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兩個通宵看完港劇《火舞黃沙》,當黎明的光芒隨著大結局出現時,我發現自己想通了一個問題:原來值得不值得,對過錯過,真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曾經相遇相知相隨,是你曾經在我身邊,以後還能在我身邊。
那一瞬間猛然醒悟,那些說謊的人,喜歡算計的人,不懂我心的人,我決意長絕的人,他們其實都已經盡力了。我也盡力了。我們都是值得原諒的。
所有故人來去,所有悲歡離合,都是不可阻擋的客觀規律,而在無法改變所有必然趨勢的前提下,從來沒有一個人存心傷害過我,我也從來沒有試圖跟任何人爭鬥過。雖然我今時今日的結局是「回頭萬裡,故人長絕」,可是那所有故人,在所有相伴相隨的時光裡,我們彼此都未辜負過。
悲歡離合不由人,但人於悲歡離合之中一直都在努力去保持自己的善良正直,縱然這一生的結果註定是願非所得,我們也是問心無愧的。無論過去有多少得失與成敗,我們都不曾辜負年華,亦不必慚愧或遺憾。我們的人生,都是無愧、無悔的。
我從來沒有這樣寬容地看待過自己的人生。生平第一次覺得沒有辜負這個通宵。
這是一個節烈孝義燒死人的故事,一塊貞節牌坊,一座煤山煙花廠,養活也壓迫著一方百姓。尤其,是這一方的女性。這個吃人的地方叫做閻家鋪。
這部劇最令我動心且痛心之處在於,劇情雖冷,劇中人情卻處處溫暖,可憐的是段段溫情都被世道殘酷地擊碎,始終令每一個角色都只能滿含淚水地笑著活下去。
最喜歡的人物是計明鳳,她是讀書識字的新時代女性,來自高高在上的省城,嫁給兇狠成性的煙花廠老闆閻萬曦為妻。她知書達理,她敢愛敢恨,她有情有義,她能屈能伸,她令兇狠的閻萬曦心悅誠服,她愛上自己的丈夫就生死相隨。
當閻萬曦被親情蒙了心,被愧疚迷了眼,她寧願自己做壞人也要替丈夫除掉敵人,但她做壞人也只是想替丈夫趕走敵人而已,她從未想過要切實地傷害誰。她敢殺人,但她只願意殺那些死有餘辜的人。
當閻萬曦怪她多事,誤會她小性子,甚至被人傳出閒言閒語,甚至閻萬曦自己都說:「也許我內心有愧呢?」她還是相信自己的丈夫。她相信他可能會對其他女人心存愧疚和憐惜,她更相信自己的丈夫不會辜負自己。
她做了很多事情,很多時候閻萬曦都不領情,甚至屢屢喝斥她、不聽她的勸告。有一瞬間我都相信閻萬曦可能真的並不愛她。但是她說:「我會看不出來你是故意要讓我死心嗎?」
那一瞬間我才發現自己是真的蠢,因為我從來不知道對我好的人有多好,他們一直都好好地對我,我卻從來無法體會別人的善良和真心。但是計明鳳她就不一樣,她在被丈夫一次次喝斥嫌棄的時候,她依然堅信自己的丈夫是深愛自己的。
那一瞬間我也明白了,閻萬曦是真的在心底裡深愛明鳳的。因為他深愛,所以他深信明鳳對自己的愛,他知道明鳳會懂他,無論如何明鳳都會在他身邊。所以當他午夜夢回時會下意識地以為明鳳一直在身邊,當他清晨醒來時會自然而然地以為明鳳正推門進來。
這樣一種信任,除了深愛還能是什麼?最深沉相愛,除了無條件地深信還能是什麼?
看到這裡,為《金枝欲孽》積壓多年的悲痛終於可以釋懷了。曾在深宮裡為玉瑩肝腸寸斷不可得的孫白楊,終於轉身擁有了玉瑩情真意切的深愛,被深宮蹂躪至死的兩個苦命人終於在黃土高原上修得正果了。
最令人痛心的是家春分,她不過是山腳下的一個窮苦女子,無辜地承受了天生斷掌的命運,從小被人批命:命硬克夫,終身難見白頭郎;紅杏出牆,無兒無女病臥床。
整個故事裡最單純最善良最無辜的就是家春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嫁人生子,兒孫滿堂。她不願信別人給她批的命,她一心一意對丈夫舉案齊眉,勤勤懇懇想做一個孝順媳婦、溫順妻子,卻偏偏一步一步被推向那批好的命數。
她很蠢,膽子小反應慢,只勝在一顆真心待人,一念執著想好好活著。
然而智勇如明鳳都只能在朝不保夕的歲月裡倉皇敗落,兇狠如萬曦也只能在命運面前痛失一切,渾厚沉重如閻家鋪都只能跌入地獄,又何況她一個最單弱小女子呢?
亂世浴血的年代,時勢重壓下沒有幸運兒。閻家鋪的每一個人都註定要背負著自己的命運和罪責隨時代飄搖顛簸。生死,不過是一口氣的事情。而私人恩怨?比之於碩大的時代離亂,輕淡如片字笑談。
命運盡頭駐足回望,想起衣食無憂的時候,大家都有時間和精力去爭面子、利益,那時你來我往、呼呼喝喝,又何嘗不是一種消遣與樂趣?但當性命攸關,國破家亡的時候,面子和利益原來這樣輕薄,吹彈可破,根本經不住亂世紅塵的挑撥,早就煙消雲散了。
到頭來,原本努力想活下去的人竟然都在努力給對方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因為他們明白,活著的指標太少了,根本不可能都活下去。大家努力的目標已經不再是活下去,而是至少有人能活下去。
昔日恩怨、是非對錯,有那麼重要嗎?他(她)也不過是想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愛過恨過,對過錯過,得失幾何,值不值得,原來真的都不重要。如今唯一重要的就是你還在我身邊。
原來從始至終,唯一重要的都是,你曾在我身邊,你還在我身邊。
看完大結局,一面唏噓感嘆做穩了奴隸的太平犬是何等幸運,一面忍不住為劇中人痛哭一場:
一哭計明鳳;二哭家春分;三哭閻萬曦;四哭宋東升;五哭為焦玉;六哭宋東陽;七哭東陽嫂;八哭宋東曉;九哭國基嫂;十哭茅姐妹。痛哭閻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