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火人節,我一開始的印象是「禁忌與瘋狂」,在無人的荒漠裡建造出一個只存在七天的城市,八萬人徹夜狂歡,所有世俗世界裡的禁忌在這裡都被允許,最後一切都在烈焰裡化為灰燼,特別烏託邦。那時我只是被這種嬉皮士式的瘋狂所吸引,更像一個獵奇者,覺得一切都很「炫酷」。
但最近我的朋友圈好友孫小博的一場分享,徹底顛覆了我對火人節的認知。
從在沙土飛揚的黑石城門口「打個滾」,變成「new burner」,到第一次親手用菠蘿和翅膀碎布縫製火人節的cosplay,坐在蟲形花車的舌尖上,看到很多人同時按鈕才會揮動翅膀的飛馬,再到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地把火人節過成美食節,在地瓜營裡擺流水席招待堵在門口不同膚色的饞嘴貓,這是我從來沒有想像過的火人節。
特別是最後那一幕,八萬人從四面八方向同一個中心湧去,但燃燒神廟卻沒有一點聲音,在火焰的劈啪聲裡,聽見身邊此起彼伏地有人輕輕說「Thank you」,「I love you」,一切肅穆與莊重只為了心中最神聖的所在。
視頻來自 @舊皮蛋(微博)
原來火人節可以是這樣的。它不僅僅是一場嬉皮士風格的烏託邦,更是一個開放、共創的精神國度。
1986年,Larry Harvey遭遇了一場感情波折,陷入中年危機的苦悶裡,他和好友Jerry James在舊金山的貝克海灘上,聚集了一群人燃燒雕塑,沒想到被眾人圍觀。
他將活動舉辦下去,直到1990年被當地警察取締,此時圍觀群眾已達800人。
後來他將地點轉移到內華達州荒蕪的黑石城沙漠,還成立了更完善的組織,靠口口相傳,將火人節從最初3天80人的活動,變為今天7天8萬人的聚會。
在最早的貝克海灘火人節上,建造火人的木匠會扛著肢解的火人軀體向海灘走去,然後組裝火人,把它的四肢和軀幹連接,手臂和頭部連接。
Larry曾說,這種創立儀式是用行動表達了靈魂性主題。「當要舉起火人的時候,他們便與火人緊緊聯結在一起了,仿若他們肉體的延伸。」
1989年貝克海灘上的火人節(Stewart Harvey攝)
他們會把繫船舶用的結實繩子繫到火人的腹腔處,那裡是它的重心,然後沿著繩子站成一排,和火人的脊柱對齊,把火人節舉起來。
這時被成為火人之父的Dan Miler被會反覆地吟唱,指導眾人:「小碎步,邁小碎步前進,」 三十雙腿側著向後移動,一條繃緊的線上力量在傳導,「好像火人在傳輸著力量」。
當火人靠近弧的頂點時,眾人緊繃的情緒達到了高潮,這種情緒是敬畏,是恐懼。火人巨大的身形上下搖晃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火人身上,在這一項任務裡,他們四肢緊繃、心臟劇烈跳動,「身體深處湧起的感情使他們團結起來了,猶如他們在一個身軀裡——面對他們親手創造的火人,他們成了火人」。
「我們製作的火人,當然不是一個神,也不是超自然主義寺廟燃燒的證據。能量沒有從火人流入這群追隨者中。相反,而是他們的能量、他們全身心的參與造就了火人。當人們圍著寺廟共同參與進來,表達著他們的情緒,這個過程才將他們彼此團結了起來,而這些都不是神授的靈感。」
2016年寺廟燃燒(Stewart Harvey攝)
2016年火人節的藝術主題是「Da Vinci's Workshop(達文西的工作坊)」,靈感來自義大利的文藝復興時期,充滿創意的藝術作品和技術創新,將歐洲從中世紀推進到現代,Larry希望通過火人節藝術、創客文化和慈善捐助,重現這一社會革命,讓黑石城成為這場新文藝復興的中心。
2017年是「Radical Ritual(激進的儀式)」。Larry認為「激進」的另一層深意,是所有植根於人性之中的本源,「精神翻山越嶺、靈魂原地不動。」儀式則與遊戲沒有真正的區別,這次火人節不是要把注意力都放在信仰上,而是放在遊戲中,在後現代社會中,創造一種新的儀式。
去年是「I, Robot(我,機器人) 」,從最簡單的算法,到可能取代人類的機器人,我們是創造了一個從勞力中解放出來的黃金時代嗎?在一個逐漸被智能化控制的時代,到底誰會是奴隸,誰會是主人?Larry希望在火人節裡探討這個議題,但70歲的他在4月份去世了,沒能見到最後的呈現。
今年是Larry離開後的第一個火人節,主題是「Metamorphose(進化)」,我們想改變,去創新、變革、創造多樣性,但這些多少是命運的安排?我們的真我是不是早已存在,就像在隱藏在大理石中的雕塑那樣,只是在等待雕塑家發現?又或者說,我們真的一定要找到那顆啟明星,將自己拴在命運的韁繩中嗎?我們能夠相信自己直覺嗎?
