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朋友圈都在曬北京國際電影節的票,我卻在下班後找了家普通電影院二刷了《頭號玩家》。這電影剛上映時,電影院裡的觀眾以是否能看得懂梗為標準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派——看不懂梗的人總在看手機,亮起的屏幕漫影響觀影體驗。即將下映時的場次清淨不少,觀眾不多但看得很認真,大概和我一樣是抓緊機會來貢獻票房的吧。
捏著票根從電影院裡出來,心情還是很激動。有影評說,這個片子是史匹柏給阿宅的禮物,深以為然。整個影片印象最深刻的畫面,是小哈利迪坐在電視前一個人孤獨地玩著遊戲,但他很投入,甚至在面無表情地開心。我能看出來,因為曾經我也是那樣的小孩兒,父母忙於工作,又比較重視子女教育,於是買臺學習機回家——最後我沒成編程天才,玩遊戲倒是開了蒙。
最先迷上遊戲的人是我爸,他那時也才不到30歲,和我現在差不多大年紀,尚有玩心,買了不少遊戲卡帶。於是我獨自在家時玩了《魂鬥羅》《馬戲團》《吃豆人》《掘金者》《坦克大戰》...小哈利迪玩遊戲的樣子就像我的倒影。周末爸爸也會和我一起玩,奇怪的是,我明明記得有跟他玩過《超級瑪麗》,但絲毫回憶不起當時的畫面,《冒險島》倒是歷歷在目,直到很多年後,我才突然醍醐灌頂:我一直坐右邊拿2P的手柄,冒險島是1P的單人遊戲,每次一玩這個遊戲都只能坐邊上看他玩,看多了可不印象深刻唄…
小學高年級時,我又在新華書店邂逅了第三波。這個神奇的公司,大概是為了賣他們引進漢化的《博德之門2》《英雄無敵4》《魔法門9》這類DND奇幻背景遊戲,翻譯出版了冠以「第三波」名號的系列原著小說,不僅如此,李榮道的《龍族》還隨書附贈遊戲點卡,可以說是在實體書興盛的年代既討巧又立體的IP開發運作了,和海爾「為了賣冰箱所以拍部動畫片」的思路有異曲同工之妙。
也正是在這個時間點,我家拆遷了,為了買還遷房,家裡背上了幾萬的債務,父母光維持生活、努力還債就消耗了所有力氣,並不能拿出當時一套樓房價格十分之一的錢為我添置一臺電腦。好在我有個年齡大我幾歲、但和我爸平輩的親戚,他家相對富裕很多,那個有電腦、遊戲、各類雜誌的房間,是當時我心目中的天堂。他成績很好,爸媽很願意我和他一起玩,在這樣的默許之下,我經常去他家「蹭玩」。
他品味不錯,會推薦我玩一些劇情和製作精良的遊戲,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異域鎮魂曲》。我把12歲整個暑假的時間都扔在這個遊戲裡,而遊戲劇情帶給我的震撼之大,完全洗涮了三觀。中國人既不肯談生,也忌諱談死,家長只會說小孩是撿來的,似乎垃圾桶是個刷新點,定時刷新嬰兒,想要小孩的人掐著點兒去撿就好;而死更是諱莫如深,「走了」是一件大家都不願談論的事。是這個遊戲迫使我思考,永恆的生命是不是一種懲罰?生與死究竟是什麼?一個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義?可以說這些問題定調了我成年後許多觀念的底色。
在我蹭玩單機遊戲的時候,MMORPG的時代已經悄悄來臨。宣布這一事實的是親戚的電腦上出現了一個神奇的畫面,明明沒有人操作,屏幕上長著翅膀的戰士卻在自動戰鬥,時不時傳來「叮」的聲響。只有這個聲音響起時,親戚才會過去看看撿到了什麼。沒多久,這個叫《奇蹟MU》的遊戲很快從他的電腦上消失,接著又是來了又去的各色韓國網遊。我也在這個過程中長成了少年,並且有了「蹭親戚家電腦」之外的第二選項:逃學去網吧。
在網吧,我親眼見證了《傳奇》《魔力寶貝》《石器時代》等遊戲的興衰,在遊戲這片市場裡,豪傑並起,跨州連郡如天橋、丁磊者不可勝數。網絡公司們在電腦屏幕這方寸之地廝殺,玩家們也紛紛進入戰團——那時候大家還都很懵懂,出了遊戲都會想嘗試,我也不例外。其中玩得最久的是《夢幻西遊》,從文化背景上說有種天然的親切。憑藉多年玩遊戲的經驗,我算不上大神,但能自稱個技術流,遊戲裡的生活可以說很愉快了,最大的問題是,現實裡有一場根本打不贏的仗在等我。
