也有一眼假的地攤貨,質量優劣參雜。本單元展出多件畫面細節豐富、兼具故事寓意及文化內涵的「上等貨」,除了有借仇英之名創作的成組掛軸《長信宮詞圖》《連昌宮詞圖》,託名沈周的《畫韓愈畫記》更是極為罕見。
邱士華精選「偽好物」
這次展品中,最匪夷所思的當屬傳為沈周所畫的《畫韓愈畫記》,不僅文本十分冷門,沈周更是從未有這類人物畫作品。究竟作偽者為何要做出這張不合理的繪畫,實在是不得而知。但這卷繪畫中有人有動物,策展人邱士華對其生動的姿態印象深刻,而且強調:「沈周蘇州片真的很少!」
(傳)沈周,《畫韓愈畫記》,局部,絹本設色,37×1062.9釐米,臺北故宮博物
唐代文人韓愈曾寫《畫記》一文,巨細靡遺地記錄下他的「雜古今人物小畫」收藏之後,轉而提到他巧遇20年前描摹此件畫卷的畫師,有感於時光飛逝、無人能重回青春盛況的無奈,因而將畫卷還給已經無法摹作的老畫師,僅留《畫記》留念。本卷引用此典故,將文中提到的「坐而指使者一人,甲冑手弓矢鈇鉞植者七人,甲冑執幟植者十人」等人物,重現於長達10米的畫卷中。畫家特意著墨於人物姿態,不僅生動地描繪出士卒持弓執旗的模樣,同時表現將士威風凜凜的氣勢。
因畫幅間沒有作者署款,因而根據拖尾項元汴記述的「沈石田畫韓文公畫記圖。文衡山書。墨林項元汴真賞」,推論是蘇州畫家沈周之作。但從畫類、筆法風格及構圖皆和沈周不同,拖尾的項元汴記和文徵明題跋的時間也有矛盾,故是偽作。
③
「偽好物」商店街直擊:
充滿魅力的熱門商品
你是否有一雙鑑定寶貝的好眼力?第三單元琳琅滿目的晚明書畫,裡頭有的是名家大作,但更多是民間高手抄襲仿造的「山寨貨」——觀眾猶如回到明代書畫鋪,看著架上展示的流行熱銷繪畫,一方面深受繪畫中的活潑場景及妍麗色彩吸引,一方面卻也揣度「到底是真是假」。
展場中陳列明代流行的蘇州片,主要分成四大類。一類是圖畫宮殿中的嬪妃生活,描繪女人在庭院間穿梭,有人倚欄眺望遠方,有人正翩翩起舞,姿態婀娜多變;另一類是依據著名詩文,如漢賦大家司馬相如《上林賦》,畫家挑選文章精彩片段完成的敘事性繪畫,具有教化意味也受大眾歡迎,如談論倫常的《二十四孝冊》及講述帝王品格養成的《養正圖解》。經常成為饋贈禮物的蘇州片,當屬《群仙會祝》一類具吉祥祝壽涵意的群仙圖。蘇州片多半設色濃重,山石敷以鮮豔的青綠色彩,人物衣衫、建築部件則講究裝飾,因而即便為假,依舊是大眾趨之若鶩的好物。
另外千萬別錯過展中的明仇英《漢宮春曉圖》,它可是唯一的「真」好物!畫家描繪漢代後宮女子的生活情態,將《搗練圖》古代人物畫典範融入此卷,採青綠重彩設色,勾勒人物的筆法秀勁,是兼具古意及新穎的上乘之作。
林麗江精選「偽好物」
在一系列傳為仇英的畫作中,策展人林麗江挑了《乞巧圖》:「它代表明末清初白描非常盛行的現象。」細觀畫面十分有趣,從擺設到女人把玩的器物,皆呈現出明代豐富的物質文化,她笑說:「畫裡面的東西真是多到不行,而且可能都是當時古董市場的偽作。看這些東西,簡直就像在逛以前光華商場的古董地攤。」
(傳)仇英,《乞巧圖》,局部,明,紙本水墨,27.9×388.3釐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來源\臺北故宮博物院
「乞巧」是中國重要的七夕習俗,婦女為祈求能擁有如天上織女的巧手,會在庭院中擺設有瓜果、鮮花、酒和針線等物的香案祭拜。趁著月光,婦女會用彩線穿過七孔針,最快者即意為「得巧」,擁有與織女相同的好手藝。宋代在乞巧節還會擺一種手捏泥人「磨喝樂」,供奉神靈以乞巧與求得多子。
本幅有仇英款印,但畫作和仇英風格不符,更接近明代畫家尤求一派的白描風格。畫家描繪乞巧時節,上弦月已高掛在天,宮女忙碌於準備乞巧活動,搬桌趕著準備茶水供品,也不忘帶上「磨喝樂」;嬪妃則在宮女簇擁下緩步前行,抑或讀書、鑑賞古玩、下棋消遣,等待乞巧儀式開始。全幅熱鬧活潑,畫家更精心表現人物衣飾及家具擺設的圖樣,可謂趣味橫生。
④
「偽好物」進清宮
在清軍入關之後,晚明繁華的社會生活畫下了句點。蓬勃發展的書畫市場也隨著戰亂沉寂,蘇州片失去流通、買賣的管道。然而這些「偽好物」卻未因此遭到時代淘汰,反而一躍成為清宮新寵!
