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工農照相館舊址位置圖。 阿龍製圖
「這裡原來就是紅日照相館,在2005年的城市改造中被拆除,改造成為現在的模樣。」在榕城區韓祠路南段西側距路口不到100米處,中山街道店馬社區黨總支書記姚文生指著「大中華」商街的一家「私房菜」店鋪告訴記者。作為歷史人文和商貿傳統相結合的老街區,如今的韓祠路已是年輕人的淘寶之地,是熱愛小吃一族的美食天堂。在綠意盎然的樹陰下和翻新的復古建築中,昔日的紅日照相館早已無跡可循,即使是轄區居委會幹部,也只能憑藉自己的記憶,判斷出它大致的方位。然而,這並不影響周邊群眾對它的深刻印象。
店馬社區黨總支書記姚文生(右)帶記者到「紅日」舊址前採訪。阿龍 攝
從1982年以來一直在韓祠路31號開店的林俊河先生告訴記者,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韓祠路成衣、鞋類、小商品商鋪林立,是榕城商業最繁華的一條商街,其時的紅日照相館是這一帶商店中顯赫的一員,就開在學宮斜對面,門面不大但非常顯眼,櫥窗裡經常變換著客人的照片,路人每每經過都會忍不住瞄上一眼。因為是全縣證件照指定的拍攝單位,幾乎所有的「老揭陽」都來這裡拍過照留過影。
揭陽縣的照相業始於20世紀30年代中後期。從1990年《榕城鎮志》中,我們了解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夕,榕城同業公會有36個,影相業公會就已位列其中。而根據1993年《揭陽縣誌》的記載,照相業中最早開業的是衙前的容真照相館,以後逐步發展,至解放初期,縣城有8家照相館,主要商號除了「容真」之外,還有中山路的「中華」、韓祠路的「麗精」、「珠江」、西馬路的「藝光」和北門的「廬山」等,當時,這些相館均為私人經營。直到1956年,榕城對私營工商業者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照相業這才歸屬縣飲服公司管轄。初時縣飲服公司轄下有10家相館,經多次撤關合併,至1958年,僅存下2家,即後來的紅日和工農照相館。
「照相館在五六十年代屬於新興的特種行業,需要經公安部門審核批准才能經營。其時,『紅日』和『工農』是為數不多的國營相館,主營人像攝影,業務涵蓋集體照、家庭照、兒童照、黑白照、證件照等。工作人員之間還會經常輪崗交換。業務尤以50~80年代最為紅火。特別是80年代第一代居民身份證開辦期間,店裡員工更是日夜加班,前來拍照的人都要排隊等候叫號。」紅日相館昔時負責人許楚填老人這樣回憶當時照相業的盛景。
80年代初,揭陽照相業發展勢頭強勁,個體照相戶相繼出現,每逢節日,於西湖、進賢門、東風廣場等公共遊樂場所都設有照相攤點,為遊客服務。此時,相距不遠的兩家國營照相館——「紅日」和「工農」,因拍攝水平精湛成熟,業務量在整個照相業中仍然遙遙領先,是榕城人家喻戶曉的「老字號」。
1949年11月10日,由容真相館拍攝的揭陽縣黨政軍民「三慶大會」遊行場面。相片右上角有「容真」字樣。資料圖片
「傳統的照相行業,從布光、照相、衝印、整修、上色、曬片、裝框等要經過10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很多講究,一張照片從拍攝到完成,花時需要好幾天。」據許楚填老人回憶,以前都是用黑白大座機拍照片,由於設備簡單,修理底片尤為重要。底片往往要經過極其細緻的修整才能衝洗,底片修完衝洗出來,還要在照片上進行二次修理和手工上色。工具從鉛筆換成了特製的毛筆和刮刀,顏色也是上色師傅自己調配,考的都是相館師傅的真功夫。
採訪中,許楚填向記者展示了其早年的一幅油彩作品,油彩照片需要相館師傅憑藉經驗和耐心,用指腹點顏料,在棉花團的配合下一點一點上色、打光,容不得半點差錯。這項代表了當時最前沿的油彩技術,最終製作出來的照片特別光亮好看,能夠保存幾十年不褪色,是當時照相館的招牌絕活。
許楚填老人向記者展示自己當年用油彩技術製作的老照片。張馳 攝
「當時,照相館的攝影師職稱證書都是要上省城參加考試才能取得的。」據許楚填介紹,1983年恢復技術職稱考試,在第一批省一級照相師考試中,全省僅有28人取得資格,其中揭陽佔了4人,許楚填和同事徐謝武、林德平、江章武都名列其中,成績在當時的潮汕地區屬於比較靠前的。此外,國營照相館一批經驗豐富的照相師、修片師,如沈育秋、林印石、林春愉等,也都是各有看家本領的精幹人員,雄厚的技術力量,鑄就了照相館的「金字招牌」,也使得國營照相館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保持了較為可觀的營業收入。
