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題未定」草》一文中寫到：「譬如勇士，也戰鬥，也休息，也飲食，自然也性交。」不過中國人往往把勇士的最後一條給略去了，《水滸傳》中的武松，幾乎就是個不解風情的石墨烯直男，比鋼鐵還硬個幾百倍，不知道為什麼潘金蓮會喜歡他。
民國能像魯迅這麼大大方方談性的，還有一位張競生，這位大佬堪稱奇人，留過學，革過命，最後當了教書先生，出版了《性史1926》。他的理念是前衛的，早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就提倡避孕節育，男女同校以及對青少年進行性教育。這些觀點被當時的保守勢力所攻擊，雖然他是民國三大博士之一，還是被列為民國三大文妖之首，頭頂「性學博士」、「賣春博士」、「大淫蟲」等帽子。
張競生
那幫保守衛道士應該不知道，其實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已經有專門談性的文學作品了。著名詩人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有一篇驚天地泣鬼神的長賦《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這篇作品以主流的文體直言不諱地大談性事，在傳世的文學作品中可謂是絕無僅有。邵氏出品的經典電影《唐朝豪放女》，講述夏文汐飾演的唐代女道士魚玄機的放蕩生活，而此處白行簡憑此賦可穩居唐朝豪放男稱號。不過《大樂賦》原文早已失傳，敦煌的王道士無意間打開藏經洞讓這篇奇文重見天日。在斯坦因挑過一遍的經卷堆裡，伯希和慧眼識珠，看中了這卷書寫拙劣、排布散亂的殘卷，帶回法國。現藏法國國家圖書館，編號為p2539 。
▼
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唐抄本
這個抄本共有134行，每行字數從21字到28字不等，字體以楷書為主，間夾行書。小序與正文字體不一，或非一人所抄。中間偶有雙行小字注釋。第一行為賦題及作者，賦末殘缺。作者"白行簡"，具體寫作年代不詳。可能這個在當時也被作為非主流作品，傳抄人水平不高，文中錯字、漏字頗多。端方曾花巨資請人於1913年在巴黎拍攝此卷底片，羅振玉把它作為《敦煌石室遺書》的一部分在北京出版。次年，學者葉德輝加注校改，在《雙梅景閣叢書》首次刊印校勘本，現多數學者據此稿流傳此賦。葉氏較勘本後有跋語，曰：
右賦出自敦煌縣鳴沙山石室，確是唐人文字，而原抄訛脫甚多，無別本可據以校改。又末一段文字亦未完，讀之令人怏怏不樂也。……賦中採用當時俗語，如含奶醋氣，姐姐哥哥等字，至今尚有流傳。亦足見千餘年來，風俗語言之大同，因未有所改變也。至注引《洞玄子》、《素女經》，皆唐以前古書……於此益證兩書之異出同原，信非後人所能偽造。而在唐宋時，此等房中書流傳士大夫之口之文，殊不足怪。使道學家見之，必以為誨淫之書，將拉雜燒之，唯恐其不絕於世矣。此類書終以古籍之故，吾輩見之，即當為刊傳。以視揚升庵偽造之《雜事秘辛》，袁隨園假託之《近代鶴監記》，不誠有豬龍之別耶！
葉氏提到，全賦用詞多俗言俚語，通俗易懂，如文中所引男女做愛時所說甜言蜜語後來一直沿用，例如女子稱男子"哥哥"，男子稱女子"姐姐"等。這種文風，自然與作者之史白居易倡導的新樂府運動所主張的"老嫗能解"、"童孺能知"的文風有關。賦中多引《素女經》、《洞玄子》之語。足證《洞玄子》為隋唐時期的作品，亦可見古代房中著作在社會流傳甚廣，且已流傳於士大夫之口、文之中。而用文學形式來敘寫房中術內容的，恐怕此賦是中國文學現存唯一僅見之作。其旨在敘人倫，睦夫婦，和家庭，明延壽保健之道，是難得的性文學之作。
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唐抄本
