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引路的師兄走進長老堂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我的夢成真了。
哪怕當我在比試秘境中與蠻獸搏鬥奄奄一息的時候,哪怕當我墜下深淵以為再無生機的時候,我都不敢想,我竟然真的拜入了天下第一劍修——衡安尊者的門下!
後來我才聽幾位師兄師姐說起,那秘境中所遇種種危機,其實背後都有師門各位長老控制。
若你退縮,長老們便將你救出,送下山。若你不退,便能得到長老們的青睞,由長老選擇弟子。
我一直不明白,像我這樣資質平平的靈魄,是怎麼得到衡安尊者的青睞的?
跪於師門靈碑前,我聽見師尊說:「你既已拜入我門下,往後當勤學我派劍法,守護中州安定。」
我緊握雙拳,長拜道:「定不負師尊所望!」
師尊雙指並劍,一股凜冽劍意從他指尖注入靈碑,靈碑金光四溢,發出嗡嗡劍鳴。
我聽見身後幾位長老感慨:「以舟的修為又精進了。」
師尊面色肅然,劍指回撤,靈碑輕顫,一柄通體灰銀的劍從靈碑中躍入半空。蒼茫古樸的劍意覆蓋整個長老堂,我抬頭看著那把劍,神思恍惚。
等我緩過神來,那把劍已經浮在我的面前。
「結契,往後它就是你的劍。」師尊說。
我抬起手掌,在劍刃上用力划過,鋒銳的劍刃劃開我掌心的肉,吸飽了血氣的劍身微微顫抖。
師尊的神色有一瞬間凝固,他看著我,良久方才說:「一滴精血便夠了。」
長老們紛紛大笑。
當天,我用裹著厚厚紗布的手掌,抱著屬於我的劍,回了弟子院。
師尊送我到門口,同我說:「劍是劍修的第四魂,往後你既要保護好你的劍,也要讓劍保護好你。今日這樣自損的事情,再不許做了。劍若飲了主人的血,便失了正道鋒芒。需知,劍尖永遠向前。」
我點頭如搗蒜。
師尊轉身便走。
我忍不住追上兩步,問他:「師尊今日為何選我?」
他轉頭看過來,衡安峰的月色清朗玉寒,他站在月色之中,像極了仙人。
「我並未選擇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同住寢舍的師姐說,師尊性情冷淡,但對弟子極有耐心,能拜入他門下,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我捧著受傷的手掌,想著,師尊包紮的手藝確實挺不錯的。
我給我的劍取名白露,因為我拜師那天,恰好是白露節氣。
每日晨課結束,我便與同門師兄師姐一起去找師尊修劍法。
師尊身為天下第一劍修,掌握無數劍法秘籍,每個人都能得到他一針見血的指點……嗯,除了我。
師尊說那些玄奧的劍法都不適合我,只讓我修習最基本的出劍。
整整一年,我都在演武場上練習出劍與收劍,倒叫我把出劍的姿勢修習的極為飄逸流暢。
師兄師姐們每天課餘的樂趣,就是御劍飛到我頭頂,七嘴八舌挑我的刺。
「哎呀小師妹,這一劍出得不行,沒有方才那劍的靈動之美。」
「小師妹,這一劍若是再往下一寸,必能一擊斃命。可惜可惜,就差一點點。」
「這劍絕妙啊!小師妹,就這個狀態,保持下去,再過一年,想必你也能修御劍法訣了。」
我將劍收回,感受到一股溫暖的劍意反哺至我的四肢百骸,周身說不出的暢快。
我扭頭看向那堆看熱鬧的,笑道:「五師兄,我們來切磋切磋!」
五師兄愣神,在眾師兄師姐的叫好聲中,向前一步,掌心一翻,他的北冥劍便在他手中成形。
「你確定?」五師兄彈了彈北冥的劍身,看著我說,「我的劍法已上第六重,打起來若是傷了你,難免讓師尊心疼。」
我將白露架於身前,嘻嘻笑道:「師尊心疼了才好呢,我又能休息個十天半月的。」
五師兄無奈地搖了搖頭,一劍斜指,凜然劍氣破空而出,衝我而來。
我將白露橫身抵擋,被那劍氣擊退了三步。
