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歌手越是被最沒修養的人偏愛,就越被最有修養的人拒絕。
當2016年被全網審醜嘲笑的Sunshine女團成員Cindy與出道二十多年將主流和非主流趣味都兼顧得不錯的新褲子樂隊同臺演出《愛瑞巴迪》時,聽眾的反應會怎樣?
《愛瑞巴迪》
《樂隊的夏天》的專業樂評人用「特別時髦」「當代藝術品」來形容了這次演出。
真的特別時髦嗎?其實張亞東在點評時委婉指出Cindy在音準上有待提高,連最基本的音準、音調都有待提高的一首歌曲為什麼可以稱為當代藝術,都歸功於新褲子樂隊的「回收」與「製造」。
從1996年成立,到2019年完成新一階段的全國巡演,新褲子樂隊在不停地試錯與適應中完成了不斷從墳墓中新生的體驗。
最早自稱重金屬樂隊的他們因為沒人彈得出一段分解和弦的完整吉他 solo而轉而學習雷蒙斯的朋克搖滾。於是乎1999年的夏天,新褲子樂隊與同期的鮑家街43號樂隊(主唱汪峰)、花兒樂隊(主唱大張偉)等樂隊一同登上了一本描寫90年代末青年搖滾人的書籍《北京新聲》。書中對新褲子的描述是這樣的:
他們願意犧牲美好的形象,給消費者幽默與驚奇,二十歲,誰都是憂傷敏感的,只不過換一種口氣就可能得到快樂,那他們為什麼不呢?
相對於前輩崔健、唐朝樂隊和黑豹樂隊等,年輕的新褲子被劃定的標籤是「快樂」「幽默」和「美好」,用音樂本體之外的形容詞包圍著音樂人,好像不算是好事。
沉寂幾年後,2006年新褲子以復古電子迪斯科風格的《龍虎人丹》橫空出世,這是年輕的新褲子第一次從墳墓中爬出來,結果是,他們掀起了一次國內新浪潮音樂的發展。
迪斯科合成電子音、鼻音略重口齒不清的唱腔,再加上全身國貨的緊身運動褲,新褲子用一種通俗化的趣味反打出了自己的差異化。
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曾在《區分》中說過,「通俗化趣味因其本身易得性所產生的自我厭倦感會轉化成對稀缺感的渴望——就向著更為『高雅』的品位或者是更為突出的語言風格特徵無意識轉移,從而產生奢望。」
從樂隊開創就因為重金屬的「難度」而嚇到改風格的新褲子,一直以來走得都算通俗搖滾的路子,一路通俗並自我厭倦到2006年的新褲子怎麼沒往「上」走還撿起來了更通俗的迪斯科?
文化立法的一般原則是不斷在「佔位遊戲」中建立區隔和差異,不同群體或階級用不同的審美趣味來進行互相對立和界定,比如搞搖滾的看不上搞民謠的,聽民謠的瞧不上聽流行的。
而新褲子從《龍虎人丹》開始做的,是站在「區隔」和「佔有」的層面上的轉化和模糊。從相對低級或過去式的美學中回收理念,然後重新製造、重新佔有,並且讓這種佔用變得沒那麼勢力。
《愛瑞巴迪》出自《龍虎人丹》專輯,Cindy出自一種被主流審美遺棄的經驗領域。
專業的歌迷可能會聽旋律、聽編曲,普通的歌迷可能傾向聽歌詞並將不同的歌詞劃分為不同的音樂地圖和符號。
按照布爾迪厄的理論,文化實踐是潛在的階級差異的標誌,而個體和群體為了維持或強化自己在不平等建構的社會空間的相對社會地位,會特別在審美趣味上維持一種界定。
一句只有「everybody is here now」洗腦的歌詞配上三線小城的非標準女團灰姑娘唱腔,完全打破了聽眾預設的所謂的符合自身階級和群體習性的隱音樂趣味。這種「低+低」而碰撞出來的稀缺感正好是當代藝術的問題屬性的關鍵。
新褲子這一次當代藝術的展示非常巧合的和旅行團、海龜先生樂隊一起獲得了與他們實力和資歷不相配的低分成績。
