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女孩」這個稱號註定只是她生活中的小插曲,最終還是要回歸原本的生活。
△ 向彥婷面相嬌小,網友稱其為「魔方女孩」,實際上她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
離家去醫院前,向彥婷打算帶點什麼東西,打發住院的無聊時光。後來,她在口袋裡揣了幾個魔方。
沒想到,因為一張病床上玩魔方的照片,她突然火了。這個場景,被賦予了「樂觀」、「堅強」、「鎮靜」的解讀,為疫情最嚴重時的武漢,提供了一點鼓舞。
向彥婷「成名」已過去6個多月,她的身體已經康復,但現實生活和精神世界的重建,依然在進行之中。
點擊觀看視頻:武漢方艙醫院靜靜玩魔方的那個女孩,治癒後把玩具還給了女兒
2020年大年三十晚上,向彥婷發燒了。這是一個不祥之兆——就在一天前,武漢剛宣布「封城」。她把自己的症狀,用微信發給一位醫生朋友,得到回覆是:「90%是感染了」。
當晚,她去醫院照CT。臨走前,她偷偷給熟睡的兒子拍了一張照片,她很害怕,怕這是最後一面。醫生看完片,沒提「新冠」那個詞,只是輕輕說一句:「這就是了」。
隨後向彥婷給朋友們發了消息,「我中招了,你們注意體溫」。那時候,很多人會隱瞞自己病情,向彥婷沒有,她覺得,自己應該負起責來。
只是有個問題,讓她有點想不通,「為什麼是我?」
行走在夜色中的武漢,向彥婷發現,周邊小區隔離在家的人,有的打開了窗戶,用合唱為武漢鼓勁加油——但這沒給她帶來任何安慰,只是讓她愈發感覺無助和孤獨。
第二天,向彥婷在武漢市東西湖第二人民醫院找到了床位,隨著病情好轉,2月7日,她轉入武漢客廳方艙醫院。
寒假前,向彥婷曾給女兒報了一個線上魔方課。因為疫情,女兒被困在外婆家。前往醫院前,向彥婷把女兒的魔方塞進了行李,以此打發漫長的住院時間。
2月10日,向彥婷正坐在病床上擺弄魔方,一位路過的攝影記者,把這一幕拍了下來。
原本平淡無奇的行為,在特別的場景下和時間下,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如同「讀書哥」一樣,「魔方女孩」一夜走紅網絡。「如果當時出門沒帶那幾個魔方,就沒這事了」。
2月,武漢客廳方艙醫院,醫護人員帶領患者們跳廣場舞。
走紅之後的向彥婷,有些惶恐。越來越多的陌生人聯繫她:朋友、記者、網友……連去上廁所的路上,都常被病友攔住。
「看,就是那個魔方女孩」,他們說。「還有醫護人員半夜11點,來找我合影,想拍攝我拼魔方的視頻」,面對突如其來的熱情,向彥婷「不知道怎麼應對,只能陪著傻笑」。
「魔方女孩」,成了向彥婷的標籤,但她對這個稱號,並不是很喜歡。
「我不想出名,不想上新聞,也不想佔用社會資源」,她說,她只想回到以前的生活。3月3號,經歷了好幾輪核酸檢測後,向彥婷出院了。
她入院時,方艙醫院才剛開始運行,等她出院時,武漢的16家方艙醫院已累計收治了12000名患者。親歷了這場風波的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3月17日,向彥婷離開隔離觀察點,回到家中。到了小區門口,向彥婷越走越熱,她看見街上已有人穿春裝了,而她還是當初離開時的羽絨服。
看見老公鄧克函時,她驚呼起來,「你怎麼頭髮長成阿童木了?」 鄧克函調侃她,「這一趟玩得好嘞,整整出去了兩個月啊」,像是妻子剛剛結束了一次漫長旅行。
這個疫情前「連麵條都不怎麼會下的男人」,在向彥婷的「接風宴」上,端出了滿滿一桌菜。
有朋友來看她,不坐,也不喝水,就杵在門口和向彥婷聊天。「怕得不行,但還是要壯著膽子上來看看你」。
回想起當時女兒對長輩隱瞞病情,媽媽潘國英哭了起來,向彥婷也跟著落淚。
閨蜜第一次來看向彥婷時,用手套、護目鏡、口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全副武裝」地陪向彥婷逛街。到了飯點,閨蜜寧願餓肚子,也不取口罩——她害怕病毒,卻還是要陪在向彥婷身邊。
看到賣眼罩的商店,向彥婷想到了從不熄燈的方艙醫院,她脫口而出:「我在方艙的時候,要是有眼罩就…」
