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的炊煙相伴,餘生的魂牽夢縈。故鄉經過歲月的沉澱,原有的模樣已經漸漸改變。心靈安放的地方,已沒有熟悉的面龐。
——題記
很多人對故鄉的炊煙都有獨特的感悟,我也有,雖然沒有文人墨客描寫的那麼情深意切,更寫不出炊煙的半分神態,但作為離開家鄉多年的我來說,故鄉的炊煙是我對奶奶的懷念,是我對故鄉的思念。此時我只想簡單地述說逐漸淡出眼眸的故鄉炊煙,即使最後只有一副精神的軀殼。
故鄉的炊煙像太陽的伴侶,在清晨太陽初升和傍晚夕陽西下時悄悄地跟著出了房簷瓦隙,升騰進入空中,最後緩緩飄散著入了山林,點綴整個村寨,增加了村寨的神秘。在清幽、寧靜的大山,村寨裡有了它才有呼吸,家裡有了它才會有溫暖,我有了它,內心才不會覺得空蕩,才有了平凡而不平淡的童年。
小時候聽爺爺說過,老家的房屋是在他和奶奶結婚那年修的,到現在已經歷了半個世紀。房屋是爺爺和五六個能工巧匠用了一個多月花了二十多元錢修建的。初聽還是挺震驚,產生疑問,那麼大的房,竟然只花二十多元?若是現在,還不被驚嚇到蹬腿翻白眼?
老屋的頂梁柱框架是由多根粗壯的大圓木和小圓木鑲嵌搭建而成,四周用木板圍釘,頂部是「人」型的吊腳,是為了適應故鄉四季多雨的氣候,方便洩雨。房屋的左側是用青石和黏土砌築而成堆放糧食、農具的地方。右側也是由青石黏土砌築而成,它雖與眾不同,但與整體的房屋並沒有顯得格格不入,是家裡的爐灶房。灶房中有臺石碾,一口水缸,一座灶臺兩個灶口,兩口大鍋,一口鍋是用來蒸飯的,另一口用來煮豬食。
在爐灶房中我度過了幾年幸福的童年時光,因為有奶奶的陪伴,沒想到的是,那竟然成了奶奶陪伴我的最後幾年。
晨曦,籠罩著村寨的黑暗還未褪去,霧氣包裹著,只有微弱的光芒投照在整個村寨。此時,灶房裡已經有了奶奶忙碌的身影。每天清晨和傍晚,我準能在灶房中找到奶奶,她穿戴著一件淺藍色的圍腰,在灶房裡為家人的每一頓飯菜忙碌著。奶奶早晨煮飯的時候從不會讓另一口鍋空閒著,她要為豬煮一天的豬食。奶奶煮飯時,先將洗淨的米放入鍋中煮成半熟,煮的過程中不斷地翻攪,防止黏團,一邊攪一邊用勺子挑一點兒看看,用嫻熟的技巧和火眼金睛,飯煮得恰好。
奶奶給我說過,煮飯時要等米表面膨脹開,中間還是一條雪白的晶體,那條雪白色要貫穿整顆米粒,如果煮久了,會影響後面蒸飯,飯膨脹得不夠,飯就少了,不夠家人吃。米煮成半熟後舀出來放入筲箕涼幹再用甑子蒸熟。我記得,自己吃過幾年的包穀混米飯,那時米不夠吃,只有到了重要的節日才吃得上大米飯。
那年,爺爺和父親用馬馱和扁擔挑著米去鄉裡交糧稅,但下午回來時,他們又將早晨擔去的糧食挑了回來。我好奇,問爺爺,原來是國家免了一半糧稅。那個夜晚,村裡家家戶戶都放了很久很久的鞭炮。到了第二年糧稅全免了還補貼糧食,家裡從此天天吃上了大米飯。
奶奶砍豬草的聲音是我起床的號角,每當我聽到那清脆的聲音,我就會翻身起床屁顛屁顛地跑去灶房。因為我知道,奶奶每次在煮飯時都會在爐灶中放入不同季節的食物,那些東西是我小時候的零食。
烤土豆、烤番薯和烤飯糰是最常吃的,而烤玉米卻是可遇而不可求!奶奶烤的土豆,不要看表面一層黑,當用細竹片輕輕將焦糊的皮刮去,金黃色便裸露出來,雙手從中掰開,散發著的香氣總是讓人垂涎欲滴。
能吃到玉米餅的時間很短,一年中也就一個左右月,做玉米餅時需要將嫩玉米放在石碾上加水磨成漿,再舀到玉米嫩葉子上,放在甑子上蒸。幾次柴火的添加,讓攜帶著玉米香甜的味道充滿整個灶房,覆蓋整個院壩並向其它人家擴散著。每一次玉米餅蒸出來後奶奶就取出放在簸箕裡涼著,我和姐姐、弟弟、妹妹總是等不到它冷,便開始了拼搶。剛蒸出來的玉米餅拿到手上十分燙,而我們總用衣袖兜著吃,從不在乎衣袖擦過鼻涕。我更喜歡吃烤玉米餅,奶奶烤的玉米餅有著一層金黃,不但好看,而且吃起來外酥裡嫩,比肉還好吃,那香味繞舌三日都不會散去。
