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劉雪兒
編輯 / 孫靜
「開心」的裁員通知接到裁員通知時,李梅竟然有點開心。3月2日,OYO的HR通知她在被裁名單之列,賠償方案分兩種:入職不滿一年的,實行N+1.5;超過一年的,則是2N+1.5。「現在被裁還有賠償,以後說不定就沒了。」李梅對這個結果感到滿意,同時忍不住吐槽,過去一年在OYO過得實在「太糟心」。OYO為印度酒店連鎖品牌,於2017年11月進入中國,此後一路瘋狂「收編」,攪動低端單體酒店市場。去年擴張高峰時,OYO中國員工超過1萬人。但隨後數據造假、運營混亂等問題集中爆發,至2020年1月,這家明星公司的員工數縮減到5000多人。剩下的員工本以為調整趨於穩定,沒想到幾乎同一時間,國內疫情爆發,酒店業幾乎停擺。即便到3月初,整個行業仍未復甦,此時的OYO明顯撐不住了。裁員消息最先由外媒曝出,畢竟全世界都在盯著這家明星初創企業。消息稱OYO將全球裁員5000人左右,其中OYO中國預計裁員超過60%。李梅稱,春節前她聽到的消息是只留3500人左右,但按照所謂的60%比例推算,3月中下旬完成裁員目標後,OYO中國僅剩2000多人。此前有員工在脈脈爆料稱:在裁員計劃中,技術團隊裁70%-80%,業務開發團隊裁60%-70%,而專注更下沉業務的新型市場增長部門(EGM)則被一鍋端掉。這種說法得到李梅的認可。她還提到,3月5日自己退出釘釘群時,公司還有3800人。對此,OYO回應AI財經社稱,裁員「是一個艱難的舉措,2020年有了更清晰的戰略目標,將致力於優化業務模式,專注可持續發展,提升運營體系等。」這也等於間接承認此前的戰略不定。以負責開拓三四線及縣級市場的EGM部門為例,成立僅7個月就被直接砍掉。創始人李泰熙曾將這一業務視作OYO新的「強力引擎」。但多位前員工透露,EGM業務一直沒做起來,首先是因為中國縣級酒店市場分散、整合難度高;其次,OYO後期口碑下滑導致籤約酒店投訴劇增,當主力城市遭遇危機,下沉市場更是陷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尷尬。圖/視覺中國
另據AI財經社了解,OYO中國的區域劃分也隨裁員做出精簡。公司內部信顯示,從3月1日起,OYO中國從11個大區縮減到7個,原來48個Hub(註:輻射周邊的中心城市)縮到30個,多個城市部門合併。OYO高管們的日子也不好過。今年2月17日,OYO中國內部郵件顯示,COO施振康因個人原因離職,距離其入職時間還不到一年。接近OYO高層的員工說,「 印度創始人特別看重數據,而施振康比較佛系,後來就成了空架子。」而此前引進的幾位CXO也都寂寥無聲,如曾在開城早期立下功業的首席發展官胡宇沸被調到管理非主營的雲廚業務,財務長李維也被邊緣化,首席法務官伍小翠去年11月離職,對外事務總裁付小明也已離職。上述員工透露,目前實權派是首席收益官朱磊、首席供給官王平,前者負責運營優化,後者負責開城增長,兩人均是OYO2.0模式的核心推行者,且與創始人立下過增長軍令狀。施振康離職後,區域總經理直接向王平匯報。與激進的擴張策略相對應的是,OYO的裁員「止血療法」從未停歇。2019年7月2日,OYO被裁員工向AI財經社出示的釘釘截圖顯示,當時OYO中國員工不到7000人,而3個月前還有近9000人。但當時OYO回應稱公司有超過1萬人,直到9月22日,其聲稱依然有超1萬人,並希望擴大到2萬人。普通員工的心態在這種動蕩中悄然變化。去年4月入職時,李梅覺得團隊很有幹勁,所有人都玩命向前衝,但隨後不斷襲來的糾紛和內幕,讓她陷入疑慮。今年1月,她又看到美國媒體起底OYO的一篇報導,文章揭露了OYO在印度等地的房源違規、行賄警察、內部詐騙等行為,甚至還幫忙遮掩旅館強姦案。2.0模式的潰敗如果拋開外部因素,OYO的失重首先源自2.0模式的潰敗。危機是從2019年11月開始埋下的。2017年11月進入中國後,OYO用18個月拿下1萬多家加盟酒店、50 萬間客房。為了實現快速擴張規模,其對單體酒店的改造更多只是簡單改換門頭。2019年5月底,OYO宣布推出2.0模式,亮點有兩個:對酒店經營保底和控價,即OYO會與業主承諾保底收入,在達成目標後,雙方對超出部分按比例分成;如果沒達到承諾,OYO會給業主補償差價。不過這一協議的前提是業主的線上經營權和房間控價權都要交給OYO主導。這看似是一樁不錯的交易。就連此前與OYO有糾紛的部分酒店業主,也開始心動。不過美夢很快破滅。2019年11月,業主們收到OYO群發郵件,稱未達到保底金額的酒店需要降低保底數額,並附加一份新合同。在業主眼中,這無異於強制降低保底。還有多名業主發現OYO有亂扣費行為。原OYO西寧運營人員朱曉明告訴AI財經社,2.0模式自6月推行以來很少出現扣款糾紛,10月陸續有問題,11月危機爆發,除了合同上規定的10%佣金外,OYO還要求業主出10%的平臺佣金(美團、攜程的通道費)、2%的OYO系統使用費。