而由於是公安部門審核通過的特種行業,當時的國營照相館,還承擔著縣委重要的政務活動拍攝任務。每逢縣裡有重大活動或慶典,相館都要派出最好的師傅前往跟隨拍攝。彼時大家都十分敬業,許楚填等攝影師經常扛著相機騎著自行車下鄉拍照,各個鄉鎮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照相館也因此積累、保留了老榕城大量寶貴的鏡頭和原始的光影資料,忠誠地記錄下城市變遷的每一個重要瞬間。
工農照相館舊址。 阿龍 攝
「早前照相比較奢侈,拍一張照片的錢相當於買一斤肉。因此上相館拍照本身就是一件隆重的事。」回憶起當年的情景,市民李女士至今念念不忘。她稱,那個年代,只有家境還不錯的人家,才會在過年過節或者家裡有人過生日、結婚這樣的大日子裡,來照相館照一張相片。
孫女士,曾居住在中山路北端,她說在那裡居住的10多年裡,每年吃完除夕年夜飯,一家人就穿著新衣,到路口的工農照相館拍「全家福」。上相館拍照成為家裡過年的一個重要「節目」。
在精神生活並不豐富的年代,去照相館拍照,堪比普通家庭生活中一場重要的儀式,甚至成為人生特定階段的標誌物。
「照相要排隊,有時候還要找關係,要是誰能認識相館裡的照相師,在朋友眼裡都是很有面子的事情。」1980年,女知青張妮娜和幾個在地都青年農場下鄉的女知青同時回城,其中有一個好姐妹被分配到了工農照相館工作,幾個女知青通過她的關係,到工農照相館留下了回城後第一張合影。至今,這張照片都被幾個好姐妹完好地保存著,為那段青蔥歲月留下了珍貴的紀念。
熱心讀者張妮娜珍藏的1980年返鄉知青合影。
在她的印象中,照相師傅用一臺老式機器,按著氣囊快門拍攝,那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深深刻在她腦海裡,「記得最清楚的是,因為我們拍照喜歡頭抬得很高,老師傅一再要求大家頭低一點兒頭低一點兒,雖然比較彆扭,但拍出來的效果很好。
照相館裡,凝結著每個人不同的瞬間,也定格了人們關於時代的美好記憶。在攝影愛好者陳耀雙眼裡,影像資料隱藏了特定年代的情感故事、人生故事和家族故事,是社會發展最客觀的反映,時日越久,越具有情感價值、社會價值和歷史的認知價值。
時代在變化,人們對拍照的需求也在改變。照相館師傅手裡的鏡頭,不僅記錄了普通百姓生活的重要時刻,也串聯了時代的點點滴滴。
新中國成立後,隨著照相業的發展,照相館不再「高冷」。但此時的照相手法依然單一,人們在鏡頭前也仍顯保守拘謹。其時,國營照相館曾經在牆上掛出了明文規定,不準奇裝異服,不準濃妝豔抹,不準燙頭髮,只能穿一種顏色的衣服。
到了改革開放之後,隨著時代的發展,揭陽人在鏡頭前變得越來越新潮,越來越時尚。這一時期,揭陽人的審美逐步發生變化。人像藝術照開始流行,拍攝素材更為豐富多樣。塑料花、太陽帽、黑墨鏡成了時尚人士青睞的道具,燙大波浪頭、連衣裙、遮陽帽、蝴蝶結,是女孩子們喜愛的裝扮,男青年穿起了運動服、喇叭褲,帶著「蛤蟆鏡」。服裝色彩也一改單調的面孔,變得絢麗多彩。這些流行趨勢,都在照相師傅的鏡頭裡一一體現出來。
「老榕城人誰家沒有幾張年代感十足、當時卻感覺十分洋氣時髦的照片呢?好像新中國成立後有段時間大家比較喜歡拍軍裝照、水手照,覺得特有型。後來西裝禮服流行開來,國際名牌又開始『吃香』……照相給那個不算富足的歲月裡帶來了難得的驚喜和期待,也烙下了許多年代的印記。」曾在工農影樓當過學徒的徐先生說起當時的情形如數家珍。
據他回憶,從80年代開始,國營照相館內部的布景慢慢發生了變化,單一的背景布變成了水彩粉手繪的巨型背景,在這一時期,無論是詩意的小橋流水,還是浪漫的海邊風情背景,都受到當時的時尚人士所歡迎。「為適應時代要求,當時飲服公司還專門派員上長沙學習參觀。回來以後,管理層借鑑先進經驗,率先將工農相館的場地擴大至400多平方米,相館容納拍照的人數一下子提高到100多人。」徐先生這樣回憶當時的情形。
90年代,私人影樓逐漸發展,婚紗影樓逐步走俏,之後,數位相機流行,人們拍照有了更多的選擇,本真樸素的「照相館」三個字,也越來越多地被「某某攝影」「某某工作室」「某某影樓」取代。受行業變化影響,國營相館昔日風光不再、業務量大幅收縮。為搞活市場經濟,適應社會發展,國營門店改由個人承包,其間,一些有「國營」情結的老市民仍然鍾情於老照相館的拍攝,證件照、衝洗相片、修復舊照成為這一時期傳統照相館的主打業務。一直到2005年,舊城改造,紅日相館宣告關張,至此,以「紅日」為主的國營照相館退出歷史舞臺,只剩下那些散落在老揭陽人手裡的老照片,凝固了光影,見證著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