「不錯啊,上次跟老五交手,小師妹退了足足十步,這次竟然只退了三步,這進步神速啊!」大師兄說。
一旁的七師姐笑說:「小師妹小心咯,老五的劍氣可是最像師尊的。」
——像才好呢。
我心說。
「再來!」不等五師兄反應,我率先出擊,長劍樸實無華地橫斬而去,無形劍意令得我的白露嗡鳴作響,蒼茫的氣息如甦醒的巨龍般從劍體內騰空而起。
五師兄這一次竟然沒擋住這股劍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被我那一劍凌空砍傷了肩膀。
我愣在了原地:「這……怎麼可能……」
師兄師姐們呼啦一聲都圍了過去,七師姐一邊給他灑止血藥粉,一邊說:「老五你不行了啊,竟然被小師妹一劍傷了?」
「五師兄——」我連忙收劍上前,「對、對不起,我……」
五師兄抬起頭,臉色蒼白,但猶帶著笑意:「可以啊小師妹,這次你贏了。」
半空一股肅然威壓降下,師尊從他的劍上下來,目光掃過我們,停了片刻後才說道:「都散了,司影你留下。」
我應了聲是,乖乖等在原地。
待師兄師姐走後,師尊讓我出劍。
怪異的是,往常出劍和收劍的艱澀感不見了,我竟覺得這一劍出的無比流暢,仿佛白露已成為了我的手臂,一招一式都無須思考。
師尊的神色緩和了下來,他頭一次對著我笑了:「看來是時候讓你修合一訣了。」他將一篇劍訣化作金印,打入我的識海之中。
我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問他:「什麼是合一訣?」
「天下劍法,萬宗合一,以一化萬訣,這就是合一訣。」師尊說。
合一訣比我想像的更加深奧難懂,也更加玄妙蒼茫。
但仿佛我的白露就是為了合一訣而生的,白露劍體中的那股蒼茫劍意,與合一訣的功法不謀而合,順利地讓我學會了御劍,也學會了制敵。
這是我加入師門的第三年,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姐也都成了一峰之主,開宗立派,中州卻混亂了起來。
師門新收了一個小師弟,小師弟成天跟在我屁股後面,攛掇我下山。
「師姐師姐,你吃過山下的糖葫蘆嗎?」小師弟用他出神入化的畫工,畫了一根糖葫蘆給我看,「外面甜甜的,裡面酸酸的。」
誠然,我在加入師門前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見過糖葫蘆,卻從未嘗過。
小師弟眼巴巴的看著我,我頭腦一熱,便偷偷帶著他御劍下山了。
誰知這一逛就過了山門的宵禁,回不了寢舍,只好同小師弟一起在鄉民家裡借住了一夜,答應替他們第二日進城賣蘿蔔作為報酬。
師尊找到我的時候,小師弟已經被他一眼瞪哭了。
我只能硬著頭皮擋在小師弟面前,討好地看著師尊:「師……師尊,要吃糖葫蘆嗎?」
師尊垂著眼皮,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糖葫蘆,那一刻我感覺這糖葫蘆就如同我的項上人頭,已經被師尊的劍氣凌遲了一百八十劍了。
「滿師門都在找你,你卻在這裡吃糖葫蘆?」師尊的聲調淡淡的,但我從他的這句話裡,聽出了滔天怒氣。
我垂下手,什麼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
「是弟子的錯,請師尊責罰。」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思過崖禁閉三月,自己回去向你七師姐領罰。」師尊說罷,抬手拎起小師弟的衣領,帶著他御劍離開。
我只好認命地把剩餘的蘿蔔扛回鄉民家裡,灰溜溜地回了衡安峰。
七師姐帶我去了思過崖,離開前,她嘆了口氣,說道:「師尊這一次可氣得不輕,我們翻遍了整座山沒找見你們兩人,師尊特地去了其他峰都問了,都說沒見過你。如今中州正亂著,師尊擔心你們被歹人擄走,誰知道你們如此糊塗。」
