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如果能見到埃隆·馬斯克並得到一次提問的機會,我最想問的是:做腦機接口、最終實現人機融合,與人類移民火星、成為「跨星球的物種」相比,哪件事對你來說更難?
讓馬斯克回答這個問題,或許就像強迫克里斯多福·諾蘭在自己的兩部作品——《盜夢空間》和《星際穿越》之間進行選擇一樣困難。這位導演的新片《信條》最近在影院上映,《盜夢空間》和《星際穿越》也在重映中。
馬斯克的兩大宏願,與諾蘭的兩部作品之間,存在某種惹人遐想的共通之處:一個向外,探究浩瀚宇宙的邊界;一個向內,求索自我意識的隱秘角落。
2018年Space X的重型獵鷹火箭首飛成功,短片剪輯的導演正是諾蘭的弟弟,喬納森·諾蘭。諾蘭兄弟二人都在電影方面具有天賦,喬納森·諾蘭擔任哥哥多部電影的編劇,還自導自演了大熱美劇《西部世界》。
《西部世界》講述的是機器人意識覺醒、起來反抗人類的故事。而馬斯克成立Neuralink,以實現人機融合,正是出於對人工智慧的恐懼。他認為,AI遲早有一天會超越人類,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人腦變得更強大。
前幾年,馬斯克為喬納森·諾蘭的《西部世界第二季》站臺,二人進行了一次對談。諾蘭問馬斯克:當今天出生的人到了你這個年齡,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馬斯克說,他希望2064年的世界將有可持續的電力系統,以穩定氣候變化的影響;人類將在月球和火星上建立基地;此外,多虧了Neuralink公司所研究的高帶寬大腦接口,「良性AI」將與人類共生。
喬納森·諾蘭、克里斯多福·諾蘭和伊隆·馬斯克
高手過招總是令人期待。去年的世界人工智慧大會上,「雙馬」對談無疑是最受關注的環節。馬斯克再次提到了關於人腦發展的設想,甚至他唯一一次直接對馬雲的觀點表示反對,正是關於這個問題。
馬雲說:人類會被機器控制,我從來不想這些問題,因為這是不可能的,根據科學,人從來無法創造一個比自己更聰明的動物。
「我非常不同意你的看法。」馬斯克反駁:我們比過去聰明了很多很多,這會繼續下去,並不是最後的革命。
圖源:視覺中國
這次大會距馬斯克首次發布腦機接口實驗過去沒多久,相比今年的「三隻小豬」,去年是小鼠。腦機接口如何讓人類變得更強大?就像英劇《黑鏡》裡,以晶片存儲記憶,我們像看視頻一樣隨時調取、回放。其中的原理就像給電腦插入硬碟或者驅動裝置,人腦迎來 「外掛」,擁有更大容量和更豐富的功能,成為「超級計算機」。
貳
如果要對談腦研究,我最想看到坐在馬斯克對面的人是陳天橋。
諾蘭雖然與馬斯克志趣相投,但他畢竟是搞電影的,只負責造夢,提出問題不必解決問題。「雙馬」雖然都是以改變世界為目標的企業家,但顯然不在一個頻道上:馬斯克立志把將100萬人送上火星,而馬老師認為首先要關心的應該是當下70多億地球人的發展。
介紹陳天橋不用太多筆墨:因為《傳奇》這款遊戲,31歲成為中國首富;打造「盛大盒子」,做「網絡迪士尼」,推動三網聯合,比所有網際網路公司都超前——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BAT還是他眼中的「二線玩家」;接著急流勇退,「甩掉」盛大,下注腦研究。
圖源:視覺中國
陳天橋與馬斯克在2016年同時蹚入這條河。馬斯克成立Neuralink公司,陳天橋以慈善方式,創辦陳天橋和雒芊芊研究院(TCCI),首期向加州理工大學(Caltech)捐贈1.15億美元,成立Caltech-TCCI腦科學研究院,視之為「人生第二座值得攀登的高山」。
不少共同點出現在二人的履歷上:
年齡相仿,陳天橋生於1973年,馬斯克生於1971年,二人都在31歲迎來第一個人生節點:陳天橋成為中國首富,馬斯克在這個年紀賣掉Paypal公司,將第一桶金投入火箭發射事業。
他們都在國內頂尖大學學習經濟學:陳天橋畢業於復旦大學經濟學系,馬斯克取得了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經濟學和物理學雙學位。二人都以具有前瞻性聞名。
陳天橋和弟弟陳大年的組合也讓人聯想到諾蘭兄弟。目前,陳天橋專注財務投資和腦研究,陳大年掌管從盛大分拆出來的運營業務「掌門科技」。
想看馬斯克和陳天橋聊的有趣話題太多了:回顧人生的節點,如果可以重返31歲,還會做出當時的選擇嗎;他們可以談談自己的伴侶,陳天橋有soulmate陪伴在側,而馬斯克依舊在情海中漂泊,他有兩任前妻,卻結了三次婚,希望找到一個懂自己的人;他們可以談未來腦研究的殺手級應用,以及自己喜歡的科幻小說和諾蘭的電影,想要投資的黑科技公司,還可以順便走訪對方的腦研究基地,反正都在加州;他們還可以問對方,如果可以永生將如何消磨時光。
