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歌:我們的「川味」傳奇
成都日報記者 吳亦錚 文/圖
提·要
《川味》總導演兼出品人彬歌從2015年起拍攝《川味》美食系列紀錄片,用鏡頭和旁白,從鄉野到城市,將四川人的川菜記憶一個個挖了出來,精彩之處看得人口水滴答,川菜之美,川菜蘊藏的豐富文化,深深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粉絲。
從第一季到第三季,從網絡上口碑爆棚到登上央視,到走向海內外,《川味》火了。在粉絲的呼聲下,《川味》第三季推出了四川話版本,成為全國第一檔用方言解說的美食紀錄片。
人·物
彬歌,原名彭彬,內江人,現居成都。青年導演、製片人,影視出品人、策劃人,「川味盛宴」大型文旅項目總策劃。
主要影視代表作品有大型美食系列片《川味》第一季、第二季、第三季(總撰稿,總導演,出品人);大型紀錄片《佛心》(總導演、聯合出品人),2019微紀錄系列片《香格裡拉》(總導演),2020大型電影級紀錄片《神奇的釀造》(總策劃、總導演、聯合出品人)。
對·話
《川味》前傳,發掘川菜內在精妙
記者(以下簡稱記):《川味》第一季出來時,《舌尖上的中國》已火了幾年,你是這個原因想去做川菜版的《舌尖》嗎?
彬歌(以下簡稱彬):其實我想為川菜做紀錄片的想法,是在《舌尖》上映前就有了。我2011年就推出了兩部短片《素宴》和《花宴》,拍攝方法和敘事方式有很多後來在《舌尖》上都能看到,不過我不太清楚《舌尖》製作團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策劃和籌備的。
我之前的工作一直是與餐飲美食打交道,比如《美食成都》《天府美食》《吃喝玩樂全接觸》等,但我逐漸發現,當時所有美食節目都是圍繞著菜品來拍攝和製作——哪裡的菜好吃,哪個好吃的菜怎麼做,哪個餐廳的菜做得巴適,卻沒有關注菜品背後的文化故事。我覺得很可惜。不光是川菜,任何一個地區的菜系菜式,其實都是有歷史有文化有傳承的,只關注表面的繁華,卻忽略內在的精妙,等於丟了西瓜撿芝麻。我覺得作為一個真心喜愛美食的人,有責任去發掘和保護美食背後的一些東西。
記:這個想法在當時的支持度可能不太理想吧?
彬:根本就寥寥無幾。2010年前後是微電影的一個「風口」,行內很多人都把主要精力側重到拍微電影,對美食紀錄片根本沒有概念,也不認為這樣一個冷門能火起來。
在拍《素宴》和《花宴》前,我一直做製片人,這兩部短片以後,我被迫轉職成了導演,一切從頭學起。問題很多,只能一樣一樣克服。拍《川味》第一季的時候,團隊人手不足,我身兼三職,導演撰稿製片人……工作繁重還能克服,最惱火的是找不到投資者和播放平臺,很多工作只有吊起,一直到《舌尖》上映,我都還沒有找到投資者。
記:結果《舌尖》出來後,大家發現你的創意其實是很有市場的。
彬:是啊,《舌尖》對《川味》的出品客觀上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舌尖》一炮而紅,很多人發現,哇!原來美食節目可以這樣做!美食節目有這麼大的市場!這時候開始有人聯繫我,從投資到宣傳等各方面去推動《川味》的具體落地。但即便如此,《川味》第一季的資金都非常侷促。記得第一季我的主要拍攝工具就是一部佳能5D Mark II單眼相機。
記:人家「長槍短炮」,你就帶個單反,這樣拍紀錄片怕要遭「踏削」哦?
彬:誰說不是呢?有一次在一家餐廳拍,現場還有一個專業的廣告片拍攝團隊,人家用的是20萬的專業攝影器材,我則用個單反在邊上湊。老闆吐槽說,「你這個啥子玩意?拍得出來不哦?」說話間白眼一個接一個,要不是看在我免費拍攝的份上,估計當場就要趕人了。
無心插柳,「轉戰」鄉村
記:《川味》第一季出來以後,你的窘境是不是緩解了許多?