我忙問道:「中州怎麼了?我上次還見著師尊同幾位長老一起,行色匆匆的。」
「百年前魔宗將中州攪了個天翻地覆,得虧咱們師門太上長老耗費畢生功力將其宗主鎮壓,又聯合中州其餘門派,將魔宗殘存勢力驅逐出境,才換來中州這百年來的繁榮。」七師姐說道,「誰知如今魔宗出了個新的領頭人,帶著魔宗又開始騷擾中州邊境,說要將當年屈辱一併清算。」
我這才明白過來,難怪這些日子看見師尊,都是精神不濟的樣子,原來是在為此事煩惱。
「七師姐,是我不對,我不該在這個時候給師尊添亂。」我嘆了口氣,說道,「師尊他忙裡忙外的,你多照顧照顧他啊。」
「放心吧。」七師姐戳了戳我的腦門,搖著頭離開了。
我在思過崖躺了三天,也不見有人來給我送飯。雖說修習之人可以辟穀,但總沒東西吃也不是個辦法,實在餓得不行,我只好起身,自己去找點吃的。
思過崖雖然叫崖,但其實是個崖下山谷,四周設有禁制,有一小片區域供禁閉者走動。
翻遍所有能找的地方,只找到了兩株蜜漿花和幾顆不太熟的果子。
「小姑娘。」
「誰?!」我嚇了一跳,差點沒讓果子噎死。
囫圇吞下果肉,我扭頭看去,卻見崖底有個山洞,恰好就在禁制的那頭,原先外頭是有石門和鐵柵欄,還設有隔音禁制,想必是如今年久失修,隔音禁制沒了,那石門坍塌了一半,露出鐵柵欄和柵欄後蓬頭垢面的老頭。
老頭看著我,一雙眼暗沉陰鬱:「小姑娘,餓不餓?」
我揉了揉肚子,老實地說:「還行,吃了點東西,不太餓了。」
老頭沉默了一下,說道:「那不如等你餓了再說?」
我:「……什麼?」
「我這裡有燒雞和玉露酒,你要不要吃點?」老頭問。
「我不吃雞肉,也不能喝酒。」我神色誠懇地回答他。
老頭看起來臉色不太好,這次他許久沒說話,又過了會兒,方才咬著牙說:「果真是陰險狡詐。」
我茫然了:「您在說自己嗎?」
這形容詞,總不可能是我吧。
「小姑娘,你想不想練就至高無上的功法,成為至尊?」老頭陰沉著嗓音說,「你將我放出來,我便把這功法授予你。」
我覺得這位老頭家一定是孤單太久了,索性就隔著兩道禁制,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首先,這禁制是我師尊的師尊的師尊設下的,連我師尊都不一定有辦法,我修為低微,更不可能解開啦。」
「其次,老爺爺,我現在這個功法還挺好的,我師尊還誇我有悟性吶,再好的功法都不換。」
「嗯,最後就是,可能老爺爺你還不知道吧,魔宗出了個新的領頭人物,你早就不是他們的老大了,就算你出去了,魔宗也不會認你的。」
老頭陰鬱的眼盯著我,冷聲道:「原來你知道老夫。」
「不巧,三天前剛聽說的。」
「哼,那魔宗的新宗主不過是個半魔體,你將我放出去,我向你保證,待我奪回宗主之位,一定帶著魔宗遠離中州,絕不侵擾!」
我看著神態激動的老頭家,搖了搖頭:「那等我關完禁閉出去後,問過師尊,看師尊要不要同您做這個交換吧。」
老頭大概是有些累了,再沒有說話。
自從我離開思過崖以後,便發誓要跟不安分的小師弟劃清界限,每日不是靜坐苦修,便是找師兄師姐們切磋,直到某一日,師兄師姐們都不願同我交手了,我找上了師尊。
師尊的劍從來只對著敵人,哪怕是教我們的時候,也是用的一根樹枝。
但他聽說我要與他過招,竟然祭出了他的劍。
我感受到了師尊給我的尊重。
「出招吧,讓為師看看你的水準。」
我的合一訣已修習到了第五重,卻一直卡在這個關卡上不去了,能與師尊過招,我整個人的興奮值已攀升至頂點。
白露感受到我的興奮,也振奮地發出了劍鳴。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師尊只用了一招,就將我擊敗,連白露都失去了光澤。
「挺好。」
師尊竟然還說挺好?!