奶奶有時會是伴著晨霧與冰涼的露水,有時又是伴著落山的夕陽去河溝邊採水芹菜、水葫蘆等豬菜,將那些菜用刀砍碎後和米糠混合煮成豬食。奶奶在灶房裡砍豬菜時,是不能靠近她的,我曾因她在砍豬菜時蹲在她身旁,被罵、被吼不止一次。我原以為奶奶嫌我礙事,不喜歡我、不愛我。,就站在一旁哭得稀裡譁啦,任我將擦拭眼淚的衣袖弄溼,嘴角流出的口水拖到地上,奶奶都不會管我。直到她將豬菜砍完,才將我抱起、哄我,用手幫我擦拭臉上的淚珠和嘴角的口水。後來才懂得,奶奶當時是害怕菜刀傷到我,到時她又將會承受更深的痛,沒想到,她是多麼地愛我。
我的小學校園在五公裡外的賈戎村,每次上學都要走一個多小時。上學的路,也是出村的路,修在半山腰上,跟隨山勢的蜿蜒曲折而跌宕起伏。對於剛上學的我,是不能戰勝那又遠又崎嶇的路的。每次放學回家,我總會想著家中奶奶做的美味佳餚,那是我回家的原動力。
回家,站在和村寨相對著的山坡上,遠遠地就可以看到了村寨頂端我家屋頂上空飄著的嫋嫋炊煙。奶奶做的晚飯的香氣從那絲絲縷縷的炊煙中牽出來,順著風飄入我的脾胃,那是奶奶的呼喚,給我回家的指引,於是,一種家的吸引力由然而生。但那炊煙的吸引,奶奶的呼喚並沒有陪伴我多久。在我讀二年級時,奶奶就離開了我。
奶奶在時的炊煙也是最完整的,奶奶走後,我總感覺那灶房空空蕩蕩……
在我二年級以前,村寨裡的房子全部都是木板瓦房,有好幾家的房屋已經搖搖欲墜,必須用圓木柱子從側面或後面支撐著,使其延續那貧窮又沒有辦法拯救的生命。
沒過多久,村寨裡有三戶人家靠自已勤儉和勤勞掙了錢,先後開始拆老房子修了磚房,修建了又高又大的的磚塊煙囪。從那以後整個村子的炊煙變了。磚房上的炊煙比較集中地向空中升騰飄散,其它的還是從長滿青苔的瓦片縫隙間飄蕩而出,瀰漫飛散開來。清晨上學或傍晚放學,在村寨對面的山坡路上看著村寨的炊煙,就像仙境中的三位女子扭著柔軟的腰和雙手在跳著飄逸的優美舞蹈。
在我即將讀六年級的時候,學校由於老師不夠,沒有開辦六年級和幼兒園,對於當時不怎麼喜歡讀書的我來說,那消息仍然猶如晴天霹靂。我彷徨了、迷茫了,但也是那年,父母沒有再外出打工,我因禍得福有了父母的陪伴。也在那年,我離開了故鄉,跟隨父母到鄰縣生活。
貧窮仍然還在故鄉遊蕩,但我們的村寨沒有像被孤立在大山深處,她得到了祖國的關懷和關愛。
我讀高二那年,爺爺從老家帶來消息,說村寨裡要進行危房改造,政府家補貼錢。開始許多人都猶豫不決,從爺爺的話中我得知,主要還是因為啟動資金不夠,許多人家想一下拿出幾萬塊來修房子還是有點困難,因此最後也只有幾家進行了「危房改造」。我的親大伯在村裡是最窮的人家,危房改造他也在其中。大伯將原來的老房子拆了,在那基礎上修建新房,爐灶臺也拆了……
去年假期和二伯聊天時,他說政府下發通知了,說老家的人將在這幾年就要全部搬遷到鎮裡去住。鎮裡已經修好五六層的平房,那裡啥都有,啥都好!再也不用生活在這偏僻貧窮的地方。大山裡的苦日子就要結束了!我聽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我想在我畢業後再次踏上故鄉,還是站在曾經站過的地方,或許那裡已經看不到飄蕩在村寨上空的炊煙了,但也能觸景生情,回想小時候奶奶燒出的那股清淡、氤氳的炊煙,是多麼的美好!
故鄉的炊煙究竟去了哪兒?我還會問自己。喔!我在此刻得到了答案,其實炊煙沒有消失,沒有離我而去。原來它和奶奶親切的、關懷的、甜蜜的呼喚一樣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記憶之中,縈繞在心中。
故鄉的炊煙並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