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與慧能偈子之辯

2021-03-01 雷神一號

神秀與慧能偈子之辯

日前,星期八公眾號(8thDay)發表了甘正氣一篇文章《神秀的委屈與程序正義》,


觀點一出,引出了一場大辯論,今把這場辯論記錄如下:

甘正氣                  

   

 楊親彪
  

壞貓湯姆

 甘先生的文章皆以觀點鮮明、論據充分、邏輯嚴謹、語言簡練著稱。今觀此文,則大相逕庭!

文章從神秀、惠能的考試不是同時聽題交卷和神秀的偈語寫得比惠能好等兩個方面替神秀鳴冤、抱不平,並最後以弘忍要惠能連夜離去而揣測弘忍選拔接班人的程序瑕疵。

我認為作者有為了博人眼球而而斷章取義、強詞奪理之嫌!

下面我就從作者的兩個論據發表意見:

 第一,狹義的考試可分為開卷和閉卷,廣義的考試則包括論文答辯和平時考察等。

中土佛教有八大宗派,除密宗採用繁瑣的宗教儀軌和嚴格的程序選拔接班人外,其他宗派的接班人都是通過平時考察後由最高領導者指定,然後授以衣缽為確認。

神秀是弘忍的大弟子,其佛法修為和聲望在眾弟子心中首屈一指,大家皆以為其是法位的繼承人。
但弘忍認為神秀的「坐禪觀定」的漸悟法與禪宗始祖迦葉尊者提倡的「明空見性」和中土禪宗一祖達摩主張的「見性成佛」的要義差距較大,故需要再斟酌、再考察。

神秀和惠能的那次題偈不是狹義上的考試,只是一次堂課;而且惠能當時只是一雜役,還沒有資格和大師兄神秀一起參禪論道,因此,不可能「讓應考者同時聽題同時交卷」。 

 關於考試與堂課:
《壇經》記載: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

說得非常明白:
「汝……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可見這次作文考試就是「狹義上的考試」,不「只是一次堂課」。

《壇經•行由第七》記載: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也再次說明這是考試,不是堂課。 

 第二、「慧能是聽到別人唱誦神秀的偈後才說自己也有一偈的,從內容上看明顯是受神秀的啟發」。

我認為,成功者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攀登高處的,就好像論文答辯可以參考別人同類的研究成果,從而更進一步。

因此,惠能借鑑神秀的偈語無論是慣例、祖制和程序本身都是沒問題的。

但這裡卻更有深意,惠能和神秀的偈語形似而神不似,一個是「坐禪觀定」講究程序、講究儀式的漸悟法,一個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頓悟法,觀點截然相反,簡直就是惠能對師兄的批判。

 同時,作者認為惠能偈語的語義不通,在下卻不敢苟同。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菩提」一詞是梵文Bodhi的音譯,意思是覺悟、智慧,用以指人忽如睡醒,豁然開悟,突入徹悟途徑,頓悟真理,達到超凡脫俗的境界等。
神秀題的菩提樹、明鏡臺都是偏正結構,不是並列結構名詞,菩提是樹的修飾詞、明鏡也是臺的修飾詞;因此,菩提確實不是樹,明鏡也確實不是臺;同樣,作者提到的葡萄樹、瓜子臉和判決書也都是偏正詞語,葡萄只是樹的修飾詞,所以葡萄確實不是樹,瓜子確實不是臉。因此,「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的語義是沒問題的。 

 「明鏡亦非臺」和「心如明鏡臺」就沒有相對關係,因為神秀說的是「明鏡臺」,意思是心像那種帶鏡子的梳妝檯,惠能說「明鏡亦非臺」根本沒有針對性,「明鏡亦非臺」不錯,但是不能說神秀說的「明鏡臺」「亦非臺」,「明鏡臺」明明就是臺。                 
 最後,就算「明鏡亦非臺」,但「明鏡」還是一種「物」,同樣可以惹塵埃,惠能的詩句有問題。  
從邏輯上來說,惠能不能在批駁神秀時把神秀的所有詩句當成實指,而自己在說「明鏡」時就說這是比喻,要保持邏輯的一致性。 

 第三,勿以俗人的語境解讀僧人禪意。

諸位認為神秀的偈語是原創,更有詩意,從而為其落選而抱不平。這種看法是純文學角度的,而忽視了它的主題是證悟般若之性。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我等皆佛門外之世俗人,看到的是偈語的詩意,卻看不懂深邃的禪機和深奧的哲理。

從佛學的角度來看,在下粗略地認為,神秀的偈語強調的是開悟圓覺與外在形式、勤學苦練的必然關係;而惠能的偈語強調的是心性,外在的其他條件都是空虛的。從這個角度來看,惠能的開悟更深入、更徹底、更符合禪宗的思想。

如果,當時開展的是一場詩歌創作或文學創作活動,弘忍舍追隨自己十多年的神秀而取認識才幾個月的惠能的話,我也會大呼弘忍不公、弘忍不懂文學的! 