這真的不是在侮辱我嗎!
回去後,見我無精打採,七師姐寬慰我說:「小師妹,師尊從不說謊的,說你挺好,那必然就是挺好啊。你才入門第四年,就能在師尊手下走過一招,已經是個天才了。」
「哦……」我並沒有感覺被安慰到。
畢竟——我的夢想可是要打敗師尊啊!
聽了我這個夢想,師兄師姐們都表示任重而道遠,更不想跟我過招了。
唉,獨孤求敗的滋味真不好受。
就在這時,中州傳來消息,魔宗打破了邊境軍隊的防禦線,長驅直入,已下三城!
「老五,守好師門和你的師弟師妹們。」師尊臨走前同五師兄交待。
如今五師兄是我們剩下的人裡的老大,他抱著劍,臉上肅然的表情與師尊如出一轍,他終究成為了跟師尊一樣的人。
師尊同其餘長老們,帶著一部分精銳弟子下山平亂。
整個中州如一片沸騰的大火,師門所有人加起來,都不過是瑩瑩微光,可他們依然敢奔赴這一場危難,只為了師門的宗旨,那便是守護中州安定。
我在演武場裡苦練合一訣,終於破了第六重的門檻。
我想,一定是因為我還不夠強大,所以師尊不帶我去。那我一定要變得更強,直到有一天,能跟師尊並肩作戰。
一月、兩月……
師尊已經有半年沒回來了,上一次回來還是因為一個長老受了重傷,他剛好找到了一株療傷的靈草,匆匆送回來,又匆匆走了。
那天我剛好在閉關衝擊合一訣第七重的瓶頸,不但沒有成功,還錯過了見師尊的機會,悔得我差點沒把來報信的小師弟掐死。
小師弟落荒而逃,嚷嚷道:「同門禁止惡意鬥毆啊!」
那天晚上我又聽見了思過崖下老頭的聲音。
他說:「你不是想變強嗎?放我出去,我可以讓你變強。」
我祭出了白露,心情極差地罵道:「滾你丫的,再吵砍了你。」
魔宗入侵來勢洶洶,中州其他的門派擋不住,師門出去的長老們一邊要抵禦魔宗,一邊還要救那些門派,忙的焦頭爛額,越發吃不消。
這一年的秋天,師尊終於回來了。
二師兄在戰鬥中失去了一條手臂,大師兄、三師姐和四師兄也被戰火磨礪地越發鋒銳。
師尊把我們所有人召集起來,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中州擋不住了。」
五師兄沉著眼說:「怎麼會?這麼多門派都擋不住一個魔宗嗎?」
「魔宗的新宗主實力強橫,有他在的地方,萬人難敵。除非有當年太上長老那般實力的人,否則殺不了新宗主,便擋不住魔宗。」大師兄解釋。
我忍了又忍,沒忍住,問道:「那如果是老宗主呢?」
師尊向我瞥過一眼。
在他那一眼裡,我看見了冷冽萬裡的飄雪。
他說:「這個念頭,你想都別想。」
師尊叮囑我們這些天待在衡安峰峰頂,哪裡也不要去,便御劍去了長老堂,同長老們商議後續安排。
那天夜裡,那老頭的聲音又找上了我。
「魔宗要進駐中州,第一步就是先滅了你們整個師門,什麼長老堂,什麼衡安尊者,誰也擋不住的。」
我按住了蠢蠢欲動的白露,冷靜地問他:「那你就擋得住嗎?」
「當然。」老頭說,「那新宗主的半魔體血液裡,有一半是傳承我的。只要我想,自然就能殺了他!」
「那你怎麼現在不想?」
老頭冷笑道:「自然是要同你交易。你將我放出去,我替你們解決魔宗的困境,難道不是一樁兩全其美的事嗎?」
我哼了哼:「你當我傻嗎?把你放出來,你自然就能轉頭反咬我們一口。」
老頭沉默片刻,說道:「我同你結個血契,我若傷你,必十倍反噬自身。如此,你放心了?」
我想想也對。
「要怎麼結?」
老頭說:「你子時到思過崖來,我告訴你方法。」