簡而言之就是升入初中的我,人際交往上遇到了一些困難,或者說,霸凌。這些事影響了我的心態和成績,而糟糕的成績又讓家庭關係變得十分緊張。當無處躲藏和求助時,我徹底轉向了遊戲,遊戲又變成了所有人攻擊我的靶子。
這是個惡性循環,而一個進入中二期的少年想要活下去,總要有點動力。「一個世界在等待」,我不等了,《魔獸世界》就是我的《綠洲》。
這也是為什麼《頭號玩家》特別打動我的原因。電影裡男主韋德經歷的一切,比如生活毫無希望,交友全靠網線,拼命追逐遊戲裡的成就,我都懂。尤其是當年那個握著1P手柄的爹把我從網吧揪回家,暴怒著撕爛所有遊戲雜誌,也不能攔住我腦子裡只惦記安其拉開門的進度,半夜翻牆出門,找個網吧上線,通宵搞戰爭物資。一年拉鋸戰下來,或許對我從網吧帶回的三手煙無法忍耐,也或許被我翻牆的信仰之躍嚇到,再不然就是普通高中的錄取通知書——現在想來三者皆有之——讓我爸媽徹底敗下陣來,他們買了電腦給我,諸多要求化為一條:「非要玩,你就在家裡玩吧。」
我的叛逆期也在那個時間點正式結束。一直以來我要的,也只是他們能站在我這邊而已。上了高中後,我減少了在遊戲中的投入的精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念完高中,好歹混了個二本。這結果已經比父母想像中無業盲流的結局好了太多。
到大學後我回歸魔獸,沒多久恰逢代理權轉移到網易。在等待的日子裡,倒是擔心起網易來。那些遊戲數據可是最要緊的東西,不知道背後下了多少功夫才搞定,如果網易能過這個關,後面的運營工作能比這個還難?
後來開服,果然在網易的穩定運營下,我度過了一段美好的大學時光,除了吃、睡和學習,都在艾澤拉斯冒險,甚至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她是公會裡的矮人牧師,剛來遊戲時是個總被團長罵哭的萌新。我又最見不得女孩子哭,就跟團長申請把她分到我隊裡,後來總算弄明白她問題出在哪兒,下副本怕挨罵,一緊張,全奶自己身上了。
我很不解,問她,你之前玩過比鬥地主複雜的遊戲嗎?她說沒有。我又問,那你為什麼要玩魔獸呢?她說她男朋友是我們伺服器一個部落賊,她呢,是個魔獸寡婦,實在受不了被冷落,在網上問,怎麼才能讓男朋友少玩遊戲多陪她?有人出主意說一起玩,還有人說你去對面陣營守他屍,她選了後者,就來了。
「那你一個牧師,野外能殺得了誰呢?」從此我就踏上了陪她野外抓她男友的漫漫徵途,這事情的難點在於賊真的很難抓。後來我意識到,我喜歡上她了,可惜她有男朋友。
大三下半學期,她來跟我說,她男朋友知道她為了他來玩魔獸,大為感動,決定少玩遊戲多陪她,兩個人沒了矛盾,她以後不會再上線了。這段說不出口的單戀就這樣無疾而終,我也開始忙著寫畢業論文、找工作,春招時進入一家還說得過去的公司。作為新人,剛進入社會壓力真的很大,魔獸那邊很難保證出勤率,慢慢掉到了公會替補。
這也是幾年前的事了。之後有幾個以前一起玩魔獸的,後來去了網易做遊戲。有時候我也心生一些羨慕,想著做遊戲真是個有趣的工作。偶爾在線上碰見,他們聊起自己在做的遊戲,也是一路痛並快樂著。一個遊戲做一兩年甚至幾年的都有,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只能一心一意悶頭做下去。市場上的遊戲太多了,對於很多人來說,剛上線就意味著死亡,能被人看到已經是一個幸運的事。
再到後來,我忙於各種工作,雖然玩遊戲的癮還在,但沒有大段時間玩單機或者MMORPG,只能利用碎片時間玩手遊。大概也是這些朋友的關係,加上WoW和《夢幻西遊》的因緣,國內遊戲公司裡獨獨對網易有感。回想起來,這些年我喜歡的手遊也大都是網易的,很難解釋這種感覺。於我,網易的遊戲似乎天生帶著一些親近感和信任感。
但我心裡一直都有種失落感,我有時候和人組隊打本,就會突然想,這個遊戲,她應該也會喜歡的吧,我會在遊戲裡碰見她嗎?
《頭號玩家》裡的男主和女主奔現成功,哈利迪卻孤獨終身,成了一個魔力無邊的大法師。如果「玫瑰花蕾」指人生中最深刻的遺憾,我的「玫瑰花蕾」就是小牧師。看完電影,我又再期盼,或許哪天,戰網上她灰色的頭像能再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