因為三個都算老牌的樂隊在選擇搭檔女歌手時,都特意把自己定位放低,有意識地去迎合了對方的處境。這是一種音樂上的「破圈」行為,大張偉在點評的時候特意強調了「破圈」所擁有的「前進」的力量,而其他樂評人則反駁這種「舊+舊」的「破圈」結合併不會產生什麼新東西,反而丟掉了自己的特殊性。
其實,大張偉作為一個曾經的創作者,更能明白三個老牌樂隊這樣做的目的。老資格的音樂人相對深刻地掌握了制定審美秩序的話語權,他們在某種層面上就是規則的代言人。
與其嚴格按照話語規則實踐,不如把定位先拋去,反過來做一個學生,「有些演出是用來欣賞的,有些演出是用來學習的」,大張偉看來,旅行團和偶像女團周潔瓊的合作,就是一種學習的途徑。
「所有的音樂人都應該得到尊重,要對自己的音樂特別自信。」新褲子樂隊的主唱彭磊在《樂隊的夏天》的後臺採訪時直接就以一種力挺的方式支持了野生組合sunshine存在的意義,「他們都是躲在背後的,咱們是勇敢站在舞臺的,咱們的能量是要讓他們閉嘴,給他們震了。」
一向喜歡在朋友圈拉黑樂評人,從坂本龍一一路吐槽到陳奕迅的中年嘴欠男人彭磊能夠對並沒有見過多少次面的女團說出這些暖心的話,又是新褲子樂隊能夠在《樂隊的夏天》一路紅火的第二個理由,也是新褲子能夠第二次從墳墓中崛起到原因。
到了2013年,新褲子發現大家對新浪潮也不感興趣了,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他們進入了「大家都什麼沒興趣,每天看看手機就行」了的黑暗時代,時代精神和流行文化的迭代周期在加速縮短。在黑暗時代裡,新褲子發行的第一首單曲是《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
一群三十多快四十的中年男人唱關於理想的歌曲,突然就被一群年輕人喜歡上了,這和彭磊提出為什麼上《樂隊的夏天》的原因不謀而合:
「這個節目很了不起,開始還以為會很差勁,因為這些樂隊的平均年齡都35歲以上了,你讓他們這些中年人來幹什麼,來丟人嗎?但是我後來發現有好多新的血液,好多新的風格的出現。我以為樂隊已經斷了香火了,沒想到還是那麼強,所以我覺得這的節目可以帶樂隊走向未來,未來可能會是獨立音樂的黃金時代。」
「未來還是有希望的,雖然不能說會更好,但可以說是更坦然吧。時代來了,你不喜歡,可以不理他。」
於是在往期節目裡,新褲子用又絕望又快樂的中年荷爾蒙貢獻出了《別再問我什麼是迪斯科》和《花火》兩次演出。面對逝去的青春,他們選擇一直往前走,不回頭,即使在黑暗文化的廢墟上。
《別再問我什麼是迪斯科》
《花火》
有孩子要養,有家庭要照顧的彭磊在和Cindy聊天時,曾像每一個你大舅一樣聊起了她的學業,「你為什麼沒去考大學,上學後人生會豐滿一些。」
看起來好像只有永遠憤怒、永遠高亢的搖滾樂手也會像所有中年人一樣接納這個社會所固化的規則和定律。
但觀眾只會更喜愛他們,因為這些搖滾老幫菜在保持對熟悉世界的疏離感中又重新定義了一份對社會的親和。
他們並沒有像其他文化佔有者一樣在製造稀缺和匱乏中承認自己的文化合法權力,他們跳出了狹義的文化佔有和界定的優越感,定義了一種「任何趣味都可以自然和純粹」的先天的趣味判斷力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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