規則似乎一直在變。比如有時系統出問題,客人訂房時顯示有房,到店後發現無房,OYO會把責任歸給業主。第一次出現這種「違規」還好,第二次出現就要扣費1萬元,第三次出現則要扣除當月保底收入,之後是門店下線。安徽淮北酒店業主李樂樂在2019年10月籤約,當時約好每月平均保底收入4萬元,具體每月金額按淡旺季浮動。他喜滋滋盤算著:這種模式更穩妥,「只顧收錢就好」。哪知道當月扣除10%的佣金4000元、違規扣費4000元、爬坡費8000元(首期按保底的80%約定,所以扣除4萬元的20%),實際只收到2.3萬元左右。到了12月8日,他發現11月非但沒有一分錢的收入,還欠OYO2624.78元。OYO的解釋是,當月保底調到1.2萬元。「淮北10多家加盟酒店都是這種情況,保底下降和亂收費,最後一兩個月要不到錢,最近報警才發現OYO淮北團隊解散了,根本找不到人。」脫離OYO後,李樂樂拿回酒店控價權,不再掛出OYO規定的10-20元低價房、甚至0元房,回歸到每間八九十元的正常市場水平。2019年12月,他的酒店營業額回到4萬多元。在朱曉明看來,小旅店不會做帳,一般是客房、財務、採購一家人搞定,被扣款也不知道去核帳,「OYO就是抓這種心理,你沒有財務常識,你跟我吵我就不合作,打官司你來上海,吃住行的花費也嚇到了業主,結果不了了之。但我們做運營的很痛苦,口碑壞掉,業務完全進展不下去。」朱曉明離職前,西寧的合作酒店數在5個月時間裡,從200家掉到10家。「去年11月後,籤約很快遭遇瓶頸,各地業主到辦公室鬧,同事們不敢辦公,也籤不下店。」據李梅了解,首席法務官的離職也與此有關。當時公司準備更改2.0模式的合同,或許是預計要面臨法律糾紛,便請法務團隊處理。首席法務官直接辭職,「後來找的外包團隊。」對於這些質疑,OYO回應AI財經社稱,2.0模式啟動後,公司投入7億元用於提升基礎設施,並為酒店提供線上線下多渠道引流,這些服務也適當調整了費用,「本次調整中,雙方所有協商都本著平等自願原則在合同框架裡進行。」OYO還稱後續發現部分酒店保底金額不符市場行情,還有業主造假數據,因而就保底金額再次調整。接受採訪時,包括李梅在內的多名員工都強調同一個認知:唯數據論成了公司的致命傷。「當1.0轉型到2.0時,為了衝數據,很多基礎設施不合格的店沒下線;2.0模式的合同更改,也與追求數據有關。籤約太快,業務人員沒時間考察保底指標,當後期很多酒店完不成保底,公司直接面臨營收壓力。」這種過度追數據的管理理念,除影響造業務血能力,也埋下了內部管理的漏洞。OYO部門糾紛、貪汙腐敗的現象多次見諸報端。朱曉明也發現,隔壁的工程部門做一個門頭花了35萬元,「金子也打造不出來這種門頭,撐死就五六萬元。」他發現由於內部管理混亂,一些人抱著「撈一把就走」的心態在幹活兒。死循環2019年10月,光速創投和紅杉資本出售所持有的部分OYO股份,此後軟銀成為這家獨角獸的最大股東。軟銀CEO孫正義曾評價OYO棒極了,但最新消息是,軟銀給OYO下了盈利的最後期限——即在2020年3月31日前,逐步砍掉不能盈利的業務。按此前計劃OYO將於2022-2023年在美國上市。對OYO施壓也是軟銀調整戰略的一個表象。軟銀的日子也不好過,被投公司WeWork上市計劃折戟、估值一度從470億美元跌去78%,Slack和Uber等股價先後跳水,眼下另一明星公司OYO已經砸進15億美元,孫正義必須抓住這根稻草。不過今年2月17日公布的2019財年財報顯示,OYO依然面臨巨額虧損:當年總收入達9.51億美元,中國市場貢獻32%;總虧損達3.35億美元,其中印度市場虧損佔收入比為14%,中國市場則為64%。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中國會成為OYO裁員的重災區。圖/視覺中國
圖/OYO App酒店內景圖
同印度相比,中國酒店業發展較為成熟,幾乎不存在沒有空調、熱水、乾淨床單的情況,所以照搬印度的改造方案並不行。但輕改造帶來的結果是,有能力的單體酒店更傾向自己經營,老舊或經營不善的酒店反而趨向合作,而這些落後產能很難因輕改造回春,這就形成一個死循環。OYO中國還有一堆本土競爭對手。比如華住酒店推出的你好酒店(原H連鎖酒店),還有攜程系、美團系都在包抄它。OYO大裁員或許只是一個開始。入華28個月,OYO的中國式過山車還在繼續。我們從《財經天下》周刊出發,以新媒體的形式和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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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劉雪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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