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家潘知常在評贊紅樓人物中,說大主角賈寶玉教懂了我們愛情。
曹公最善巧用兩兩相對的藝術方式,讓我們記住每個人物。
賈寶玉是男人堆裡的金字招牌,人盡皆知,在寶玉的密交摯友中,有一個小角色,雖然他一閃而過,卻像一道流星,其耀眼的光芒照亮心空,同樣讓人鏤心刻骨。
他們兩個一文一武,宛若一對璧人。
如果寶玉是熠熠閃光的美玉,那麼他是盛開在濁氣燻天的男人世界裡的一朵白蓮,素雅清冷。
有網友對他高評:一看入眼,二看入心,三看終生難忘。
他就是柳湘蓮。
巨著紅樓夢,關於他的記述只有兩回,字數了了,露面極少。
即使只有這短暫的出場,灑脫俊逸的冷麵二郎,不但讓我們感受到撲面而來的俠氣正氣,而且讓我們懂了:守真,才能無愧於心。
01
真心待己
《還珠格格》中簫劍曾吟道:一簫一劍走江湖,千古情仇酒一壺,兩腳踏翻塵世路,以天為蓋地為廬。
這是俠客們笑傲紅塵,萍蹤浪跡的真實寫照。他們遵從自己的內心,不將就,不討好,不盲從,瀟瀟灑灑地活好每一天。
柳湘蓮也具備這些共性,他來去自由,豪放不羈,誰知道一上場,就因為貌美招來誤會和麻煩。
第四十七回,他受好友賴尚榮之邀,在賴家的慶賀宴會,他串戲唱小生。戲唱得好,人長得美,被在臺下看戲的呆霸王薛蟠惦記上了。
柳湘蓮原本是大家族的子弟,不喜歡讀書,父母早喪,導致家族沒落。
他酷好耍槍舞劍,吹笛彈箏,無所不好,最擅長的是串戲,且串的都是生旦風月戲文,圈內名聲很大,不知他身份的人,便誤認作優伶一類。
薛蟠以前就聽過他的戲,早心生愛戀,只是苦於沒人引薦,這次好容易逮住機會,說東說西,色眼迷離,動手動腳。
優伶,是指底層的戲劇演員,屬於下九流之列。明清朝時,王公貴族把包養戲子、玩弄孌童當作雅事。
薛家是四大家族之一,有錢有權。時風如此,薛蟠動邪念也屬正常。
柳湘蓮眼見自己的尊嚴被踐踏,又氣又愧,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但又顧著是在賴府上的酒席宴前,把怒火壓了又壓。
先是躲,薛呆子不依不饒,言語輕佻,實在躲不過,心生一計。
他誆騙薛蟠說,這裡現在人多不方便,如果真心想和他好,就不要帶侍從,單身匹馬去城外他的住處留宿一夜,薛蟠興奮地當即答應,接著狂喝豪飲。
酒宴未散,醉意朦朧的薛蟠急不可耐地單獨去赴約。
柳湘蓮引他到人煙稀少的葦塘外,一頓拳打腳踢、鞭子抽。
薛蟠片刻就被打得衣衫零碎,滿臉開花,土狗泥豬樣,嘴裡喊著央求:我知道你是正經人,我敬了你也怕了你,饒了我這個睜眼的瞎子吧。稱呼也從柳賢弟,柳兄長,最後叫成柳大爺。
當人格受到侮辱,當底線被人挑戰,他當然要果斷出手。
柳湘蓮心思縝密,能審時度勢,會拿捏分寸,巧幹不蠻幹。
他知道打死薛蟠對己無益,只為教訓他,所以痛打暴揍後,揚長而去。這和那些魯夫莽漢有著本質的區別。
他嫉惡如仇,不畏強權、傲骨錚錚。
他真心待己,堅守本心,正直自重,不委屈自己,不取悅別人,不會被薛蟠嘴裡許諾的做官發財所誘惑,更不會被別人修整的失去自我。
亦舒說過:無論做什麼,記得為自己而活,那就毫無怨言。
說到底,最昂貴的人生,是做真實的自己。以一顆真心待自己,用一顆自重心來愛自己。
02
真誠待人
真誠是人生最高的美德。
柳湘蓮是真誠的人。他用一顆真誠的心待人,無論是朋友,還是曾經痛恨的人。
第四十七回,在賴府,他急著想擺脫薛蟠的糾纏,在離開是非之地之前,和好友寶玉依依惜別。
寶玉問他可到逝友秦鐘的墳上去過?因為前幾天,寶玉曾打發自己的小廝拿著新結的蓮蓬去祭奠,小廝回來告訴寶玉,秦鐘的墳,不但沒被雨水衝壞,且比上回又新了。
因為寶玉問起此事,柳湘蓮才說今年雨水大,自己看到秦鐘的墳被衝走了形,就籌錢僱人修繕了。
柳湘蓮家裡沒積蓄,一貧如洗。只要手裡有一點錢,也是花在朋友身上,他告訴寶玉,眼看要到十月初一,已經又預備好上墳的花銷了。
文學藝術家姚燮贊他:小柳兒修鯨卿之墳,煞是多情。
這就是真正的生死之交。「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即使對方已經離開人世,他還依然珍惜這份情義。
他們幾個關係親密,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寶玉是被圈養在金籠子裡的富貴鳥,有太多的不自由和不自主,寶玉為自己幫不上朋友,深感自責。
柳湘蓮耐心地勸說寶玉,外邊的事有他呢,朋友之間只要盡心就行了。
這儼然是知心大哥關愛小弟的姿態,熱心,細心,精心。