 

 直接讀原典,就從《壇經》和這兩首偈來看,
第一,神秀更有原創性;
第二,神秀善用修辭,富藝術性,有畫面感;
第三,神秀說的是「心如明鏡臺」,明鏡臺是臺,裝有鏡子的梳妝檯,神秀的比喻沒有任何歧義;
第四,做研究可以借鑑前人,考試時不能偷看別人吧?
第五,五祖可以決定誰傳承其衣缽,不能創造平等公平競爭的機會?說不通。並且,在惠能群眾認可度稍低的情況下,公平的程序更可以服眾。
舉例,甲是中學生,乙是博士,領導覺得甲比乙有真才實學,是不是舉行一次不設門檻甲乙同時參與同時交卷的同題考試,以結果論優劣更能讓甲站穩腳跟?
第六,祖制如何不重要,傳統並不具有天然的正義性,即使前面歷任祖師都是自己指定傳人,也不能說明這種選拔制度就是絕對合理的。
第七,惠能可能比神秀多一千種優點,但是我覺得從《壇經》和兩首偈來看,我替神秀不服,我會說:「師傅,您偏愛惠能就算了,何必搞這麼多名堂!」 



 我要多說幾次:「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本身還有矛盾。就算「明鏡亦非臺」,但「明鏡」還是一種「物」,怎麼說「本來無一物」?「明鏡」同樣可以惹塵埃。  最關鍵的是:從邏輯上來說,惠能不能在批駁神秀時把神秀的所有詩句當成實指,而自己在說「明鏡」時就說這是比喻(「明鏡」是「心」「性」啦之類),要保持邏輯的一致性,不能搞雙重標準。 

 同意作者觀點。大抵翻案文章,多反彈琵琶,容易譁眾取寵,示人高明。其實就像蔣廷黼在《中國近代史》裡說的:「把士大夫一概罵倒,看似振聾發聵,其實有失偏頗。」惠能就佔了這個「振聾發聵」的便宜,並不是他觀點就更高明、思想就更深邃。

但具體到本文來說,我覺得:

1.惠能只是提倡「頓悟」的方法,但記載好像沒有說他的這個偈子就是「頓悟」一揮而就。

2.菩提樹一直就有,也不必等釋迦摩尼悟道後才有這個名稱,後者只是增加了它的知名度。

3.「菩提本無樹」這話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菩提樹其實是不存在的」,就好比「白馬非馬」一樣,是一種哲學觀點,不應該從語法上去做文章。

4.最後一段關於惠能出走的理由有點牽強,有先入為主移的就矢的嫌疑。 

 1.關於菩提樹,我了解的是有一種樹叫畢缽羅樹,佛祖在樹下修行,後在樹下大徹大悟,大徹大悟就是菩提,從此畢缽羅樹有了一個新名字:菩提樹。所以我覺得從語意上來說惠能的「菩提本無樹」說得過去.

2.「白馬非馬」似乎不是哲學難題,可以用邏輯解釋,這是公孫龍子混淆了或者故意混淆「等於」與「屬於」,白馬不「等於」馬,但是不能說白馬不「屬於」馬。白馬不等於馬(白馬非馬),但是白馬屬於馬(白馬是馬)。公孫龍子要麼是狡辯,要麼是確實沒分清。

深為阿甘、壞貓二位不唯書、不唯上敢於懷疑的治學精神而感嘆!

兩位之論述亮點紛呈,但我還是要提以下三點建議:

 第一,勿拋開當時環境條件而片面批判古人古事。

諸位堅持認為惠能和神秀未能同時聽題同時交卷,造成了對神秀的不公。我想看這個問題還要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惠能24歲到東山寺,在那裡僅做了8個月雜役就碰到了這樣的事情,當時尚未正式受戒,也未正式學法,而且他不識字,試想在這樣的情況下弘忍怎麼可能要他和已受戒眾師兄一起來題偈呢?

 第二,勿以當今的文明否定古人實踐。

諸位認為神秀最大的委屈來自於程序非正義。目不識丁、名不見經傳的惠能因一首偈語展示了他的慧根和佛性,因而被弘忍慧眼識英才破格提拔為法位繼承人,這種破格提拔確實打破了寺內的傳統。但是,在普遍實行「家長制」管理的封建社會裡,這樣的作法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也是符合當時的普世價值的,人們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至於程序正義這一概念,直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才正式提出,它強調裁判過程公平和法律程序正義,它被中國接受且逐漸應用到司法實踐中也是近幾年的事了。

世界是發展的,人類的認知也是不斷發展進步的。因此,用最新的人類文明去否定古人的社會實踐,是不恰當的!

我認為,弘忍的作法在他所處的時代是正當的,但用人類發展的大視角去審視的話,他這一行為是有歷史局限性的! 

 謝謝彪哥耐心解答,讓我受益良多。 其實我並非不知道惠能的境界比神秀高,神秀與惠能的區別就像雨果《九三年》裡西穆爾登與郭萬的區別,郭萬對西穆爾登說:「您希望窮人得到救助,可我希望消滅貧窮。您主張比例稅制,可我主張乾脆取消賦稅。」
神秀的影響也很大,就是主要是為惠能做傳的《壇經》也掩蓋不了神秀的光輝。我確實強求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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