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慶雲
最近,黃磊主演的電視劇《深夜食堂》已經播出了幾集。該片是根據日本的同名熱播劇「中國化」而來。日版《深夜食堂》在中國內地獲得不錯的口碑,贊點主要集中在兩處,一是「舌尖上的中國」一樣的美味,二是「新聞聯播」一樣的暖心主旋律。
日版的結構很有趣,深夜開業的一家餐廳,大夥看似都是來吃飯的,卻帶著各自的故事,老闆看似是做飯的,卻能用美食說明一個道理。所以,美味和暖心的主旋律都在了。每集又說明一個道理,倒顯得挺精巧,不少看日劇的觀眾覺得好,是必然。
可黃磊主演的這部《深夜食堂》,顯然是在原著基礎上的大量照搬。這本身就十分危險。日本料理,吃起來,有些複雜的工序甚至需要花費幾個小時的時間。這個時間跨度,為故事的發生、發展與結束提供了現實的時空基礎。所以,在日本,在一家料理店坐上幾個小時,有情可原,有現實根基。
可是在中國,尤其是生活節奏極快的大城市,大家哪有時間吃飯啊?更何況是在過夜之後,一吃還要吃上幾個小時,甚至於在飯店裡邊搞夜生活,別鬧了,第二天不上班嗎?我們是發展中國家好不好,大家都很累的,吃飯都是靠點外賣好吧,下樓取的精力都沒有啊。現實的殘酷,本身就打破了劇情設定的小文藝、小清新。
《深夜食堂》的中國化,本身也沒多大創新,它不過是個情景劇的模子罷了。這部電視劇更類似《歡樂頌》的模板設置:定位一個大家能夠聚在一起的情境,然後讓這個情境中的人發生有趣的事情,通過人物的故事推動劇情,形成連貫性,進而呈現看點,留住觀眾。《歡樂頌》中的22樓,跟《深夜食堂》中不中不洋的小餐館,起到的情境作用是一樣的。
那麼,為什麼說《深夜食堂》這部類情景劇,我們會覺得不好,甚至噁心呢?原因也簡單,我在去年對電影《擺渡人》的評論中提到過。這是一個此岸與彼岸的審美關係。王家衛的《東邪西毒》啊、《一代宗師》啊什麼的,為什麼大家覺得好看,而《擺渡人》覺得是胡扯呢?原因就在此岸與彼岸的問題上。
王家衛擅長抒情,在跟現實生活無關的彼岸故事中,王家衛的那些浪漫橋段,就讓人覺得非常小資情調了。可一旦遇到像到酒吧喝酒還飆車這類現實的橋段,觀眾就不在自發承擔浪漫元素,而是首先問:生活的這一岸,有這樣的故事嗎?它真實嗎?《擺渡人》這個現代人的現代故事,就成了胡扯的鬧劇了。
同樣的美學緣由,也是《深夜食堂》的中國版為何特別扯犢子的原因。先說中日版本問題。日本版本,中國觀眾去看,還是處於彼岸關係中,是對日本生活的一種彼岸意淫,就好比我們內地人當年看臺灣劇看韓劇一樣。因為你不處在那種文化背景下,所以不追問它的真實性問題,而只看它傳遞出來的「王家衛式」的浪漫。
可到了中國版裡邊,我們就是此岸啊,就是身邊的事兒了啊,此岸的影視作品,當然首先被觀眾盤問的,就是真實度的問題。可中國版的《深夜食堂》呈現出來的,卻是足夠的不真實。在起初的前兩集中,講了一個三位女子為了一個渣男去撕逼的故事。一個吃碗泡麵都哇塞哇塞的都市妹子,為了渣男去撕逼,這是郭敬明老師才能寫出來的小時代啊。這樣的《深夜食堂》能承擔的起一點真實嗎?
你不像!
這就是中國版《深夜食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了,而且,劍掉下來了,直接把這個電視劇活活扎死了。不妨看看中國情景劇的他山之石,都是怎麼只在彼岸做文章的。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武林外傳》。一個江湖的故事,顯然是彼岸故事,怎麼編矛盾衝突都行,觀眾不會跟編劇較真真實度的問題的。所以,它存在了先天性的便利條件。
再比如,幾十年前的《我愛我家》。大夥可能會覺得,這是現實社會了吧?可請我最親愛的讀者們注意,該劇的所有主人公的人物設定,都是按著對社會某種成員的影射觀照來的,從開始便讓觀眾知道,這是社會諷刺局,不是家庭真實生活的情景劇。因此,還是彼岸的東西,讓你在不真實中求諷刺的快感。
《歡樂頌》這樣的類情景劇,定位在22樓,是此岸的東西,被要求真實性。它是怎麼解決的呢?因為要求真實,所以塑造出了樊勝美那樣的家庭,製造了大家都缺錢,有人破產,有人買不起房子,有人在意處女存在與否等的諸多現實話題。用職場人都關注的話題製造故事,努力塑造職場的真實感,才能保住觀眾對劇情的認可度。
像中國版《深夜食堂》這樣的類情景劇,大模板都錯了,中國人誰吃飯坐一圈啊,誰又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呢。這個大模板出了問題,再怎麼努力寫故事,也都是錯誤的了,好比拿著一個盜版的安卓系統做手機,怎麼努力,也是沿海山寨機嘛。
中國人真心不那麼吃飯,但我們卻喜歡喝茶,明清如此,當下亦然。所以自老舍先生以來,我們出了不少發生在茶館的情景劇,有好的,有壞的,但這個模板不壞,可以套出好東西來。扔掉自己文化傳統中的模板,卻將一個日料模板奉為圭臬,不拍成《擺渡人》才怪呢。話說,梁朝偉在王家衛的電影中,拿喝酒擺渡別人,黃磊在《深夜食堂》裡邊,也想拿日料做法的食物擺渡別人,真是異曲同工的爛。一樣的矯情,不一樣的矯情方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