很多藝術家想回答這個追問,用他們的創造力和想像力打造的藝術作品。
這裡面有孫小博和葉蓓的朋友劉軍,他率領了一眾藝術家用了數個月的時間完成的藝術裝置,命名為「幻」。這個背後有許多故事,其中負責聲光搭配的藝術家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仍然在病房裡創作這個作品。孫小博聽得潸然淚下,在這個藝術裝置即將裝車從天津港海運到美國前,拍下了這個裝置最初的瞬間。
在火人節現場,才知道還有另一位藝術家好友孫擴也在現場。
下面是孫擴老師藝術裝置的製作過程。
一場火人節的真人秀:
5位CEO可控又未知的旅途「博弈」
這一切故事的開始,是因為孫小博發起的一場特殊的旅行。
沒有任何組織和服務,也沒有動輒十多萬的費用,只是一輛房車,三五好友一起,有人開車、有人做飯、有人彈琴唱歌,在原始的生存狀態下參與包容與創造。
於是五位去過幾十個國家的旅行達人,分別從新加坡、加拿大、英國和美國出發,到洛杉磯匯合,一輛房車,通宵達旦將開往黑石城。
這場旅途的開端就充滿未知和不確定性。
「真的特別像真人秀節目,我們五個人的團隊,兩個天蠍座,兩個處女座,最初採買的過程中,整個空氣裡都充滿了一觸即破的張力,回頭去看有趣極了。因為每個人都是強控制,都很有想法,都覺得自己做法是最對的,但是又在考慮對於這個集體怎麼才是更好的。」
此行的同伴曉菲,被兩個處女座和兩個天蠍座包圍。
他們兵分兩路,一路物資上車,一路補充各種調味料和缺少的物資,結果主廚只記得買漂亮的圍裙卻忘了買菜刀和菜板;各種酒買了一箱,沒買開瓶器;買了番茄和雞蛋,沒買糖,用的咖啡糖。
孫小博因為做了10年的訂製旅行,職業習慣使然,不斷往購物車裡裝東西,紙杯不行,非得要高腳杯,紙巾不要白色的,要特別花色的。她一邊裝東西一邊念叨「窮家富路」,不僅要保證五個人的安排,她說,我們還有其他人來做客呀。酒杯要八個,刀叉餐具和餐布要有吧……
而在她後面是一位處女座的同行者,跟在她後面一件件把東西往貨柜上擺回去。不是節儉,而是講究一切都要完美得剛剛好。如果買了沒用,就不完美。另一個處女座導航時不能填洛杉磯,一定要填某一個具體的酒店才能出發,一路上各種笑料百出。
專業自行車店裡的自行車太貴,超市裡的自行車數量不夠且沒房車拖載的車架。大家都不知道要另付一點費用解鎖才可以拖掛,最後只能把自行車大卸八塊放在主臥,他們只能縮在沙發床裡睡。
此行的同伴煥神在修房車
好不容易終於要出發,結果出門車頂遮陽傘直接咔一下撞樹,因為這些會跳傘、潛水、射擊的人卻偏偏都沒開過房車。
此行的同伴,房車主駕勇哥
「平時在自己公司,反正都你說了算,怎麼樣都可以。但現在要在『個人完美方案』和『集體最優方案』裡找平衡,在『可控的安全區域』和『不可控的未知決策』中試探邊界。
有時候你會發現別人的想法也是可行的,只是有可能走彎路。但我們在這裡不是為了要完成一個任務,不是要追求效率。這次火人節的主題是Metamorphose(進化),對我們也是一次蛻變。 」
下午五點出發,一路驅車向北,從清晨開到黑夜,又從黑夜開到黎明,終於看到黑石城。
有位一絲不苟、只戴著頂粉色大帽子的嚮導大叔張開雙臂,笑著在門口迎接他們,那一刻有些魔幻。
他招呼每個人進黑石城的人在門口「打個滾」,這是一場成為「new burner」的儀式,好像讓你放下現實世界的各種身份和規矩。旁邊沙漠飛揚起的白色的沙土,更增添了幾分來到異域世界的神秘感。
他是志願者,打滾之後,他作為守門驗票的志願者給了孫小博一個大大的擁抱。
在這裡,穿著最正常的,反倒是最奇裝異服的。他們出發前沒買到萬聖節的裝扮,路過裁縫鋪才買了一些亮晶晶的翅膀和閃片,於是從來沒有給人縫過衣服的兩位女生,人生第一次在房車裡做手工,給短褲封上翅膀、菠蘿,把圍巾裁成披肩,換了身新裝。
孫小博和同伴們看了幾個不同的中國人建立的營地,最後選擇寄居在「地瓜營」安營紮寨,沒有別的原因,就是走進這家在紅十字斜對面的4:30H營地,在十字路口,寬大的帳篷開敞,有篝火有地瓜,坐在裡面的許多都不是這個營地的人,氛圍開放自由,自在輕鬆。
孫小博和地瓜營創始人Ding的合影
