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該下場雨了。」
李建軍押了一口啤酒,頭也沒抬的說到。
對面坐著的是跟了他十年的小弟,強子。
相比於李建軍的不動如山,強子有些坐不住。
他不斷地瞥到隔壁攤位的那臺桌子。
那裡坐了九個人,帶著白手套。
安靜的推杯換盞,划拳行令,
一陣陣帶著醉意的笑聲,隱約地傳了過來。
仔細聽,
還能聽到他們齒間擼串的金屬摩擦聲。
帶頭的那個,叫陳國富,外號,富哥。
自從上個周,他來到這片場。
這裡,就再也沒平靜過。
而且,以後,也將不再平靜。
強子心中當然不忿。
自打十年前,他跟了李建軍。
上海,銅川路,這條長三百米的夜排檔。
就跟著姓了李。
李建軍,就是這條夜排檔的靈魂。
沒有一家老闆,不賣李建軍的面兒。
他們都知道李建軍要點什麼:
兩個羊腰子,七分熟,帶血。
五個豬脆骨,多孜然,中辣。
一個後羊腿,帶皮烤,現殺。
三斤小龍蝦,挑蝦線,去頭。
一個字兒,講究。
每一個來這條街的人,
無論幫會,
來了,就得守規矩。
規矩也簡單:
就是給李建軍敬杯酒。
如果你不守規矩。
對不起,李建軍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出不了這條街。
可上周開始,天變了。
強子還記得那個晚上,
兩輛五菱宏光停到了路邊。
下來了九個人。
就和今天一樣,帶著白手套。
擼著串,往鑲滿金牙的嘴裡送著酒。
可直到他們吃完,
這杯酒,都沒敬到李建軍桌上。
強子和下面的人看不下去了。
「操,不他媽講規矩啊!」
「建軍哥,我們去幹他們!」
李建軍擺了擺手,
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是壽寧路富哥。
「啊」 眾人登時面露異色。
壽寧路,上海灘曾經的第一大夜排檔。
那裡和這裡不一樣,那裡講究儀式。
他們每人都隨身帶一雙白手套。
吃夜排檔的時候,如論吃什麼,都會帶上這雙白手套。
他們老大,喜歡看音樂劇,
十年前看過契訶夫的《天鵝之歌》之後,
就把白天鵝當做自己的圖騰,
這是一種人生態度,
下面的小弟,可能理解不了。
但,他們早晚會明白這份優雅。
他們的老大,就是這個陳國富。
本來,陳國富和李建軍,井水不犯河水,
可半個月前,政府決定整改,
身處上海大世界-人民廣場商圈的壽寧路,
便不幸遭了秧。
所有攤位一律撤攤。
撤攤那天,
大雨,
陳國富帶著白手套,
在車裡掐滅了手中的那支03年的絕版紅雙喜。
他,不能辜負兄弟。
「無論去哪兒,有我在的地方,就是江湖。」
於是,他想到了銅川路……
他當然知道銅川路的李建軍,
他當然也知道銅川路的規矩。
可他就是要激李建軍。
——高手過招,誰先急,誰就輸了。
李建軍當然也知道這點。
所以按下強子他們,
說到:且看他們如何。
強子不懂李建軍的這層心思。
以為李建軍怕了陳國富。
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鄙夷之色,
這細微的表情,如何能不被李建軍捕捉到。
可李建軍知道:時候未到。
他很喜歡霍桑的一句話:
「如果我當真要死,無非是因為這個世界不配我的腳再在上面踩踏」
所以他很篤定:
「如果我當真要從銅川路消失,無非是因為銅川路不配我的嘴再在這裡吃夜排檔。」
所以,李建軍就這麼在隔壁排擋的桌上,
觀察了陳國富一個禮拜。
今天,就是下戰帖的時候。
擼完手中的最後一個羊腰子,
李建軍對強子使了個眼色:
「去吧,手腳利索點。」
強子心領神會。
一個轉身,身影淹沒在隔壁飯店裡。
——他是去送戰帖的。
一刻鐘不到,
李建國聽到隔壁喊道:老闆,菜單拿來,再點點。
他知道,戰帖,要送到了。
老闆屁顛的送來了菜單,
只是他不知道——這份菜單,早已被人動了手腳。
隔壁打開菜單,
李建國用餘光看著隔壁桌,
看到他們凝重的表情,
知道,他們看到了。
氣氛變的肅殺起來。
片刻後,只聽陳國富和店老闆說:
這份東西,送到隔壁。