這篇長賦共分為五個部分。這個原文雖然是文言寫就，但是像什麼「…抬素足，撫肉臀。女握男莖，而女心忐忑，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上下揩擦。含情仰受，縫微綻而不知」，還有「…玉莖振怒而頭舉，金溝顫懾而唇開。屹若孤峰，似嵯峨之撻坎；湛如幽谷，動趑趑之雞臺……玉莖乃上下來去，左右揩挃。陽峰直入，邂逅過於琴弦；陰乾邪衝，參差磨於谷實…」之類的描寫還是挺露骨的，所以此處就不全文引錄了，感興趣的各位可以自己去搜搜看。下面僅作概述：
第一部分是序言
也是全篇文章的總論，指出婚姻情慾是人之常情。男女交合孕育，也是人類根本。而且作者認為做愛就是最快樂的事，所以給這篇賦文起名《大樂賦》。
第二部分從發育之初講起
講到青春期的各種變化，還有懷春的情愫，以及婚姻之禮，這些都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和人生必須經歷。
第三部分是指導貴族士大夫怎樣正確地在新婚之夜及婚後進行性活動
此處還頗有引用講房中術的古書《素女經》中的內容。作者強調，姓生活和諧不僅自己快樂，還能融洽夫妻感情、對家庭和睦社會和諧都有大用處。立意很高。這一段白行簡對性教育也很重視，提倡讀一些房中術之類的書，注意房事衛生。抄本注文中寫到《素女行》《洞玄子》《交接經》之類，可見這些書在唐代很流行。
第四部分對逼尻、含口之類的行為進行了批判
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唐抄本
第五部分寫夫婦四時之樂。
這是此賦最富有文學性的一段。季節的變化，大自然賦予人們不同的氣候、陽光、景色。「天和日暖，鶯囀燕接」的春天，「執扇共搖，香池俱浴」的盛夏，「芳帳垂雲，弦調鳳曲」的季秋，「暖室香閨，重衾繾綣」的嚴冬，莫不夫憐婦愛，纏綿繾綣，歡娛主精，唯恨雞鳴，且給人以不同的感受。
第六部分對帝王的房事生活大加批評
「夜御之時，則九女一朝；月滿之數，則正後兩宵」，這是合乎古代的「典修之法，在女史彤管所標」。而「今則南內西宮，三千其數。逞容者俱來，爭寵者相妒。矧夫萬人之軀，奉此一人之故！」對唐廷宮女之眾多，表示不滿。這是很不容易的。
最後一部分則揭露了不合禮儀、非法偷色的醜態行為。
如旅外之人在外拈花惹草——這在後世豔情小說中佔很大一部分。還有權貴賺人婢女，性急之人交醜女，僧尼共處。
從全文來看，白行簡肯定了夫妻之間的房事，表示房事養生用於正途才能正人倫、延壽命。而反對不合理的（包括帝王的）兩性生活。
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唐抄本
在唐以前的文學作品中，不乏有色慾的成份。據說先秦詩經中就有太多相關描寫，孔夫子實在看不下去了才進行了刪減工作，最後攢成《詩三百》。然而刪掉的我們也看不到了。從流傳至今的有豔情描寫的文辭中，多數都是象徵比喻性質，含蓄婉約。宋玉的《神女賦》、《登徒子好色賦》，雖是寫女色的。但他筆下的美人，姿態輕盈綽約，容貌明麗清朗，愛情堅貞純潔。西漢時司馬相如的《美人賦》，形式上模仿宋玉的《神女賦》，但最後還是發乎情，止乎禮。至於放蕩的南朝，豔詞專家蕭繹也不過在《蕩婦秋思賦》中寫道：「相思相望，路遠如何？鬢飄蓬而漸亂，心懷疑而轉嘆。愁凝翠眉斂，啼多粉紅漫」。和白行簡的《大樂賦》相比，一點兒也不蕩。
所以這篇《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唐抄本》在唐代文學作品中真是奇葩一樣的存在，說是早期的性學教科書也毫不為過。
高羅佩《秘戲圖考》
伏俊璉《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初探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 請盡情分享至朋友圈
敦堂成立於2012年，致力於文房清供類產品開發，傳統木版水印，近當代書畫家、印人、學者作品推廣及銷售，書畫金石類書籍出版和發行。
如有投稿、商務合作請發送郵件至425613118@qq.com
Email : duntangwenhua@163.com
hotline : 010-582113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