根據清代文獻記載,康熙皇帝在六十歲壽辰之際,曾收到大臣皇親進貢的書畫禮物,其中部分託名為李思訓、李昭道、趙伯駒及趙伯驌等畫家,以祝壽吉祥為主題的繪畫,推測皆是蘇州片。儘管蘇州片都是一些「假」古畫,卻深深吸引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皇帝。康熙皇帝曾命人摹制蘇州片的「漢宮春曉」;雍正朝也曾按蘇州片圖式,另制一件清院本《清明上河圖》。
乾隆皇帝對蘇州片的母題、風格更是愛不釋手,不僅要求宮廷畫家大量臨仿這些傳為仇英、文徵明等蘇州畫家的畫作,更從蘇州片中尋找「仿古」靈感。而蘇州片的配色效果、引人入勝的敘事性及多元的題材,也成為乾隆朝院本繪畫中不可或缺的風格來源。
賴毓芝精選「偽好物」
第四單元是策展人賴毓芝的研究興趣,主要展出清宮臨摹自蘇州片的畫作。其他兩位策展人笑言根本沒有假東西,都是清宮創作的真玩意。「此話不假,但它仿的是假畫呀!就像現在的人去仿冒牌的LV一樣」,賴毓芝道。她最喜歡的是丁觀鵬《仿仇英漢宮春曉圖》,這張仿假古作品中有著清宮皇室喜好的新奇陳設,及混合想像與現實的建築物,極為特別。
丁觀鵬,《仿仇英漢宮春曉圖》,局部,清,絹本設色,34.5×675.4釐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來源\臺北故宮博物院
「漢宮春曉」畫題創建於明代,內容結合當時流行的「古代宮苑」及「美人」兩大元素,其中以仇英精心描繪、融合曆代經典美人圖像的《漢宮春曉圖》為經典。經典一出,隨之就有好事者臨仿販賣。如今除了拍賣市場有相似作品,臺北故宮博物院及遼寧省博物館亦有相似的《漢宮春曉圖》。
本件《仿仇英漢宮春曉圖》由清代宮廷畫家丁觀鵬繪製。丁觀鵬曾向義大利傳教士郎世寧學習,故繪畫兼具中國、歐洲技法之長,深受乾隆皇帝喜愛。在乾隆皇帝指示下,畫家臨仿遼寧省博物館收藏的白描《漢宮春曉圖》,但一改原來以線條表現為主的白描手法,給華麗宮殿及佳麗們添上了色彩。宮殿屋瓦多採用藍、綠、黃、紅四色搭配,女性衣裳則有淡藍、青綠、紫、粉紅等多種顏色裝點。畫家調色時減低了彩度,因此即便全卷用色豐富多元,卻無晚明蘇州片的豔麗效果,展現另一番淡雅脫俗的情調。
文∣張筠
圖∣臺北故宮博物院
本文刊載於《典藏·古美術》5月號,原標題為《偽作是一個需要被翻轉的研究,專訪臺北故宮博物院「偽好物——十六至十八世紀『蘇州片』及其影響」特展策展人》。
偽好物——十六至十八世紀「蘇州片」及其影響
時間:前期4.1—6.25 後期7.1—9.25
地點:臺北故宮博物院北部院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