理學家程頤說過:以誠感人者,人亦誠而應。
朋友做到這份上,真的讓我們感慨萬千,受教良多。接下來他的一大義舉,讓我們見識了令人敬服的俠義精神。
第六十六回,在平安州,他巧遇薛蟠,平安州不平安,薛蟠遭遇匪盜搶劫。眼看性命不保,柳湘蓮毫不遲疑,出手相救,他憑藉著自己武功高強,三下五除二,就把搶匪趕跑,又將貨物搶回。
薛蟠對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大救星,感激涕零並拿出重金酬謝,被他爽言謝絕。
這就是真實的柳湘蓮,一個豪爽的熱血男兒。
他不念舊惡,不計前嫌,對厭恨過的人也能拔刀相助、捨生忘死。
原著中多處提到他「冷」,賈璉就說過:那樣一個標緻人,最是冷麵冷心,差不多的人,他都無情無義。
外人眼裡的冷,對朋友的熱,和救人於危難的磊落與凜然,讓我們看到一個冰火兩重天的柳湘蓮。
他的冷和熱是因人而異。他對不屑為伍的人,是橫眉冷對,對情投意合的朋友是掏心掏肺披肝瀝膽。
這就是他的真性情,不管是冷是熱,都是真實誠懇的。不帶面具,不想偽裝。
周國平說過:所謂真性情,一面是對個性和內在精神價值的看重,另一面是對外在功利的看輕。
曹公稱柳湘蓮是爽俠,他也確實把真誠待人、重義輕利,行俠仗義做到了極致。
世上最珍貴最溫暖最獨一無二的禮物,看不見摸不著,但能感受到,那就是最真誠的情義。
03
真情待事
柳湘蓮是獨有的情俠。一個情字,他註定是躲不開的。
他因為誤會了情,錯過了情,傷透了情,又為情贖罪,這一切都和情有關。
他雖然漂泊不定,年少時也曾有過眠花宿柳的過失,但內心還是渴望幸福穩定的生活。
在平安州搭救薛蟠後,又和前來辦外差的賈璉碰了面,三人寒暄後,賈璉這才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時的薛蟠對柳湘蓮,從以前的口服到現在的心服,話裡話外滿是敬佩和感激之情,並說回京後要給柳湘蓮置辦宅院尋門親事。
偏是這麼巧,賈璉也是帶著尋親任務來的,此時賈璉已經偷娶尤二姐,並受小姨妹尤三姐之託,四處尋找柳湘蓮。
當湘蓮說要尋個絕色的,賈璉就說自己的小姨妹堪稱絕色,薛蟠也在旁邊幫腔,湘蓮出於對朋友的信任,當即欣然同意,又把祖傳的鴛鴦劍作為定禮。
回京後,他越想越覺得親事定的太倉促,忙向寶玉打探,寶玉和盤託出。
寶玉不但誇讚三姐是古今絕色,而且還說明了她是東府珍大哥的小姨子,在東府守喪期間,自己和尤氏姐妹在一處混了一個月,彼此很熟悉。
湘蓮聽完,跌足道: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我不做這剩王八。
於是打定主意,轉身就去索回定禮。
他和賈璉的爭論,在內室的三姐聽的清清楚楚,此時的她從欣喜若狂到悲痛欲絕,當心心念念的夢中情人出現時,給她帶來的是夢滅情滅。
她捧出這把代表著忠貞愛情的鴛鴦劍,淚如雨下,左手將雄劍與鞘遞給湘蓮,右手回肘,雌劍往項上一橫,自殺身亡。
可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她用一腔鮮血捍衛了自己的清白和痴情。
眾人都大驚失色,悲嚎聲起。
一切懷疑都不攻自破,所有猜測都真相大白,然而一切也都為時已晚。
他情不自禁地伏屍痛哭,並說:我並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又等著買來了棺木,眼見入殮,再俯棺大哭一場。
有人說,區分好男人和壞男人很簡單,就是看他的責任和擔當。
柳湘蓮是響噹噹的好男人。
當時情急之下的賈璉要把柳湘蓮扭送官府,他並不反抗;最後賈璉又示意他趕緊離開,可他覺得三姐的死和自己脫不了干係,也並不動身。
他勇於擔當,不逃避,不推諉,知錯就改。
他感動又慚愧,為自己錯失了這樣的好女子懊悔不已。
打發三姐入土為安後,他萬念俱灰走出門去,半夢半醒間,遇到跛足道人,於是抽出雄劍斬斷萬根青絲,毅然出家。
他情真意切,用純情還痴情,你為我痴情五年,我為你守情一生。對於愛情而言:死,值得!守,更值得!
正如脂硯齋批註:湘蓮萬根皆削是無情,乃是至情。
青山山農在《紅樓夢廣義》中贊他是有志之士,認為志士必潔其身,志士必不亂其倫。
不管是至情還是志士,都源於兩個字:守真,這是他的人生信條。
無論是對自己,對朋友,對世人,對愛情,他都做到仁至義盡。
一個人只要真心待己,真誠待人,真情待事,無論處於何時,身處何地,面對何人,都會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