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排山倒海式的呼麥(khoomei)裡,隨著歌曲《阿拉什大河》(Alash Hem)和怪異的橙-黃-綠閃屏,《成吉思藍調》在主人公保羅·佩納(Paul Pena)的敘說裡開始。一系列簡單的蒙太奇鏡頭之後,影片帶我們了解了佩納的生活。佩納是一位美國少數民族盲人藍調音樂家。他的人生並非一帆風順,成年之後失明的他在美國想要一展藍調才能阻力重重。儘管取得了某種程度的小成功,中年他痛失愛妻子。之後,在一次偶然找一個關於韓語的課時他聽到了圖瓦音樂家的呼麥,從而開始了自己的呼麥練習。看官也許要問,圖瓦是什麼?圖瓦是俄羅斯聯邦所轄,靠近內蒙古邊界的一個盟邦。圖瓦面積不大,早已為世人所忘,但圖瓦人卻以成吉思汗的蒙古血脈為豪。
影片沿用佩納發現圖瓦、準備拜訪圖瓦,以及最終的圖瓦之旅的時間軸。蘇聯解體6年後,從美利堅到俄聯邦的圖瓦之行也非易事,有些近乎馬可·波羅式在20世紀的堅持。為了展示佩納在圖瓦之旅中向心的音樂之旅,該紀錄片主要使用平視線(eye-level)拍攝來引入其他人例如音樂製作人,唱片店老闆等的平行敘述。一連串的圖像、報紙剪裁、飛行中的鏡頭都小心翼翼地將非故事性餘景拒於門外。佩納終於降落在圖瓦的首都基茲。他的接待人圖瓦歌手——孔卡爾出來迎接了他。佩納在基茲都第二屆國際呼麥大會上表演了自己的呼麥記憶,並獲得如潮好評。這部電影雋永的魂魄是佩納和孔卡爾的表演,加以獵奇的圖瓦傳統,給影片立意和表現形式佔據了高點。
在沒有無人機的時代,貝裡斯兄弟(the Belic brothers)向觀眾以鄰家大叔老舊相機的拍攝手法一一展現了成吉思汗子孫世代守護的廣袤土地。在平行的基茲山脈、阿拉什大河、無盡無主的草原間,我們也看到佩納學會了新樂器、結識了新朋友、品嘗了羔肝。最令人動容的是,這位在舊金山生活的處於弱勢的黑人盲人音樂家在圖瓦得到了尊重和友誼。圖瓦人真心讚賞佩納的歌喉和呼麥技藝,並因為他深沉的嗓音而會心地給了他暱稱地震。在基茲,當然沒有那種向佩納問路卻在佩納解釋之間從他手裡偷走了$400的舊金山路人。取而代之的是,當拍攝人員患病時,孔卡爾和圖瓦人敞開心扉幫助佩納和拍攝人員的不遺餘力。
保羅·佩納的旅程在某個時間必須結束。實際上因他丟失了一些糖尿病藥片行程反而比預期縮短。這位久為病魔纏身的音樂家不得不向圖瓦和敬愛他的人們告別。佩納哭了——圖瓦是拯救了他的音樂和精神的寶地。回到舊金山,除了在公寓拐角處的一家籍籍無名的小唱片店外,他再找不到精神庇所。唯有在這一個他可以輕鬆步行到的小唱片店,他能聆聽音樂寄存他對圖凡的思念。
孔卡爾後來在美國和全球繼續就呼麥和圖瓦音樂進行演出。佩納也繼續他的音樂事業。與糖尿病和胰腺疾病進行了長年鬥爭後,保羅·佩納於2005年在舊金山去世。孔卡爾於2013年在基茲去世。
該紀錄片沒有精美的修片或濾鏡,只有匠心的剪輯。孔卡爾和佩納的配樂是電影的膠片也是和它的最終記憶。像許多受蒙古/泛蒙古影響的音樂一樣,這些配樂也涵蓋了成熟的呼麥技術和莫林胡兒(馬頭琴)之音。我常想到其他一些在國內製作蒙古音樂的藝術家,例如騰格爾和義拉拉塔(杭蓋樂隊),他們也以曾深情地頌詠夢中的家鄉。
佩納在美國未酬之志和他在圖瓦短暫的蜜月中間的差距,引我們向一個拷問靈魂的問題。為什麼以佩納之才,沒有成為下一個藍調大師艾伯特·金(Albert King),穆迪·沃特斯(Muddy Waters)或威利·詹森(Willie Johnson)?影片中,佩納提及了那些磕絆他的「官僚主義」,但這種「官僚主義」具體為何我們無從知曉。在他坎坷的一生中,我看到了他與公司的不和,市場的競爭,作為弱者的失勢,長期的疾病,愛人離世的痛楚,以及美國資本和社會結構的逐名利、重強勢,與輕靈魂。
我想如果有什麼可以最好地概括佩納在圖瓦重新煥然的精神世界和《成吉思藍調》對於現代-傳統的思考,抑或昔日令人聞風喪膽的蒙古帝國分裂後的渺小與落後,佩納與孔卡爾的歌曲《孔古裡》中歌詞也許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的故鄉的六個地區在哪裡?
我的部落的村莊在哪裡,孔古裡?
圖瓦人最古老的往昔時光啊,
我的故鄉的六個地區在哪裡?
…
我失去了方向,失了聯繫,割去了意義。
我的故鄉,你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