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加入NHK》5年家裡蹲的人生「箴言」

2020-10-12 眼睛裡有個怪物

我有過接近5年家裡蹲的生活經驗,一共分為兩次,第一次讓我成為家裡蹲的時候,是在我的學生時代。

初中時,我在學校裡是個冷漠,不合群且叛逆的孩子,本質上我是非常的內向,懼怕別人的眼光,別人的流言蜚語可以無數次把我殺死。現在回想起來,真正讓我敏感和害怕的是,家境的極度貧寒以及父親的入獄。

我的父親是在我小學五年級時被抓入獄,警察半夜翻過我們家的牆頭,當場把他抓獲。起初身邊的小孩非常愛談論他,因為他是個強姦犯和盜竊犯,他們奚落我,當眾讓我難堪,也會在背後說我們家壞話,說我是「小強姦犯」,罵我母親是個妓女,時至今日,我依然覺得受到了很多人的不公對待。

因為父親的入獄,母親變得一蹶不振,親戚也離我們而去,把我們當作瘟神避而不見。母親只好把所有的希望和痛苦都安放在了我的身上,她每日以淚洗面,不斷要求我上進,把別的大人給予她的折磨,也全部釋放給了我,但她從來沒有問過我是否也受到了傷害,沒有一個人會在乎我的內心感受。

我依稀記得母親在側臥裡的哭聲和埋怨,與家裡用塑料紙糊住的窗戶發出的風響聲,中午的午餐永遠都是饅頭和鹹菜,沒有朋友玩伴,躲著其他學生自己一個人去上學,害怕他們看到我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害怕他們談論起我的家庭。

那時,我也第一次想到了死亡。

我沒能像那些勵志電影一樣,變得奮發圖強,成為學校裡學習最好的那類孩子,一面安撫著自己的母親,一面擔起整個家的希望。反而我從初中一個學習名列前茅的學生,逐漸變成一個叛逆且深度網癮的少年。

也在那個時候,我悟出了人生中第一條箴言,「所有人,都是壞人。」

我沉迷網路遊戲,一直逃學,不再學習,通過偷、騙、賣等種種手段集資上網,同時認識了很多不良少年。我跟他們一起打遊戲,一起喝酒抽菸,一起蹉跎度日,這些成為我學生時代最主要的「功課」。

網路遊戲時至今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能幫我逃離了充滿痛苦的現實世界,前往沒有紛爭的幻想國度。我在網路遊戲上浪費了無數青春,但我對他的感情依然愛憎參半。

我並不是一下子就成為家裡蹲的,而是一個緩慢的變化過程,在一次次失望、受傷與憤怒中,我終於放棄了與這個世界和解的所有方式,退進了只屬於我自己的世界。

在我幼稚的觀念裡,學生們永遠會在背地裡嘲笑我,看不起我,他們會一傳十十傳百的談論我的家庭,我的貧窮和卑微,老師和母親也只是在把我當作一個工具,拼命讓我為他們爭光添彩,卻從來不在意我內心的苦悶,自卑和敏感。

在踏入高中一年級的時候,我從初中前幾名的學習成績,變成班裡倒數的那類孩子,我也正式成為了一名家裡蹲。因為我的種種惡行,讓母親不堪重負。畢竟孩子犯錯被抓,一定都會找家長的。母親向我妥協了,她借錢給我買了一臺電腦,讓我安心在家裡玩各種網路遊戲,也免得在外給她惹是生非,我的學習成績已經讓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成為一名真正的家裡蹲後,依然身邊的大人會奚落我,說什麼「有其父必有其子」,母親也時常感慨後悔生了我。我陷入了更大的痛苦漩渦中,但網路遊戲可以幫我緩解這一切。