彬:平心而論,《川味》第一季在四川電視臺和搜狐視頻網上映後,口碑、效果不錯,就有商業資本來找我合作。但我不太願意有商業資本過度介入,因為在我看來,越純粹的東西才越有價值。所以到了第二季,我拒絕了所有的商業投資,之前的投資者和合作者看到產生不了經濟效益,也陸續退出。這時候窘境不僅沒緩解,反而更窘迫。但是通過第一季,我發現自己找到了想做的事情,再困難也要做下去。於是我挎著一臺剛買的索尼微單輕裝上陣,啟動第二季。
記:這難道是《川味》第二季從城市「轉戰」鄉村的原因?
彬:哈哈,確實有這方面的因素。因為我拒絕了商業資本介入,再加上城市裡的合作者陸續退出,我被迫把拍攝主陣地選在了鄉村。結果,無心插柳柳成蔭,整個第二季我把基調設定為發掘那些封藏在山間田野的食材,詮釋四川的美味佳餚,比如泥土裡的紅苕是怎麼變成酸辣粉的,辣椒是怎麼從種子變成油汪汪的辣椒油,一顆豆子如何變成豆腐宴的,等等,很鄉土。
結果這一下,正好切中了許多人的鄉愁情懷,很多觀眾留言說,看哭了,因為《川味》已經不再是一個美食節目,它有了更多的屬性,比如說勾勒出了童年與當下的交集,還原了中國傳統的農村生活等。
仔細想想,這些正是我要的,《川味》並不僅只是川菜的滋味,應當還有更廣闊的外延,比如說曾經讓四川人難忘的生活記憶,與川菜相關的民風民俗,以及川菜背後隱藏的文化歷史等。
記:美食就是生活的載體。
彬:《川味》為什麼能看哭人?絕對不是被美食給饞哭的,它一定源自美食背後的情感,難捨難離的生活方式,源自能夠引起共鳴的文化。這才是諸如《舌尖》《川味》這樣的美食節目能夠得到認同的原因。
《川味》火了,四川話版本來了
記:《川味》真正火了,還是在第二季後。
彬:《川味》第二季拍完後,四川電視臺、湖南電視臺都播了,反響比第一季更好,那是2017年,和邵氏(北京)影視公司合作,在幾乎所有的主流網絡平臺首頁播出。沒多久,又引進了臺灣。後來我們又和B站(嗶哩嗶哩)合作,通過電視臺和網絡一同推廣,《川味》的影響力在那年呈幾何級增長。
央視也是從那個時段開始注意到《川味》的,因為我知名度太低,央視一直聯繫不上我本人(笑)。直到開拍第三季,央視才聯繫上我,表示願意播放《川味》一二季。最開始計劃在央視二臺播放,沒想到收視率出乎意料的好,成了重播率很高的節目,後來央視《探索發現》也播了。到了第三季,反響越來越好,受眾越來越大。
記:第三季開始,被吐槽最多的解說終於換了,而且增加了四川話版本。
彬:哈哈,前兩季的解說是我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他是專業人士,為《川味》付出了很多,但大家可能對《舌尖》李立宏的配音習慣了,所以一直以這個標準來要求《川味》。
從第三季開始,《川味》粉絲多了,我們的目標也更高了,在差異化競爭的考慮下,專門增加了四川話版本,請了四川著名主持人羅小剛擔任解說,這下讓《川味》更有川味了,觀眾的接受度也很高,反響也很好,《川味》成了全國第一檔用方言解說的美食紀錄片。
記:《川味》第四季是不是正在趁熱打鐵製作中?
彬:按道理說,《川味》當下正火,是該趁熱打鐵推出第四季,但我沒這麼做。第四季肯定要做,但希望能沉澱一下,過兩年再推進,而且我目前也有其他的工作計劃,比如說剛剛採風回來的微紀錄系列片《香格裡拉》,以及即將啟動的大型電影級紀錄片《神奇的釀造》。我相信做了這些之後再拍第四季,能給觀眾帶來更有味的「川味」。
每一道流傳至今的川菜都有文化
記:在你拍《川味》的過程中,對川菜文化是怎樣理解的?