「火人節的白日夢」房車,因為我們的主廚顧俊成了很多中國朋友的「深夜食堂」,孫小博說在那裡日夜顛倒,後來寫日記都不知如何算一天的開始。常常她凌晨四五點回來,發現還有朋友在自己的房車裡吃顧大廚的蔥油拌麵。「簡直了。這樣的日子!」 她說,助理拿給她的衛星電話她一次沒用,全然的放下了現實世界去融入,去感受,經年累積的工作的壓力和緊繃的神經在這裡是一次徹底的舒展。
孫小博在我們的房車頂上看火人節落日
畢竟在這片荒漠裡,別人都只能每天啃罐頭,他們卻吃著大盤雞、新鮮牛排,連餛飩都是親手包的,光調味料就有20多種,活活把火人節過成了美食節。(更多故事見下一期《舌尖上的火人節》)
在火人節除了可以到處蹭吃,還可以隨意坐上任何一輛「花車」,這裡鼓勵無條件的分享、開放與包容。比如孫小博偶遇了一輛蟲子形的花車,它在火人節十幾年裡載過無數burner,堪稱「活化車」,孫小博坐在火車的舌尖,跟隨它去未知的下一站。
沿途有各種藝術家在天馬行空想像力下創造的作品。
以上5張圖片來自 @傑克兔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架飛馬,沒人的時候它是靜止的,一個人按下按鈕它也不會動,必須要好多人一起。
「最打動人是作品設計時的初心,有時候你不需要認識這個藝術家,但透過他的作品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想表達什麼」。
最震撼人心的還是最後那個夜晚。孫小博說像一場夢。
如果說燃燒火人是一場狂歡,那麼燃燒神殿就像一場寂靜的告別,裡面掛著逝者的照片,不只是老人的,還有夭折的孩子、小動物,「我沒敢去神殿,特別怕,沒有辦法靠近那個地方。」
圖片來自 @傑克兔
但你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個氛圍,八萬人騎著自行車從四面八方向中心聚攏、
燃燒過程卻無比肅穆。所有人圍成一個圈,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噼裡啪啦的火焰,一切肅穆與莊重只為了心中最神聖的所在。
當神殿在熊熊烈火裡倒下,「I Love you」 "Thank you",有人在輕聲哭,有人對面沒有人,但一直在輕聲說話,內心最真摯的話語在空中響起,穿越時間和空間。
「當人們凝視火焰的時候,我注目火焰之下映紅的臉龐和眼睛,那是一個無比動人的時刻。」
在這樣的氛圍裡,孫小博也經歷了一次最美的相遇。
「燒火人的晚上,坐在我前面的背影太美,我舉著相機等了許久,等她回過頭來。驚鴻一瞥。一問之下,說是俄羅斯人。我直覺已經覺得有說不上的親近。
我說你是西伯利亞的嗎?
她驚訝說,是,你怎麼知道?
我說我覺得。在伊爾庫茨克嗎?
她說,對!
我說,你知道冰雪圖書館嗎?
她說,當然!
在那麼神聖的時刻,我熱淚盈眶。」
為什麼她會熱淚盈眶?
也許是冰雪圖書館就像她心裡的一場夢,它生長在貝加爾湖畔,長了三年。
就像我的小夥伴穆迪所說,「幾乎每一個伊斯特維揚卡小鎮上的俄羅斯人都知道中國人建的冰雪圖書館,每一年建,每一年融化消失,第二年再建,再融化消失,它何嘗不是她自己內心的一個『火人節』呢?」
孫小博說,她覺得沒有任何一個嘉年華可以做成火人節,是因為它第一是共創的,第二是開放的,第三是是專屬於你自己的。
共創。這裡的每個營地、每場體驗、每個藝術裝置、每種玩法,都是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共同創造的,它充滿了生機和活力。「那些富有創意的營地和花車,因為每一個花車都是沒有商業訴求的真正的藝術創作,每一支樂隊都是即興而又自由的發揮。」
開放。這是一個絕對包容的場域,無條件的給予、去商業化的氛圍,讓身處其中的人能夠放鬆地相處,任意跳上一個花車、在不同營地裡串來串去,這種開放的讓人更容易真正融入其中。「有的營地就像城堡一樣,它沒有放下防備,和火人節其實是格格不入的。」
專屬。當大家都去往中心的時候,孫小博一個人去了邊緣,那裡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但看到遠處熱鬧,焰火燃起,漫天繁星,這是是屬於自己的,火人節的白日夢。
此行,她和同伴們AA費用,每個人花費?萬。大家可以猜一猜,我們明天會在留言裡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