也在那時,我接觸到了很多關於平行世界的電影和文章,觀看了一些超現實的電影,比如《一條安達魯狗》、《心理遊戲》、《穆赫蘭道》等等,同時還看了極具戲劇性的電影《楚門的世界》。長久的蟄居生活,拒絕他人交流,讓我精神越發失衡,終於有一天我恍然大悟,發現了如同《歡迎加入nhk》裡的那類「陰謀」,也就是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條箴言「一切都是假的!」

整個世界,所有人和發生的種種事物,都是假的,是上天在欺騙我,在考驗我。如今看起來匪夷所思的「覺醒」,卻讓當時的我卻深信不疑。我總能感受到所看到的一切仿佛是一張紙,只要時機恰當,我就可以把這張紙撕開,回到真正的「現實世界」。

於是,我總是期待有一天能夠回到那個所謂的「現實世界」,我陷入了小林友一那般的生活,一面迷失在遊戲的海洋裡,一面假裝頓悟了整個世間一切。在遊戲中我仿佛是個深諳世故,看破紅塵的出世智者,實則是個未成年的家裡蹲,滿頭油膩,不學無術,不斷讓自己的母親傷心和失望。

母親那時候也試圖打開我的心扉,讓我們彼此和解,甚至很多時候想讓我重回校園,但那時的我已經無可救藥了,我拒絕與任何人交流,整整有一年的時間從未開口說過一句話,也只是在網路遊戲中與人交流。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使我拒絕開口說話的原因,是我對所有人的厭惡感,我覺得所有人都是壞的,同時又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虛無不存在的,是上天為戲弄我創造的一個假象。久而久之我把沉默當作了一種堅持,一種對抗上天和整個世界的手段。當然英格瑪伯格曼的《假面》也給了我不少啟示。

在我家裡蹲的這段時間,我的曾外祖母去世了,按我們當地話來講是我的老老娘。她可以說是長輩中少有會喜愛我的人,記得小時候去看望她,她總會從自己房間裡拿出許多餅乾給我吃,枯槁粗糙的手堆滿各式各樣的餅乾,甚至多得會掉到地上來。只是連她的過世我也沒有去參加,母親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內心毫無波瀾,甚至也把它當作上天對我的考驗,然後又埋頭打遊戲去了。

當時我腦子想的不是多麼有愧於曾祖母,而是那些長輩瞧不起,在說我壞話的樣子。我的敏感多疑,精神失衡也讓我家裡蹲越陷越深。

在蹲了接近3年的時光後,雖然沒有經歷過斷糧、斷網等困境,但依然也讓我面臨一次新的選擇,家裡人商議想把我送去部隊鍛鍊,也出於我入魔太深的緣故,我並沒有抵抗這類事情,只是再次把他當作上天對我的又一次考驗。如果有幸提前知道去部隊之後的生活,我一定不會再這麼想了( ▼-▼ )

事實證明,跟斷糧同樣有效的就是入伍了。經過部隊的洗禮之後,或者說是部隊的毒打和再教育,讓我那些古怪又不可思議的想法漸漸消失,在部隊的第一年,我還時常受這些想法所影響,但第二年的時候就基本不會再考慮這些事情了。因為部隊的生活中,有很多實際的事情要去思考和行動,以及部隊的集體生活和戰友之間關係也都很親密,沒有閒暇的功夫再去思考這些。

但在入伍第一年,尤其是新兵連的三個月,我精神失衡所產生的這些念頭讓我備受關注,成為整個連隊重點關注對象,那段日子真的苦不堪言,班長百般折磨我,雖然身體上很苦罷了,但也不用過度敏感擔心家庭等一些事情,因為在部隊裡沒有人知道這些,也沒人關心這些事情。

如果現在問我是否感激當兵的這段經歷,我並不這麼認為,因為我原本有更好的選擇,原本我可以不成為家裡蹲,不沉迷網路遊戲,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有一種新的人生可以選擇。