彬:川菜和文化似乎一直不分家。但川菜文化到底是什麼,大致都停留在比較淺層的程度上,最多說一個回鍋肉是祭祖肉的再利用,麻婆豆腐是因為老闆娘臉上有麻子,宮保雞丁是因為丁寶楨愛吃等。這些都只是點,不能串成線,更無法形成面。
在我看來,在滿足溫飽之餘,你所享用到的川菜都是文化。以麻婆豆腐為例,除了老闆娘臉上有麻子,它的烹飪方式是不是文化?《錦城竹枝詞》寫「麻婆陳氏尚傳名,豆腐烘來味最精。萬福橋邊簾影動,合沽春酒醉先生」,這是不是文化?後人對麻婆豆腐不斷精益求精的改進傳承,讓麻婆豆腐時隔百年依然保持旺盛的生命力,這是不是文化?
記:按你的觀點,每道有歷史有傳承的川菜,都是文化。
彬:對啊,每一道由人智慧產生,並被世人接受、傳承的川菜,就是文化。
記:臘肉是不是文化?
彬:我認為是,它是最典型的傳統鄉村美食文化的代表。臘肉起源於特定環境下人們對食物的一種儲存方式,今天我們有先進的方法來儲存鮮肉,為什麼還要吃臘肉?因為它凝結無數人的製作智慧和烹調方式,承載了無數人的回憶與鄉愁,這不是文化是什麼?
記:那泡菜是不是文化?
彬:泡菜是人類和微生物之間的「戀愛」,時至今日巴蜀大地上的川人還是要吃泡菜,而且泡菜還是許多川菜必要的組成部分,可以說泡菜成了鐫刻在人們靈魂深處的印記,這也是一種典型的文化體現。細數下來,火鍋、冒菜、串串香、夫妻肺片……每一個流傳至今的川菜美味,背後都有情感的交流、智慧的碰撞,最終形成共同認知並約定俗成,這些都是文化的表現。
記:川菜中的文化體現出了四川人怎樣的品質?
彬:第一,川菜體現了四川人海納百川的包容情懷, 「一菜一格,百菜百味」,不僅味型,食材也極具包容性,山珍海味無所不包,其中很多產地並不在四川,但在川菜中都能被做得更有滋味,這份包容,在整個中國乃至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
第二,川菜展現出四川人思維活躍、勇於創新的精神。現代川菜的形成集中在近百年,這段時間誕生了一大批耳熟能詳的經典川菜,到了今天,川菜依然保持著旺盛的創新力,從菜品上看,江湖菜、新派川菜各有發展和受眾,從形式看,農家樂、蒼蠅館子都欣欣向榮,這些,都顯現出川菜的生命力。
記·者·手·記
2019年12月25日 成都
2012年《舌尖上的中國》一炮而紅,讓「吃貨」們為之傾倒,甚至有外國友人看了《舌尖上的中國》後,揚言「一個月內吃遍中國」。當然,誰都知道外國友人低估了中國美食的力量,因為在資格成都「吃貨」看來,一個月估計還走不出成都的建設路美食街,接下來還有錦裡、寬窄巷子、玉林、祥和裡、香香巷……這還沒出成都,更遑論整個巴蜀大地了。
不過遺憾的是,《舌尖上的中國》裡川菜的篇章,雖然讓人大呼「巴適」,卻難呼「過癮」,受篇幅制約,許多川菜沒講透,更多川菜沒講到。所以川菜粉絲們都期盼著,能夠有一部以川菜為主角的美食紀錄片把川菜講過癮、講通透、講巴適、講安逸。
2015年,一部名為《川味》的美食紀錄片與觀眾見面,這部紀錄片中川菜成了唯一的主角,從山野田間到繁華都市,從川菜菜式到川菜味型,從川菜歷史到川菜文化,從川菜調料到川菜烹製……這部《川味》用鏡頭和旁白,將四川人腦海中對川菜最深刻的記憶,一點點挖出,一點點揉碎,再打磨,再塑形,讓《川味》不僅是一部川菜紀錄片,更承載了四川人難捨的回憶與鄉愁。
從第一季到第三季,《川味》在網絡上熱度持續升高,口碑不斷攀升,還登上了央視,將川菜之美傳播到了更遠的地方,更多人的心裡和口中。
《川味》火了。在《川味》紅火的風口,我聯繫上了導演彬歌,為讀者在2019年《天下成都》最後一期帶來一篇「川味」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