據老頭所說,這種高階血契可以無視禁制,我同他隔著禁制結下血契,再將他放出來,便算是高枕無憂了。
我蹲在他那山洞面前,拿白露比劃了一下,再三反問:「你確定這樣能破開?不會驚擾我師尊吧?」
老頭瞥了我一眼,說:「你真是太囉嗦了。」
我竟無言以對。
用老頭教的法子,我運轉合一訣,將白露催動,蒼茫劍意從劍身上散發而出,鋒銳的劍氣直刺禁制。
下一刻,被另一把劍打落。
我愕然抬頭,看見了師尊和小師弟。
小師弟還在那兒哭鼻子:「我就說了一句看見你半夜不睡覺,師尊就找到這裡來了,不關我的事嗚嗚嗚嗚……」
我:「……」小師弟啊,該哭鼻子的是我吧?
「師尊——」
「住嘴!」
我從未見過師尊如此惱怒,他一劍刺來,將我的肩膀刺了個對穿,又催動劍氣,將我甩飛出去。
我狼狽落地,滾了兩圈,心道師尊這劍刺的真疼啊。
師尊提著劍朝我走來,一字一頓道:「我是不是警告過你,這個念頭你想都別想?」
「可是師尊,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嗎?」我問。
師尊冷冷地看著我:「那也不需要你來操心。」
我抬頭,卻見那禁制已然被白露劃開了一個口子,一道黑煙自禁制內瀰漫而出,朝著師尊的後背偷襲而去。
我一躍上前,推開了師尊。
黑煙糾纏在我的身上,陰冷、絕望、嗜血。
老頭的聲音陰惻惻地在我耳邊響起:「你的師尊傷你辱你,你還如此敬他護他,有什麼好處呢?」
我捂著耳朵,怒道:「你閉嘴!」
「你真以為這血契能護你麼?哈哈哈,這血契,不過是讓老夫更容易奪佔軀體罷了!可惜了你一個小姑娘,實在太弱了!」
師尊的劍已然出鞘,磅礴劍氣籠罩整個思過崖,他神色肅然,周身金光四溢。
老頭大笑道:「衡安尊者,你要除魔衛道麼?來啊,殺了你的小徒弟啊!我已寄生在她身上,你殺了她,我自然魂飛魄散!」
我看向師尊,師尊的臉色一貫的清冷漠然。
他看著我,片刻後,收了劍。
他說:「我的軀體修為更高,更適合你。你放了她,我不還手。」
我愣住:「師尊……」
老頭笑道:「你的軀體自然更合適,但老夫如今尚未恢復元氣,恐怕一旦寄生於你身上,便要被你的劍魂絞殺。待老夫吸食了這丫頭的修為,再找個更合適的軀體哈哈哈!」
今年的白露姍姍來遲,與它一同來到的,是山下的數萬魔宗大軍。
自那日被老頭附身後,我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感受,偶爾練劍的時候會岔個氣,但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師尊在我身上留了一道劍氣,說是一旦出問題,他就能察覺。
我想著,師尊那日沒有立即動手殺我,便是對我最大的仁慈了。
為了對抗魔宗,師門上下所有長老、弟子全部出動,就在山下與他們遙遙對峙。隔著人群,我看見了那新任的魔宗宗主,是個半大不大的少年郎,個頭還沒我小師弟高。
小師弟偷偷跟我說:「人比人真是氣死人,你看看他怎麼就能這麼厲害?」
我趕緊捂住他的嘴:「這種話別讓師尊聽見,小心他揍你。」
大戰一觸即發,我卻突然感受到經脈之中流竄過一股極端強悍的力量,就在此刻,師尊留在我身上的那道劍氣也被觸發。
師尊隔著一大群弟子朝我看來,他手中的劍越眾而出,不是對著敵人,而是對著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一刻,我卻多麼盼望他的這一劍能殺了我。