但我一次次錯過了所有最有優的選擇,最後只能來到部隊用新的環境,改變我家裡蹲的處境以及產生的種種不良影響。

退伍之後以為我再也不會家裡蹲了,但後來發現我錯了,離開部隊後,我只是蛻變成另外一種家裡蹲。

剛退伍後我變成一個非常具有現實感的人,不沉溺任何空泛的想法和生活,對沉迷網路遊戲的人甚至給予鄙視的目光,可那些人明明也都是過去的我。一度我自認為,會有美好的未來在等著我,光明遠大的前程,美輪美奐的人生會像一幅畫卷徐徐向我展開。

但很快我就意識到,我的想法太天真了。退伍後我進入短暫的調整,便走進了另一支家裡蹲的前奏裡。

我的抱負和現實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我找不到任何體面的工作,沒有學歷,說話口吃(我的口吃比較厲害,時好時壞,學生時代也沒意識到口吃會對我未來工作有這麼大的影響),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當過兵的經歷,我又一次陷入消沉中。

但這次我沒有放棄,我擺地攤(一天只賣了25元),給散打館助教(每月收入900,就是給小朋友喊口號坐馬鞍之類的工作),在一家小廠子做流水線(每天12小時不停訂裝,旺季一過被辭退),被親戚介紹去洗浴中心做服務生(遞拖鞋收毛巾等之類的工作),去面試因為口吃被老闆侮辱等等,斷斷續續有兩年一直在社會最底層生活,然後我發現,什麼美好未來,跟我毫無關係。

這種巨大落差促使我再一次進入家裡蹲的行列。

於是,我重新拾起了網路遊戲,dota2、守望先鋒、天涯明月刀等等一系列網遊,明明早已不再沉迷網路遊戲了,但那時的我卻拼命想讓自己再次迷上癮,因為只有網路遊戲裡的快樂,才能帶給我真實的快樂,現實世界裡的生活讓我感受不到一絲幸福。

就這樣我逐漸的把自己又一次推進了家裡蹲的行列,分明母親已經很在關心我,我也早已擺脫小時候家庭變故的影響,但我依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臥室裡,把自己鎖在裡面,不分晝夜打著網路遊戲,享受著遊戲給我帶來的巴多胺飆升。

與此同時,我又總結出了另一條人生箴言「時間會衝淡一切」。我把自己放空,什麼事情也不去想,不論是成為家裡蹲應有的內疚,還是對未來應有的嚮往,統統拋到宇宙,只一個心思專心打遊戲,一直玩到筋疲力竭才去睡覺,早上也不是被夢想叫醒,是被遊戲裡的日常任務,上分計劃等等叫醒,每天睡眠的時間也只有六七個小時。

我拼命不去想自己的模樣,因為我已經變成了兒時自己厭惡的樣子,只是有些時候,我會期待某一天打完遊戲睡去,之後自己就突然消失不見了,沒有痛苦,沒有悔恨,也沒有恐懼。

再又蹲了接近2年的時光,我終於意識到這樣繼續下去是不行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醒悟過來的,如同《不上進的玉子》裡的玉子一樣,只是突然之間發現自己好像「康復」了,不再遊戲裡逃避生活,重新開始面對外面的世界,雖然沒有勇氣十足的樣子,但也能夠正常出門和面試找工作了。

之後我的生活依舊沒有電影裡的那種高光時刻,從一個家裡蹲蛻變成別人羨慕的樣子,也沒有《歡迎加入nhk》裡高宕起伏的情節,只是在不斷阻止自己再次變成一個廢物罷了。

如今我的生活依舊不幸福,但我已經不再逃避自己應有的生活,我習慣了現在的自己,也在不斷努力使自己變成更好一點。

看完《歡迎加入nhk》說實在的有些羨慕劇中的佐藤達廣,連家裡蹲都比我過得成功和有意思~雖然也知道劇中的中原岬一定是作者給佐藤達廣虛構的角色,因為正常來說沒有感情基礎的話,哪有人會喜歡上一個家裡蹲的,有的話也不過是家裡的小貓咪和金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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