——陳國富接戰了。
送來的東西讓強子有點看不懂,
一個鐵盤,
裡面是一瓶鹽汽水、一串烤韭菜和兩個交叉的鐵籤。
「建軍哥,這是什麼意思?」
「汽(七)月韭(九)號,交戰。」
這是江湖的規矩。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場約定之戰,迅速在江湖傳開,
甚至有莊家,為之開了盤。
大家十有七八猜陳國富會贏,
因為氣勢更盛。
甚至銅川路兩邊街坊的孩童都唱起了童謠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鵲之於歸,鳩將將之。」
李建軍毫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至少有五成勝算。
他要把平生夜排檔的套路,這次用盡。
七月九日,月朗星稀。
各路好手早已打扮成普通的食客,
在銅川路的兩邊,等著那一桌。
一輛五菱紅光,停下,陳國富先下了車。
又一輛長安之星,李建軍也下了車。
李建軍特意穿上了自己初行走江湖的那身勁霸夾克。
而陳國富依然是那一雙白手套,淡然坐定。
開始了。
眾人屏氣凝神,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招式。
「你先」 李建軍做了個手勢。
陳國富撇開老闆遞來的菜單
說到:
「火炙田螺刺身,三分泥」
眾人心中一凜,果然名不虛傳,這種菜式,非夜排檔的行家,連聽都沒聽過。
緊接又想,李建軍該怎麼接招。
「檸檬掌中寶串雞皮,同焦度」
眾人發出驚嘆,掌中寶和雞皮本就是兩類食材,串在一起,還要同焦度,真是夜排檔料理極品。
陳國富眉頭一皺,心想李建軍果然名不虛傳,需要在辣度上取勝了。
「變態辣西冷烤羊肉」
眾人紛紛側目,變態辣,是夜排檔傳說中的辣度,通常為了掩蓋食材的不新鮮,吃過之後,菊花穴通常會受不了毒性侵害,而出現命門。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有人吃。
「九分臭地溝油焗臭豆腐」
眾人心中一震,變態辣竟然都能找到接招。焗就是將濃縮的地溝油蓋到臭豆腐表面,烤箱三百度高火烤一刻鐘,將地溝油裡面的毒物和臭豆腐的臭味充分結合,讓人吃後就能中毒。這種功力,當真了得!
……
李建軍和陳國富,從晚上七點,一直鬥到半夜四點三刻——
竟未分出勝負。
兩人功力至斯,當真了得。
五更將至,天色驀然暗了下來,
這是黎明前最陰沉的虛無,也是黎明來臨前最沉重的色彩。
兩人過了這麼多招,肚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但仍然靠強大的內力,封住了這股洪荒之力。
「那就在此別過,明早八時,我們再來分勝負。」
眾人中,有懂行的就在和其他人解釋:
「這一場,雖然沒看出來輸贏,但是他們各自回家後,翻江倒海,定會將本次毒物排出體外,明早八時,看他們的步伐,就知道誰的內力更深厚,就知道誰贏了。」
八時。
眾人偽裝成了吃早飯的饕客,等候著結果的揭曉。
來了。
路口南側,陳國富,踱著步子走了過來。
人群中的行家看出了端倪。
「他內傷很重,你看,走路,夾著臀部走路,說明昨晚的東西,對他內功傷害很大,他現在一定很灼熱,所以走起路來,像夾著東西。」
來了。
路口北側,李建軍,邁著步子走了過來。
沉穩,剛硬,見不出一絲不適。
這下,大家都看出誰贏了。
這條街,還是姓李。
陳國富,一臉苦笑。
雙手作揖:
「建軍哥,我輸了,只不過,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回去排山倒海之後,竟然沒傷到你的菊花穴?」
李建軍,微微一笑,說到:
因為我用松下潔樂智能馬桶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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