然後老頭卻掌控了我的身體,他帶著我飛上半空,面向魔宗開口道:「你們的宗主還活著,誰允許你們奉這個臭小子為宗主的?」
魔宗果然起了騷動,那半大不大的小宗主抬頭看來,似笑非笑地說:「哦?原來是師父啊。」
我愣住了,啊這……他們原來也是師徒。
後來的混亂我已經不太記得了,我的神智與老頭在爭奪這副軀體的掌控權,而老頭正在和小宗主、我師尊三方混戰。
我的記憶從被打落半空開始回籠,慢慢復甦。
大概是師尊那一掌往我體內打入了一股劍氣,壓制住了老頭的力量,我重重砸在了地上。
但大戰已起,沒有人再注意我。
師尊與那小宗主不知交手多少回合,終於同他拼了個兩敗俱傷。
魔宗小宗主被接應回去,師尊也落回了人群中,咳出一大口血。
「以舟!」長老上前來攙扶他,卻被他推開了。
師尊走到我的面前,蹲了下來。
我看著他,胸口焦灼,想必那時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我叫了他一聲,但又不知道說什麼。
說師尊你殺了我吧,好像也是一句廢話。
師尊抬手按在我的眉心,染了血的眼神越發銳利,可他的嗓音卻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說:「司影,你入我門下已有五年,合一訣入第七重,是為師的驕傲。」
他說:「中州已亂,為師亦無力回天。你趁現在,趕緊走吧。」
我按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他想做什麼——他想把老頭的力量從我體內吸出去,放在自己身體裡。然後殺了他,也殺了自己。
這是解決中州之亂最後的辦法。
可是師尊啊,你已受重傷,又能如何?
「師尊授我劍法,教我正道,我又豈能在此時袖手旁觀?」我拉下他的手,站起身,「師尊,您且看著,徒兒的合一訣,可得精髓!」
萬宗合一,以一化萬訣。
白露橫掃戰場,蒼茫劍意如遠古巨龍一般抬起了頭。遠處有秋風蕭瑟,紅楓順著風飄落滿地。
魔宗殘部如潮水般朝我湧來,妄圖帶走我——或者說我體內的老頭。
老頭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你這軀體雖說弱了點,到底潛力無窮。別掙扎了,三魂湮滅吧!」
我的識海一陣劇烈動蕩,白露發出嗡嗡劍鳴。
「司影!」師尊在遠處叫我。
我縱身躍上半空,抬手握住白露。
似乎感應到我的決心,白露顫動著,竟然第一次生出了拒絕我的劍意。
「敢傷我師尊,犯我中州者,殺無赦!」我怒道,「白露!」
白露一陣悲鳴,我將手掌重重抹在劍刃之上,劍刃飲飽了我的血,划過一道鋒銳的光芒,刺入我心口。
「劍是劍修的第四魂,往後你既要保護好你的劍,也要讓劍保護好你。今日這樣自損的事情,再不許做了。劍若飲了主人的血,便失了正道鋒芒。需知,劍尖永遠向前。」
師尊,顧以舟,你教我的第一件事,我沒能做到。
但守護中州,我做到了。
「一切還沒有寫下/一切都已經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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