馬斯克的第二任妻子 Talulah Riley 在《西部世界》中扮演一個 「性感機器人」
陳天橋是佛教徒,可他探求「我是誰」這種終極問題的方式卻是訴諸科學,而不是把錢捐給寺廟,這看起來有點矛盾。陳天橋提出過兩個頗具爭議性的觀點:第一,根據量子物理學,世界實際上只是感知,你看見它就存在,你不看它就不存在;第二,人類不過是化學機器人。其中的中樞,都是人腦。
去年夏天Neuralink第一次發布噱頭十足的小鼠腦機接口實驗時,陳天橋團隊的兩位科學家在《神經元》雜誌上發表了一篇論文。該論文基於大量實驗得出結論:在斑馬魚和老鼠實驗中,血清素被證明是睡眠必需的。這個看起來一點也不酷的實驗解釋了一個基本問題:為什麼有些常用抗抑鬱症藥物會伴隨嗜睡的副作用。
陳天橋多次提到,他最震驚的是人類至今對大腦這個黑盒子不甚了解,「人類根本不理解人腦編碼信息的模式是怎樣的」。這也是馬斯克的實驗被業內人士潑冷水的原因:他的進步僅在於手術機器人和大腦植入物這些設備性能上的突破,但並未涉及核心的大腦編碼解碼,簡單來說就是,「三隻小豬」在接受外界刺激並作出反應時,大腦是如何運作的,這是一切可能性和想像力的基礎。
叄
馬斯克將野心寫在臉上,「做慈善的陳天橋隱退了」卻是一枚煙霧彈。如果你真的這麼想,未來某天他帶著某項關於人腦研究的革命級應用重出江湖,你一定會驚掉下巴。或許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TCCI的腦研究分為三塊:大腦認知、大腦治療和大腦開發。除了大腦認知屬於基礎研究,大腦治療和大腦開發都是臨床類應用。
先來看大腦治療,包括處理迅速增長的精神疾病,以及神經退化疾病,像阿爾茨海默氏症、帕金森氏症、抑鬱症,TCCI的目標是在未來10-20年裡做出巨大貢獻。還記得馬老師曾經的預言嗎——大健康行業會誕生一位首富。實際上,目前國內市值500強公司分布最多的行業,也是生物醫藥。
陳天橋是天生的企業家,「產業遇到的瓶頸要回到研究所」,但最終一定會重返賽場,一個新的賽場。
再來看 「大腦能力開發」,他關注的三個重點是:腦機接口技術(這點跟馬斯克的目標一致);人工智慧(AI);虛擬實境(VR)和增強現實(AR)。
在陳天橋關於腦研究應用的種種設想中,有一條對我來說最具誘惑力。
他在一次採訪中提到,VR的終極版本就是做夢,與其依賴谷歌頭盔進入虛擬世界,不如通過控制大腦,從而控制我們的夢境。「當我從美夢中醒來時,我總是很失望。那麼如果我能在夜裡繼續做我的夢呢?如果你能把一個夢持續做下去,那將是一個巨大的產業。我一直說那將是娛樂業的終結者。」 [1]
雖然陳天橋不喜歡遊戲,曾直言「《傳奇》是個爛遊戲,盛大是個好公司」,但他還是從「爛遊戲」中受到啟發。前兩年他突然改口,「我真心認為,遊戲是最好的娛樂方式,因為它把你的肉體留在世間,把你的思維和行動upload(上傳)到虛擬社區,相當於我在遊戲裡看到數千萬個活生生、赤裸裸的靈魂和思想,在按照特定規則運作。這是我下決心做大腦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影子。」[3]
看,陳天橋會回歸娛樂業,他的老本行。當年盛大盒子未酬的家庭娛樂夢,他要繼續做下去——藉助人腦這個新的盒子。
至於馬斯克,目前看來,他已經明確了Neuralink未來的商業化模式:向大腦植入晶片、進行手術操作的那個「縫紉機機器人」,成本已經從 1000 多萬美元降低到了 50 萬美元,而最終的植入物,比現有產品更小、更便宜,對腦組織的影響更小,可以處理更多的大腦數據。
也就是說,馬斯克希望把Neuralink從一個昂貴的研究項目轉變為一家消費電子產品公司——向大腦植入的晶片,可以看做內置化的智能手環。
此種商業化路徑也是馬斯克一直以來的「套路」。
人們常說,馬斯克是最像賈伯斯的人,但在商業策略這一點,他們完全是兩個方向:賈伯斯的的方式是,賣最貴的價格,賺取最高的利潤,蘋果產品就是證明;但馬斯克相反,先用高端車聚焦眼球,然後再一步步用低價車佔領市場——所以我們看到,蘋果手機的價格越來越高,特斯拉汽車的價格卻越來越低。[2]
馬斯克佐證過這一點。他的公司以著名發明家尼古拉·特斯拉命名,是因為電動汽車使用的交流異步電機基於這位發明家的研究框架,但他自己更喜歡特斯拉的「冤家對頭」、另一位發明家愛迪生,「因為愛迪生把自己的發明推向市場,讓這些發明為全世界所用」。
都是商人。
腦機接口的最高境界,是人類的永生,就像我們在科幻電影裡看到的那樣——當軀體老化,我們將記憶和思想存儲在晶片中,植入一個新的「身體」。當然這面臨倫理挑戰。
但如果在有生之年,馬斯克希望看見自己在火星上建立的未來世界,陳天橋希望攻下大腦的所有奧秘,對他們來說這或許是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