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啞巴嬸兒的身上,對於孟奇說來既有一喜也有一憂。他喜的是,她耳邊那顆黃豆大的肉鬮鬮「這要是拈在我手指肚兒之間,該有多快活啊!」他常常這樣想。隨這一喜頂撞而來的便是那憂:女啞巴左手的大拇指,簡直叫他想起來就嗝厭——指頭短粗不說,就連指甲也隨了它的長相,短寬短寬的。而另那九個指頭,孟奇就又喜歡得不得了。它們雖不甚細嫩綿潤,色澤也屬中庸,卻是排列得挺勻稱,看上去就很會擺弄事物似的。於是乎,這九個指頭和那一個指頭兒的小不同,與之短粗拇指和耳旁肉鬮鬮的大不協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的心裡邊搗鼓著……
更何況,孟奇頭一回見這短粗拇指頭的時候,剛巧女啞巴正在擇韭菜。她那指縫間漬滿了墨綠色的汙垢……就像更甚者的後一回,女啞巴給家禽開膛破肚時弄破了苦膽那般,手指上滿是黏稠的墨綠色膽汁。這就又使他想起來大指頭兒擇韭菜時的樣子,還似乎真地嗅到了爛韭菜的味道。前後兩次,分別在孟奇八歲和十六歲上。倍數的兩次巧合,他碰到過許多次。
孟奇這年就快要十七歲了,已經出落得是個大小夥子似的了。他和學伴兒們一個照著一個的學,喜歡上了鍛鍊身體。那時前門外的城牆剛剛拆倒後不久,家家都有幾塊兒大城磚石頭,據說是四十斤每塊兒。他放學後或者根本就不去上學,用鐵銃子硬是在城磚中心鑿出一個洞來,然後左右各一塊中間擔上一根粗粗的鋼筋棍兒,就是槓鈴了。他苦練了幾個月之後,胳膊粗了,虎頭和胸大肌也膨脹了出來……於是他更像男人了。
他對味道尤為敏銳,還在他六七歲的時候。小孟奇一邊在胡同裡跑著玩兒,一邊啃著手裡邊的梅子面兒的窩窩頭。忽然他在一大塊他再熟悉不過的大石頭邊的角落裡,看見了一隻滿身汙濁的死貓。這立即使得他從心底裡向外地打了個激靈,隨之在他嘴裡鼻孔裡就充斥起來一股濃濃的梅子面的異味兒……簡直難聞極了!孟奇先是害怕得要死,然後就噁心了起來。他嘔吐了兩口稠乎乎和味道濃烈了的殘渣,扭過頭去一口氣跑回了家裡。不知是那貓的慘狀,他還從沒有見過;還是窩窩頭的味道,致使小孟奇再也不吃窩窩頭了,他寧可餓著肚子。
從那兒之後,他的膽子突然就小了起來,那貓還有窩窩頭是他頂怕想起來的事情。說來也怪,要是一隻歡蹦亂跳白貓咪他就會挺愛挺愛的。但是自那時起,他就不能看到睡去了的灰白花兒的貓。更不能嗅到梅子面兒窩窩頭的味道,一見到或是一嗅到,立馬就打起寒戰來,害怕得很……這種心理狀況一直困擾了他很長一段時間。
北京南城的一片平房之中,位置在鮮魚口東南面不遠的地方。事情就出在了這處大雜院裡,右側是西北房一遛向南七八間。由於年代久遠,已經顯得破舊且昏暗。這院裡的老人說,頂南頭兒的三間高大些的老房子,曾經是江西人的會館。左手是東南房也有七八間樣子。不過已經是翻蓋過的紅磚房了,大約是在六六年動工的。幾乎每家的屋門旁都搭建起了放置煤球爐的小棚子。在這老房和紅磚房之間有四米多點兒寬,從北向南的進深二十來米長的空地兒,就算是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