話出口一半,她強咽了下去,「那一瞬間突然反應過來,這樣講有可能會嚇到周圍的人」。
疫情似乎已經過去了,但要完全回到從前,還需要時間。
但並非所有見聞,都讓向彥婷感到溫暖——異樣的眼光,依然無處不在。
很少有人會當面表現對「治癒者」的敵意,但向彥婷也能感受到,背後的指指點點,傳遞著他們的介意。
有一次向彥婷帶兒子下樓散心,聽見不遠處的兩個老爹正在比劃,「這棟樓有一個(新冠患者),那棟還有一個」,兒子在旁邊玩得開心,向彥婷裝作事不關己的樣子,站在原地。
「一下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了」。
疫情前,女兒在一家俱樂部學桌球。
7月1日俱樂部重新開業,女兒興衝衝地準備「復學」,卻被一條通知打焉了,「凡是感染過新冠,或家人感染過的,暫時就不能去了」。
向彥婷終於有些忍受不了了,「武漢解封都幾個月了,幾次核酸都是陰性,我也有綠碼,我女兒從沒感染過……憑什麼?」但她沒有上門爭論,解釋在她看來是無用的,「只會越描越黑」,給自己和家人徒增煩惱。
最能理解她的,是當初在方艙醫院結識的病友。
直到今天,這個名為「志願者歡樂真是多」的病友群依然活躍,每個人都在這裡分享身體狀況、生活遇到的溫暖或冷眼。
這是他們共同的樹洞,在此抱團取暖。
病友群裡有個高考生婷婷,她抱怨痊癒後趕上高三複課,常被同學在背後議論,甚至有人「讓她遠一點」;模擬考試,慣例是每排第一個同學收發試卷,到了她這,老師卻專門讓最後一個同學收試卷。
「她尷尬地站在那裡,被所有人盯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在電視臺上班的磊子,出院以後已經連續十次核酸陰性,依然被要求居家辦公。因為效率低下,領導對他有了意見,但他深感無奈。他們常在群裡吐槽,把這當成一種解壓、相互鼓勁的方式。
「有的人是怕病毒,有的人是怕我們」,向彥婷總結道。
從方艙醫院出院觀察一周後,向彥婷就去捐贈血漿了。
沒過多久,她又拉著病友們組團去了第二次。她認為,這是「新冠痊癒者」這個特殊身份,為社會所能做的最大貢獻。「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
第三次去時,他們被告知,體內抗體含量已經下降,不再滿足捐獻條件,「早知道那時候再多捐幾次血漿」,向彥婷對此很遺憾。在潛意識裡,他們似乎以為,這是「減少歧視,增加尊重」的一種方式。
初秋的武漢,終於走出了梅雨季。
漢口常青花園附近的一棟居民樓裡,桌上剛出爐的麵包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向彥婷將剛衝好的咖啡一一裝杯,嘗試著拉出一個葉子的圖案。三歲的兒子錢錢在一旁專心致志地看動畫片,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廚房,落在他們身後。
「我自己知道我沒有傳染性了,但也不會去跟人爭論」,向彥婷搖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有一個接受過程的,我也能理解,但是也希望能科學的看待,我們這些人只是運氣不太好,但都已經安全了」,她重複道。
現在,生活中很少有人叫她 「魔方姑娘」了,向彥婷知道,這個稱號註定只是她生活中的小插曲,最終還是要回歸原本的生活。
最讓她輕鬆的,她沒有「連累」過任何人。她開始重拾起烘焙的愛好,上班也已在計劃之中。
「和太多人相比,我已經足夠幸運」,如今的向彥婷很知足,「其實人真正離不開的,也只是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柴米油鹽,家人健康,團圓,就是最大的幸福」。
《中國人的一天》第3827期
攝影&撰文 | Seven
視頻 | Seven
設計| 像素筆記
編輯 | 小為 匡匡
出品 | 騰訊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